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意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

    周霆闻言，心说我不在这，我应该在哪？在餐厅里真一个人苦哈哈地吃饭给你发账单吗？

    阮意回头瞥了一眼金珊瑚，有点担心她，于是挣开他的手道：“抱歉今天放你鸽子，我有点重要的事……”

    周霆微微皱眉。

    呵。重要的事。

    *

    金珊瑚的脚步顿住了，她一眼就看到站在量贩大屏幕前的赵卓。黑发黑眸，穿着一身白衬衫，手里抱着她送给他的那把吉他，正神色深情微微笑着看着对面。

    从前他也是这么看着她的，尽管金珊瑚说，我现在不能答应你，我要高考之后再考虑这件事，他也会笑着说，好啦好啦，我又不急的，高考我们考一个大学，到时候一起加入吉他社，周末的时候就出去卖唱。她会说我们就是朋友，他会附和道：“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学吉他，是因为她喜欢民谣，赵卓吭哧吭哧就报了个吉他社，金珊瑚于是省吃俭用给他买了一把。赵卓说，等他学会了，给她唱她想听的歌。

    而此时……

    她有些不忍但却无法自控地看向对面，很容易看到一堆女孩子里，赵卓的那个目标。

    那个女孩穿着一条藕色的连衣裙，妆容明艳，一头黑色的卷发看起来好港风，微微笑着，看起来温柔又大气。

    金珊瑚整个人像是被定住，委屈，愤怒，伤心，或者是难以置信。所有复杂的情绪涌来的时刻，少女没能准确地消化，像是囫囵被塞了一把五味杂陈，辣嗓子眼的东西，还在喉口堵着。

    阮意牵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发凉，整个人微微战栗。

    而这时，玻璃门忽然开了，里头嘈杂的声音这时冲了过来，金珊瑚觉得脑子里嗡声一片。

    脑袋们偏过来，盯着门口站着的人发怔，坐在高脚凳上的赵卓一愣，神色有些慌乱，但紧接着抱怨了一句起身：“你想干嘛啊，能不能别烦我啊。”

    话筒就在他旁边，因此这声音听起来异常尖刻。

    阮意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她眼神凛凛地看向赵卓。

    “谁啊谁啊。”

    “好像就是骄阳那女生。”

    “要不要这么听不懂人话。”

    “非要上来找不快吗？”

    “搞得这么哀怨，她该不会还要一哭二闹三上吊吧……”

    阮意看着赵卓，此时他勉强算得上清秀的脸，变得有些丑陋。

    相由心生，大概就是这样吧。

    她对他的印象向来不算好，但他开始喜欢金珊瑚的时候，会担心下雨从怀澜过来给她送伞，而今天让她在外头淋雨，却转头微笑着抱着她的吉他和另外一个女孩子表达浪漫深情，然后转头对她恶言相向，任由她被各种奚落。

    阮意很想揍他。

    可她尚有的理智告诉她，这个场合不适合揍他，哪怕她们有合理的理由揍他，也会显得很怨妇。

    如果就这么走了，她觉得不值当。

    “别误会……”

    身后，一道冷冽男声传来。

    温舒抬头看到周霆站在两个陌生女孩的身后，他那张她喜欢了很多年，却一直很冷漠的脸一如既往的好看。

    其实她本来觉得赵卓也不差，但只要两人同框，就好像被无限地比下去，今天也是，尽管她的视线不敢大方地看过去，只敢用余光瞥他，因为听方一旋说周霆好像因为赵卓有那么点不爽，她也会因为他怼赵卓时小鹿乱撞，他这样不快是因为她么？

    他的眼神从众人面前轻轻飘过，没什么表情地宣布：“来找我的。”

    然后，他低头看向阮意，声音很轻地问道：“你是要在这里继续站下去，还是跟我走？”

    阮意知道周霆在给她们解围，青春期，面子就是最大的赢家。

    周霆抛出了这根面子的橄榄枝，便径直往外走。身后议论纷纷，赵卓面色有点反应不过来，面色更难看的是温舒，方才她正以胜利者的姿态等待着一场尴尬的降临。

    阮意侧头看着闺蜜，此时金珊瑚眼神空白，只盯着地面，她轻轻捏了下她的手。

    决定权不在她，在金珊瑚。

    “我们走吧。”金珊瑚的声音细弱蚊呐。

    *

    楼下雨已经停了，不太平整的路面积起了水洼，不知是谁在上面打翻了一个冰淇淋，此时黏腻地化开来。

    金珊瑚全程表现得很平静，平静得反常，阮意之前担心她会哭，她是那种一点点小事儿就能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有时候她觉得她的眼泪还挺不值钱的，但有时候阮意会羡慕她。

