我站在小阁楼里，瑞儿也在我旁边，一千年了有些事我虽不能释然，但是和自己的小侍女再看看紫云天倒也不错。此时很安静，我们都没说话。

    当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莫说紫云天，神域的七重天我想去哪儿去哪，在天宫的顶上我曾无数次俯瞰紫云天。龙吻它们说过：这些神呀，从来就没变过，永远是那些迂腐的老顽固罢了。

    无数次的俯瞰神域也让我对这里无比地熟悉。

    我让瑞儿向远处看去。

    那里的云霞变幻着，一座仙府被笼在其中，不知是哪位座下的仙童提着一盏灯笼，看样子是在为自家仙座护法看守。那空中的云霞也开始不断扭动，渐渐地亦有成风之势。

    仙府不可谓不大，云霞已然化为一阵强劲之风，周围弱小的灵兽或者仙草都被卷入其中，隐然看见那股云霞所在还有天雷显现，此等异象应该已经引起了整个紫云天的注意了，只是一千年过去了我已经记不清那里是谁的仙府了。

    风雷乍吟云散乱，仙童在这异象中独立，墨色的云际让天雷更加的耀眼，仙童将手里的灯笼掷出，亦没入了这片奇观之中。灯笼的光若萤火般隐隐可见，引出了又一次惊雷，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天雷乍时间大作。

    我单薄的衣衫随风飘动，瑞儿躲在我怀里眯着眼看着这异象。

    “宫主，那是?”瑞儿抬头问我，想来她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景象。

    巧合吗？

    那一年我还未知事，紫云台也是云霞漫天，不可谓不美，当然那时我还不知道紫云台对于神域的意义。凛冽的寒风刮过我的脸颊，紫云天从未那么漂亮过，天宫檐角的碧玉铃铛被摇响，我抓着行什的头向那边看去，眼里就再也没有了他物。

    那是一袭红妆，美若仙，不，美过那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

    “不过是下界有人飞升罢了，也难怪，神域多少年没人自下界飞升了，而且还是第七重——紫云天，不知道是哪位仙家的徒孙。”

    瑞儿来了兴趣，脸上完全没有被天雷吓住的样子。“下界来人吗？也是稀奇，我还真没见过，不知道天后会给他封个什么仙号，看来这神域千年来变化了许多。”

    瑞儿无意中提起了母亲，感觉自己说错话怕我想起千年前的事，低着头不再言语。那仙童扔完灯笼便回府没了踪影，只剩下那些恢宏的云霞与天雷盘旋，直到慢慢消散。

    相信不久那座仙府就会变成紫云天最热闹的地方，我带着瑞儿回了阁内，到时候被那些神们看见不知道会是什么场面。

    千年来少有的出关便是在阁楼上听雷，有些无奈。只是吹了一会儿人间携来的风，我孱弱的身体就有些不适了。

    “哦，对了……瑞儿，这次我进书阁，不知道多久才会出来，你好好打理宫内，说来也没什么要打理的，还有那剩下的银釭就不再用点了，”我和瑞儿回了阁内，她给我倒了杯仙露，想来其他仙露被她藏了起来，怕我身体承受不了，“等我进书阁后那画屏你帮我收了吧，都摆了千年了，也该收起来了，不想再看了。”

    瑞儿只给我倒了一杯仙露，就呆呆的在一边，望着画屏心中充满着疑问。

    仙露虽然醉不了，却让我保持着糊涂中的清醒，一瞬千载我也该醒了。

    我想我终究敌不过神域，只为我那件“蠢事”怕也是年少为假，现在就让我安静地缅怀最后一次，欢悲过尽。

    闭关于藏书阁，我想了很多，是否还出去，又如何挽回?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孩子了，相思终究成了一场空。

    我一直在醉，醉了一千年。我总是在梦，直到一切幻梦成了孤独的泪，成了心上的划痕。

    像个游魂一样挣扎着，泥泞的周遭也许是我给自己画的牢，我怎么也踏不出来，悔不了也做不到。

    还好，我最后打算一错再错，在里面孤独且执着地快乐。

    当我出来时，瑞儿正在藏书阁外侯着我，美目青衣，好似昔日佳人，我不由自嘲。

    “瑞儿，我在书阁内多久了?”我的情况已经愈加严重了，整个人也是没有气力，瑞儿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宫主，两……两百年。”瑞儿扶我到榻上躺着，我不经意间想起之前让她把画屏收了，此时却又后悔起来，便转过头想去看一眼，见画屏还放着，白云凌空，青山隐隐，山下是碧玉沉镜，又有莲出细雨，还有雾雨中的红装。

