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意在的奶茶店九点打烊。
暑假,正是最忙碌的时候,一个下午加晚上,丝姐和她吐槽,简直像是流水线上拧螺丝的女工。
那天刚下班,楼上私人影院的老板给她打了个电话。
老板姓钱,阮意叫他钱哥,说是老丈人生病,问她有没有时间临时帮她看一下店。
阮意答应下来,收拾完东西就上了楼。
老钱这人很神奇,之前是卖保险的,即便是现在自己开店还保留着从前的衣着习惯,娶老婆生孩子后,一脸的中年危机,但提起电影的时候,眼睛还是会有光。他开私人影院纯因自己是电影发烧友,但这当然还不能够满足到自己,前阵子跟阮意说,他要开始创作自己的剧本了。
老钱这人看起来老实巴交,甚至有些土气——但对电影的审美还挺高。私人影院虽说也是用的投影,但有一间放映室,用的是最原始的电影放映机。
暑假档无数电影上映,电影院里人是不少,私人影院没什么生意。阮意从帆布包里翻了卷子刷了会儿题,抬起头来摁了摁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看到对面一排娃娃机前,有个小孩的身影寸步未动,比她专注多了。
商场快关门了。
那小男孩看起来小学生年纪,阮意起身,踱步过去,提醒道:“商场要关了,还不回去?”
小男孩瞧见是个漂亮姐姐,脸一红:“好半天夹不上来,我夹到了就走。”
他一直在一台机器面前努力,里头是小狮子玩偶,笨手笨脚地一折腾,满怀期待地一龇牙,然后失望至极地一跺脚,再好了伤疤忘了疼地重振旗鼓。
她要是商场管理员,会感动到立马开箱给一个了。
“我同桌是狮子座,想夹这个给她,但我怎么都差一点……”小男孩委屈巴巴。
阮意可是夹娃娃高手,以前幸福里超市里就有一台娃娃机,没人玩,她有时候闲着就自产自销,练就一身无用的泡妞技巧。
“要不要帮忙?”
“我想自己夹。毕竟是送她的礼物……”
还挺倔强。阮意耸耸肩,盯着他篮子里仅剩的四颗币,身后的电玩城灯光骤然熄灭,小男孩的手一战栗,意识到这四个币,或成他今日最后机会。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阮意歪了歪脑袋,“你不说谁知道不是你夹的?”
小男孩看了她一眼,让开一点位置,又蹲下去,放了个币进去。
娃娃高手阮意跟叶问打拳似的,表情松弛。
第一次没中,小男孩一脸的失望,转而看她的眼神有些怀疑。
阮意看他一眼:“那你自己来?”
小男孩犹豫了片刻,在相信自己和相信漂亮姐姐之间,选择了后者。
这次,直接一局拿下。
小家伙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差点午夜惊魂尖叫。
因为,夹子勾住娃娃的同时,把另外一只,也拽进了出箱口。
一石二鸟,她一脸的深藏功与名,见他激动地拿出娃娃,递给她一个,迟疑了一下:“送我?”
“嗯。”
行吧。
阮意接了过来,小男孩顺势将剩下的两颗币也递给她:“这个也给你吧。姐姐。”
阮意皱皱眉头:“不留下一次再来玩吗?”
小男孩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玩偶:“我买币,就是为了夹这个。有这个,就够了。”
阮意接过来,道了句谢,莞尔。
忽然觉得,做他同桌还挺幸福。
*
阮意抱着小狮子往回走,旁边是个ktv,暑假的午夜生意好得很,一堆青春面孔迎面而来,正有说有笑。
为首的人拿着个巨大的蛋糕,正是黄至凡。
人群里,没看到周霆。
黄至凡身后跟着几个姑娘,有个抱着巨大的玫瑰花,挡住了脸。她旁边那位,拎着一个粉色的小礼盒,正低头甜甜地问:“周霆几点到啊?”
阮意记得她,好像叫温雪芝。
她画了妆,比上回穿着私立校服时,更显得精致漂亮。
黄至凡回她:“他跟家里吃饭呢……估计晚一点点吧。”
和人群擦肩而过后,阮意看了眼时间,正是25号。
回到吧台时正有人过来要个包间,是一对年轻的男女,看上去彼此间还有些拘谨,大概是还没捅破窗户纸的暧昧期。
阮意问:“看什么片?”
男孩看向女孩:“要不,我们看个恐怖片?”
女孩犹豫了下:“我有点害怕。”
男孩眉眼间多了一分欣喜,努力克制住:“没事,这不是有我吗?”
语气倒是坦荡。阮意微微一笑,引二人进包厢,一边下片,一边划开微信。
界面上,两人的聊天记录很简单。
z:25号我生日,要来玩吗?
