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

    简芮一看到站在门口,模样局促的男孩,便忍不住的调戏了一句,这可是这个大小姐第一次带陌生面孔来,还是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子。

    “我在路上看到这小孩一个人,便问了一句要不要我带他,他同意了,我也乐意,这不就带来了。”简虞笑着便走进了房子。

    “行咯,你反正也是这个性子,”苏芮摆了摆手,自家这大小姐性格桀骜,想做的便就做了,没什么好研究的,“哦,对了小孩,你快跟进来啊。”

    沈潋突然被叫,本就有些紧绷的神经一紧,他几乎是在原地弹了一下,“好...好。”

    他连忙跟了上去,在找到简虞后便跟在了她的身后,此时简虞正坐在吧台处,手上拿着一杯特调的酒,随意的抿了几口,她眉眼微蹙,似是心情不好。

    “简虞,你心情不好吗?”沈潋小声的问了句。

    似是没想到这小孩会直接叫她的名字,简虞有些惊讶的挑眉,只是小孩眼睛格外明亮,直愣愣的看着她时,他竟然觉得有一些心虚。

    “是啊,姐姐我心情不好,你打算哄哄吗?”

    “啊?”沈潋不可置信的叫了一声,随后默默地将头别了开,仔细一看,耳尖又红了。

    苏芮坐在一旁看着,都笑了起来,“简虞,你别吓到人家了。”

    “小朋友,你别听她的,她就是想吓吓你,”苏芮起身,准备帮他准备一份饮料,“你喜欢喝什么?”

    沈潋抿了抿唇,说:“一杯水就好了,谢谢。”

    “好咯,”苏芮拿了一份苏打水出来,稍微装饰了一下递给了他,“对了,小孩你叫什么?”

    “沈潋,潋滟的潋。”一直在一旁喝闷酒的简虞率先替他开口,然后一口喝光杯里的酒,起身走向了后院。

    沈潋看了,连忙跟了上去,像一个小跟屁虫一样。

    此时太阳已经落了下去,天边只剩下了几抹血红色霞光,简虞坐在一旁的台阶上,静静地看着远方。飞机飞过,长翅划破云霞,留下了一条白色的拖尾。

    “你跟来干什么?”

    “我一个人有些怕。”

    “怕什么啊?这里又没有坏人,”许是酒精作祟,简虞的脸上已经添上了几分绯红之色,就连看向沈潋的眼神都有了些迷离,“你来找我,就不怕我了?”

    “我不怕你,”沈潋坐在她的身边,取下了一直背着的画板,“你会画画吗?这里很漂亮。”

    “以前会的,不过现在不会了。”简虞笑了一声,看向了那块陈旧的画板,画板上已经被沈潋贴上来一张宣纸,白花花的,看得简虞有些恍惚。

    沈潋拿出画笔,一支铅笔在纸上勾勒着线条和图案,一笔一划下得格外的自信,好像画笔与他融为一体,每一笔都是他的故事。

    此时有风吹过,吹动了沈潋额前的碎发,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少年,风光无限,鲜衣怒马,一举一动都是简虞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

    她突然想,自己如果再次拿起笔,是不是也会和这个男孩一样,笔下画出的这个世界,画出自己心里所想的一切?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和她的梦想,早就死在了那个高中。

    “你画好了,能将它送我吗?”简虞忽的开口,她甚至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哑了。

    “这可不行,这个我要自己留着,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

    “你这小孩儿,姐姐我带你过来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

    “那、那我等下为你画一张好不好?”沈潋听了,想了想确实是因为简虞他才能来这里,立马妥协了下来,“这张画得不好,明暗线画得很潦草的。”

    简虞点点头,暂时同意了这小孩的建议。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画画?”

    “初中就开始学了,画了有六年了吧。”

    “画了这么久,看来你真的很喜欢画画,”简虞用手撑着脑袋,微微歪头看着他,“那你以后要是出名了,记得给姐姐寄一张亲笔签名哈。”

    沈潋笔下一顿,神色也暗了下去,“我以后可能不会画画了。”

    “嗯?为什么?”简虞疑惑,随即想起了这人最开始说的话,“就因为统考考砸了?”

    沈潋没回答,只是默默地低下了头,他手里的素描笔被他磨得很尖,面前的画也画得差不多了。

    “就因为这一次失败,你就要放弃自己坚持了六年的喜欢?那这样的话,你还说什么你喜欢画画呢?”