    能肆无忌惮地流眼泪的人，多数是被宠爱的。

    她就没有这个能力。

    金珊瑚甚至拒绝了阮意送她。

    她看向路灯下等阮意的周霆，少年身形高大，整个人却散发着一种潮湿的冷意。

    “他为什么帮我？他是谁？”

    “不算。只是认识吧。”阮意伸出手来替她捋了捋头发，金珊瑚整个人冷得也很反常，阮意有些心疼，招手拦了辆出租车，“你回去洗洗睡，今天别做题了，想哭就蒙着被子哭一下。”

    金珊瑚笑了：“有什么好哭的，我才不哭。他也配？”

    目送着金珊瑚远去，阮意回过头，朝着周霆走过去。

    周霆正在和黄至凡打电话。

    这厮因为肚子不舒服，上了个洗手间，回来就被告知错过了一场好戏，得知周霆把人给领走了，他立马飙来电话，询问情况。

    周霆恹恹地答着，其实他觉得不太得劲，说不上来，尽管他觉得自己这算是体面做法，但……不解气。说起来还是她太好欺负了。什么歪瓜裂枣，他今天见赵卓就带着一种极强的不屑。

    居然为了这种玩意儿放他鸽子？

    这时见阮意过来，对那头的黄至凡道：“她过来了，我先挂了。”

    黄至凡道：“她应该挺难过的。这种情况多掉面子啊，人不哭是因为撑着。你安慰安慰她。”

    周霆挂了电话，阮意正好走到他面前，微微笑了笑，指着他身后的招牌道。

    “你饿吗？”

    周霆的确没吃晚饭，还真是饿了，这时装作勉为其难地道：“陪你吃点吧。”

    身后是家重庆火锅店，辣味刺鼻，人不少。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个锅底，阮意将菜单递给他。

    周霆勾了勾嘴角，随手点了几个菜，问阮意要喝什么。

    “都行。”

    “喝酒？要不要借酒浇愁一下？”

    阮意道：“酒精就是个回避方式，喝酒没用。”

    下过雨的夏夜本就空气湿润，火锅店里蒸汽氤氲，她的眼睛也显得湿漉漉的，但表情看起来不像伤心。

    听说人在很难过的时候，会开启ptsd模式。

    阮意接过周霆递过来的菜单，在酒水栏看了看，问道，“对了，你们熟么。”

    周霆反应了一下，知道她问的是赵卓，战术性地喝了口水。

    他不知道该怎么拿捏这个分寸，感觉骂渣男也不好，不是让她难受么，但总不能抬举那厮。

    “一个学校的，打过球。”

    球技很烂，歌也唱得一般，人品本来不太清楚，今天觉得一塌糊涂，你眼光真差。

    她哦哦了两句，见菜单上周霆勾了橙汁，她也加了一个，将菜单递给一旁的服务生，这时先前点的红油锅烧开了，噼里啪啦的油星子正炸开，空气里满是辣椒水的味道，阮意咳嗽了一下，眼角沁出薄薄的泪。

    你看。还是哭了吧。

    他递了张纸巾：“想哭就哭吧。你也别想太多了，算了吧，吃一顿，回去好好睡一觉，多大点事儿。”

    “还有。”周霆顿了顿还是提醒道，“你别再给那人发消息了。别太相信别人了。”

    阮意很聪明，知道他意有所指，但似乎是怕伤害到她自尊，浅尝辄止。

    “我应该揍他一顿的。你如果不拦我的话。”

    小姑娘语气恬静地放狠话。

    “是应该揍一顿。可打起来多不体面，最后变成我们怀澜的谈资。算了吧，没必要和那种人计较。”

    “是啊。不太体面。”阮意笑了笑，然后抬起头，“你说算了，是因为你总是站在高位者的角度。你当然可以算了。可是受了欺负，受了委屈，就该为了点体面，全部咽下去吗？”

    周霆道：“不是咽下去的意思。但可以找一个更聪明的做法，不是么？”

    这时菜上了，阮意想，先吃饭吧，她饿了，她不想和食物过不去。

    “你很喜欢他吗？”