    “过了两百年吗？”我无力又无奈地说出这句话。

    瑞儿眼里噙着泪：“宫主，你……你体内的灵力怎么如此稀薄？”

    我对着瑞儿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就知道宫主舍不得，收了早晚要再拿出来，我就没动它，每日擦拭后守在边上看呢，现在宫主果然后悔了。”这丫头蹲我的边上强颜欢笑，想借着这件事把悲伤掩隐着。

    我看在眼里，只是不知道她这两百年又是如何过的。是将无聊的天书放回又拿出，或是将银釭点了又熄？说不定在某个时候又困在书架下，醒来后又开始了百无聊奈的明天。

    “瑞儿，去给我斟杯仙露吧。”我故意岔开话题。

    “宫主你现在怎么还这样，你先在这上面躺会儿。等你恢复了……”瑞儿的话在我耳边绕着，我迷迷糊糊地在榻上昏睡了过去，实在是乏了，最后一眼只看见瑞儿点上了安眠的熏香。

    不知道我又睡了多久。

    我醒来就看见了瑞儿那双灿若星辰的眼，可以清晰地闻她身上淡淡的香，我也恢复了些许，在她的帮助下总算半躺在榻上。

    心形的熏香雾笼着宫内，当然也暂怡了我的心。

    对瑞儿笑了笑，她这次乖乖地给我倒了杯仙露。

    “宫主，这有什么好的，什么时候你都惦记着它。”瑞儿说着。

    仙露看着是一杯，不过依瑞儿的心思又怎么会给我斟满，况且如今我的情况确实不便多饮，也只能是腹排一下罢了。

    “瑞儿，仙露喝的可不是味道，咳——咳。”我知道我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仙露可以麻痹我的感观也可以给我美好的幻象。我模糊地记得刚才瑞儿话还要半句没有说，但也没放在心上，这宫内就我和瑞儿许是我意识模糊幻听了。

    “瑞儿，也不必担心，你家宫主仙寿可还长着呢。”

    只是身体也再难以恢复了，想来最终也是拖着这副躯壳熬过去。

    一口饮尽，我小心地瞅向她，不过看她那坚定的样子我倒也断了续杯的念头。

    看这情形我还更像个侍女，不过我也不在意这些。瑞儿收了器物，心字熏香早已成灰，我正要上去添香。

    “啊，宫主你别乱走动，现在——你身子这么虚弱，做什么你只管吩咐瑞儿就好了。”

    我抿了抿嘴唇，也没反驳瑞儿，伸出手去摸她的头，笑了。

    本来打算上阁楼看看的，也就此打消了想法，这里是言几又宫的第三层，寂静无常，这种静，神也会变得消磨颓靡，我也不例外，还好我有瑞儿在身边。

    竭力压住了体内经脉撕裂的疼痛，另一只手攥紧了腰间系着那块安心静神的赤色软玉，再加上我已习惯这种痛楚，还勉强可以撑着。

    “宫主……这又是为了什么?啊——”

    篆香一缕缕在房间袅起，有些绕着瑞儿的青丝淌着。

    我没有回答，摸头的手向下把抚着她的青丝，像柳丝般柔顺，瑞儿只是眼中含泪地看着我，心中一痛我把她拥入了怀中，感觉有什么东西像被拧碎，独自承受了太多了，无论是瑞儿还是我，都在接近崩溃的边缘挣扎。

    “瑞儿，谢谢你，这千年来陪我在宫里消沉，要是你继续服侍母亲，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就像上一次在紫云台下，眼中的晶莹滚落而出，我看不见瑞儿的脸，也不想让她看见我如此软弱的模样。

    紧紧把她抱在怀里，此时我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呼吸，频率微弱却显得很急促，还有那颗跳得极快的心。