ruan:我要打工。
ruan:祝你生日快乐。
z:没诚意,到时候再祝吧。
她没回。
其实她也很意外周霆居然会邀请她参加生日party。
毕竟两人压根算不上熟,或许他们这种人就喜欢热闹吧。
热衷于认识新朋友,生日这种大日子——就是要响当当地过,一场接一场,不停地续摊,一群人抱在一块大喊着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阮意打出了一句生日快乐,犹豫了片刻,又删了。
都说不去了,这么一句生日快乐,显得很多余。
他的生日肯定快乐,本来就是众星捧月的男孩子,哪缺她这么一句祝福。
这时,周霆刚好出现在ktv门口,他面色不虞,快步到了黄至凡微信里的包厢。选的是大包,门口还夸张地摆着个他人形立牌的易拉宝,措辞浮夸,令人头大,推开门,满地的金色和黑色气球,已经陆陆续续到了一大帮人。
周霆心说黄至凡真是为他的生日操碎了心,有几个女孩子他甚至都没什么印象。
姗姗来迟的寿星在众人欢呼声中沉默入座。
黄至凡猜到他和父母的饭局并不愉快,但没多问,只将音乐调到最大,一溜小跑到了他身旁。
“咋了咋了?咋不开心呢!这可是你的大日子。”
“没事,我没不开心。”周霆觑他一眼,牵了牵嘴角,“该干嘛干嘛去。”
说罢,直接往后一躺,闭目养神。
过了没一会儿,便有人坐到他身旁来,温雪芝穿着一袭白裙子,画着明艳的妆,将礼物递给他。
他坐直起来,勾了勾嘴角接过,道了句谢,但笑容薄而脆弱,转瞬即逝。温雪芝柔声问:“心情不好吗?要不要玩游戏?”
冰啤泛起白色泡沫,有人正点了一首情歌对唱,起哄让周霆和温雪芝唱一首,姑娘脸红了红,看向他。周霆言简意赅地拒绝:“我不会。抱歉。”
温雪芝面上正有些尴尬,黄至凡蹿到舞台前,抱住话筒:“我会!我会!我跟你唱啊……”
“霆哥,生日快乐啊!”有人端起酒杯,过来跟他说话。
周霆牵了牵嘴角,一饮而尽:“谢了。”
没人能勉强得了这位少爷。他想唱歌的时候谁也拦不住,不想动的时候,谁也劝不动。
酒精在胃中犯着恶心,热闹的ktv里鬼哭狼嚎环绕声喧嚣无比。
过去的周霆尽管偶尔像一只傲娇的孔雀,但都有礼有节,向阳生长,如一株蓬勃的挺拔植物。作为哥们,真心希望他永远热血,也永远阳光,一直春风得意马蹄疾下去。
而此时,他整个人陷在黑暗之中,好像环绕他而成立的庆典,只与他无关。
黄至凡看在眼里,也不知该怎么哄。
*
十二点。
商场很安静,只从ktv间或敞开的门里透出人声,娃娃机都熄灯了。老钱过来跟她交了班,说是老丈人没事,只是吃坏肚子,反复叮咛她晚上回家路上小心,到了给他消息。
正有一拨人要下电梯,阮意随人进了门。
“等一下!”电梯门快要紧闭时,黄至凡的身影闪现,一个健步冲过来用手拦住感应门。
阮意下意识地往后站了一点,背过身去,心里嘀咕,这么早就散吗?
两人进了门,身上有微微的酒气。
黄至凡打了个酒嗝:“你说你个寿星走那么早。”
“我都说了你可以接着玩,房间我续到明天了。我自己回去就行。”周霆语气冷淡,声音有些沙哑。
他能挨到十二点,还不是看老黄组局不易?
黄至凡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不想啊?可谁让你是我大宝贝呢。咱们永远共进退嗷~”
语气甜腻,无限宠爱。尤其一眼看上去两个眉目俊朗的帅哥,惹得旁边的几个小姐姐扑哧一笑。
电梯里逼仄,味道很不好闻,混杂的烟味,酒味,还有汗味,但她还是迅速地捕捉到,他身上的冷冽香气,和那天沐浴乳的味道,有些相似。
他今天不开心吗?
反光的电梯镜有些看不太真切,阮意抬起头想看清少年脸上的表情,见他微微侧过脸来,迅速地回避了目光,假装低头看手机,结果本就告急的电量,骤然闪了一下,直接关机了。
黑漆漆的屏幕上,照出她一脸颓然。
电梯很快下到一楼。
黄至凡一边打电话一边道:“今天回哪?……哎,你在这等我会儿,ktv服务员说车要一会儿才到。”又顿了顿,“那些花儿你真不要啊?”
“我要玫瑰花做什么。”
正说话间,周霆侧头看了一眼跑出去的身影,眼神追过去,眯了眯,一旁的黄至凡一边为花儿惋惜,一边瞧见他表情,问道:“咋了?”
“没啥。”周霆淡淡道。
*
阮意的电瓶车就停在商场门口。但早上刚充的电,这会儿和手机一块显示电量告罄。附近一公里外才有充电桩,阮意想,她只能推过去了。
刚走出几步路,一个醉醺醺的身影拦住了阮意的路。
“小妹妹。一起喝酒不?”
附近除了量贩外,还有几个酒吧。每次这个点下班,这些喝醉了的年轻人,就爱找事儿。
有些砸酒瓶子,有些在街上干嚎,有人则会骚扰独行的女性。
一堆酒蒙子。
但今天这个尤其胆大,盯着她看了几眼,直接挡在了面前。
酒气和烟味从他口中喷在阮意身上,令人生厌。
这种人她见多了。
阮意不理他,偏开视线,装作接电话,喂了一声:“爸爸,我在路口了。”
声音不大,但说得很笃定。
“你屏幕都没亮。”
男人捉到阮意破绽,露出狡猾表情,直接耍起无赖,一只手把住她的车把手,眼神更加□□。
“跟哥哥喝一杯呗~”
阮意有些急了,凛声道:“我爸真来接我了……我爸他……”
这时,一道身影罩在两人身上,将手覆在车把手上。
周霆眼神恹恹地看了那人一眼,转而望向阮意,声音冷冷地道:
“不是说好来接你,乱跑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