    周霆一边烫着牛肉，一边问道。

    阮意揉了揉太阳穴：“唔……”

    “你也别太把这种好感当回事，我觉得或许你也就是一种不甘心罢了。这也不一定是真喜欢。”

    他这总算安慰了吧。

    “那该是怎样的？”

    周霆说不上来，只是听到嘈杂的火锅店里，小姑娘眼睛泪汪汪，声音柔乎乎地问他，好像心里被挠了一把。

    他就是觉得，不该是那样的。不是像黄至凡那样，动不动就见色起意。在他的人生里，或许没有像同龄人那样有蓬勃的荷尔蒙，但他也多少对女孩子产生过好感。但那好感很容易消散。很快又会被别的好感取代。有时候如大梦醒来，早就不记得上一个心动的女孩的脸。

    他很确定，他对眼前的女孩也有好感，但这好感也不代表什么，只是古诗词里说的，“知好色而慕少艾”。

    这并不是喜欢。

    “喜欢应该更重一点。”他将涮好的牛肉搁在空盘里，往她面前一推，低头吃菜。

    黄至凡刚发来一条微信：“话说，失恋的女孩子最容易移情别恋了……你加油。多聊点，好好聊，真的，要是你真喜欢人家，别在意这种小事儿！”

    都什么跟什么。

    他觉得话题聊得有些暧昧，找补了一下：“我的意思是，喜欢不是这么容易的事，都还不了解，就相信一个人，相信对方说的话，相信承诺，显得很傻。感觉这种事儿，本来就不靠谱。”

    “嗯。”阮意若有所思，“是蛮不靠谱的。”

    锅煮沸了，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阮意胃小，吃了一会儿就撑了，这时见少爷也是如此，锅上很快浮了一层肉垢，掏出手机打算买单，这时却见已经结账了。

    “你买单了？”

    周霆淡淡道：“嗯。总不能让你情场失意还损失钱包吧。”

    “今天本来说好我买单的。我还放你鸽子了……”

    阮意终于问出口了：“所以你今天是真忘了吗？”

    周霆觉得今天自己的情绪也实在是百转千回，是该承认么？承认会不会显得自己很傻气？

    他犹豫了下，道：“其实没忘。只是……”

    阮意面上笑着，但心里心里不知是生气多，还是失望多。

    也分不太清楚，更让人觉得难受的是赵卓如此令人下头，还是周霆早就知道一切这件事。

    刚才她送金珊瑚离开的时候，看了眼手机。

    z：没事。我忘了。我也没去。

    他表情的迟疑让阮意会错了意，欲言又止道了句：“算了。反正你也没来不是么？”

    看来不是忘了，或许是这个阴差阳错的误会，让他想要给她一个小小的惩罚。

    毕竟站在他的视角，一切都昭然若揭。

    她无非是一个一边哭哭啼啼地给赵卓写小作文的恋爱脑，一边却和他聊得很尽兴的绿茶。

    如果今天没有这一出，或许她会傻子一样在餐厅等他，而他，压根没打算来。

    亏得她还想了好几天，该怎么跟他说实话，一次一次地辗转反侧，与其说对周霆失望，她更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毕竟她以为，他们算聊得来，那种感觉很奇妙，她很少交朋友，也很少与人交心，这是难得的一次，她稀里糊涂地有了痴心妄想。

    但周霆亲口告诉她，感觉这种事儿不靠谱，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嗯。”阮意眼睛里有了冷意，“所以扯平了，蛮好的。但有个事儿还是要跟你坦白一下。”

    周霆：？

    “我之前跟你说，我叫金珊瑚，是骗你的。”阮意一字一句道，“我叫阮意。”

    从周霆的表情里，她看到了狐疑和不解，她也瞬间明白，或许他压根没有从隔壁邻居那听到这个名字。

    或许有些失望，但也有些释然，她本来就不想再费心解释她和许兰湘的关系。

    周霆皱了下眉头，盯着她的眼睛：“为什么要骗我？”

    “可能是因为，一开始就觉得我们不太可能成为朋友吧。至于之前，我去你家送东西，只是因为我刚好有空，生日礼物，也只是凑巧。想约你见面也是为了说这件事。”阮意轻手轻脚地起身，“抱歉，我可能给你造成了误会。今天这顿饭，我们aa吧。我不喜欢欠着别人。”

    毕竟我们确实连朋友都谈不上。

    叮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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