    这次拥抱很长，就像这过去的一千年——

    她很安静，也许慌张地不知所措，可能也在哭泣。

    我不知道该怎么放开她，却又下意识地抱得更用力了些，她身体在我怀里轻轻地颤抖着，我想她真的在抽泣。刺痛的心忽地收紧，它感受到瑞儿的泪水，瑞儿似乎在小声地说着什么。“不......宫主不要去。”

    “瑞儿，你说什么，我在这里”瑞儿又像那次睡着说梦话般自言自语，我将她放开轻轻地说着。

    她小脸上带着泪痕，双眼迷离地看着四周不敢和我对视，脸上带着莫名状的伤感，恍惚间我像是看见了一张千年前的容貌，只是还差点英气，有些可惜。

    也许还差点什么，我却是已不知。

    此时我才意识到，在这寂寥的言几又宫，我有痛苦与欢乐的回忆和伺候我的小侍女，而瑞儿除了我，只有千年的空白。

    我可以痛楚忆平生，而她的平生却一直困于我的痛楚。

    “啊——宫主，瑞儿没事。”她双颊霞飞，眼睛微视不敢抬头，纤纤玉手在青衣上不自在地放着，拘谨了许多。

    我看着她，她也许也在偷看我，没有言语。言几又宫内向来不缺少冷寂，而此时在这宫里呆了千年的我也开始厌恶了这份寂静，如影随形的寂寞像极目难及的海，把我孤立于荒岛。

    忘了我们沉默了多久，我假装没事地说：“瑞儿，扶我下，我们去阁楼上看看。”

    自从两百年前初登阁楼，我便有些乐致于此，希望今日不会听雷受风。

    我勉强挤出笑容，颇为不要脸地让瑞儿一步步扶着我，她假装看台阶低着头，看来我还真是不明白有些事呀。

    难怪。

    人间素夏的风穿过碧落来到了紫云天，今天的风很软，比瑞儿给我擦脸还要温柔。

    风很孤独所以它很轻，但它也热情于漂泊，所以它也是自由自在的。什么时候我也能像这自由的风飘向天涯呢。

    远处那座上齐云天的仙府，我忆起是灵素真人的鸣净宫。云雾缭绕中我看见鸣净宫的阁楼上立着一个人，束发盘髻，头戴逍遥巾，负手而立，青蓝色的道袍微微拂动，他闭着眼似在感受这远道而来的素夏之风。

    那是人间的味道。

    “瑞儿，那想必就是两百年前飞升之人了。”

    那两百年前飞升之人原来是灵素真人门下。

    不知道神域有什么好了，人间的花花世界不值得留恋吗？耗尽百年苦修飞升，看如今的模样怕是后悔了吧。

    成仙后他是否还恋红尘往事呢？

    唉。

    “咦，是他，原来是他，”瑞儿向远处看去，搭了一句话，“宫主……我想起来了，就是他想进言几又宫翻阅天书，这百年来烦死我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又消停了。”

    听到瑞儿说竟然有人想来宫里，我不免有些意外，忽然想起来瑞儿好像说有什么事情。“哦，没想到还有人会来我的言几又宫，倒是十分稀奇啊，瑞儿你之前要给我说的就是这件事吗？。”

    “嗯，宫主，就在两百年前天兵侍卫竟然向宫内通报了消息，我就见这蓝衫道士被拦于宫外，紫云天至今虽并未禁止任何人进入言几又宫内，但自从千年前……这里除了我们，可以说是神仙们的禁地，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他来我言几又宫做什么，天书的话灵素真人那里还不够他看的，哈哈倒是有趣。要说如今敢来我这里的也许只有他这个不知规矩的人了。”我打趣着，也尽量想让瑞儿忘记刚才的事，怎么她这丫头的样子我刚才好像——抱得不对？

    “那瑞儿你怎么不放他进来，说来也对，这里如今可是紫云天的禁地，他进来对谁都讨不到好处，灵素真人怎么会不阻止呢，这道士胆子很大嘛，对不对，瑞儿？”

    “瑞儿可没想那么多，既然这言几又只有瑞儿和宫主，我们没打算出去，别人的话也别想进来，哼。”她恢复了以往的模样，言语中还能听出一丝娇怒。

    鸣净宫，我往那里深深看了眼，瑞儿已扶我下了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