    “喜欢应该是一辈子的事,为了这个喜欢能够忽略路上所有的阻拦与失败,你要是现在就放弃了,你就别说你喜欢画画了。”

    简虞模样认真的说着,此时夜色已至,飞鸟归巢,旅馆的灯也亮了起来,而一盏不算明亮的灯亮在了简虞的身后,她本就如同高出明月一般,现在又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光圈,看着就让人无比向往。

    沈潋看着她,心里忽的漏了一拍,不知是不是心里作用,他对眼前的这个女人多了几分依赖之情,又或者说是信任,他相信眼前的人,觉得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打进了他的心里一样。

    “喜欢就是一辈子的事......”沈潋默默地重复了一句,然后忽的笑了起来,“姐姐你说的对。”

    他笑得明媚,而这个孩子模子本就好,笑起来的时候如同夏日烈阳一样,更何况他这一声姐姐一叫,简虞的心都软了。

    晚风本就将她的酒吹醒了,脸上的红润早已淡了下去,现在突然被他这句话一撩,简虞的脸又红了几分,没想到她简虞这么多年没个正经,今日却被这小孩摆了一道。

    “你这小孩,怎么突然这么叫我?”简虞眼神飘忽,心里心虚得不得了。

    “你这么好,是不是有好多男孩子喜欢你啊,”沈潋放下手上的笔,认真的看着简虞。

    “怎么?看上这个姐姐了?”也不知苏芮是什么时候来得,她站在门框处,貌似看了好一会的戏了。

    这一出现,直接吓了简虞一大跳,“你什么时候来的?!”

    “干嘛?就允许你带人家小孩过来后院,我就不能来了?放心,我没来多久,就听到了……”苏芮故意拖长了尾音,颇有几分神秘感的说道,“他叫你姐姐。”

    这一下,脸红的不只有简虞了,连一旁的始作俑者都忍不住的别开了头。

    “好了,我是过来点篝火的,今日的篝火晚会,可是要提上日程了。”

    说完,苏芮就上前点燃了后院里提前准备好的篝火,火舌自点燃处飞快的往上冲,不一会就整个都燃了起来,昏黄的火光印得整个庭院都格外的温暖。

    住在这里的几个顾客看见了,便紧着下来了。

    这个篝火不算大,却燃得格外的热烈,众人围在篝火旁,有一个顾客还将吉他拿了出来,即兴弹了一首。

    吉他声温柔,混杂着噼里啪啦的柴火燃烧声,让这一切都远离了喧嚣,只剩下了岁月。

    沈潋看着眼前的篝火,忽的想起了自己曾经也参加过一次,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的他,年纪尚小,只有九岁。

    那时候阿剖阿酿们围在一起,跳着舞唱着歌,他就混在里面偷吃着烤土豆,好不快乐,不过这段记忆已经过了很久了,他都有些模糊了。

    “小孩,你会喝酒吗?”简虞不知何时又拿来了几瓶酒,自顾自的开了一瓶喝了起来。

    她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向沈潋,而是将视线落在了远处的篝火上,沈潋能够看到她的眼里装下了篝火的光,是如同黑暗里突然闯进的一抹无法忽略,无法忘怀的热烈。

    这热烈将黑暗烫出了一个洞,扰得沈潋迫不及待的想冲出去看看,想了解这洞外面的世界。

    “没喝过,不过可以试试。”

    简虞有些惊讶,可当她想起来眼前的人才十八岁时,蓦地笑了起来,“要姐姐教你吗?酒都没喝过的小孩。”

    “我不小了,”沈潋开了瓶酒,直接喝了一口,“别小孩小孩的叫我。”

    简虞看着他闷头一大口,勾唇笑了一声,没有作太多的评论。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看着篝火燃烧,不知是不是酒精上头了,沈潋忽的将脑袋埋进了臂弯里,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简虞轻轻的拍了拍他,担心他真的喝太多,等下若是发起了酒疯,她可不好处理。

    “沈潋,你还好吗?”

    沈潋没有回答,可简虞却看到了他微微起伏的背,男孩很瘦,清瘦的肩胛骨凸起了身上被洗得发白的校服,让他看上去真的像一条被抛弃了的小狗。

    简虞眉头微蹙,听到了沈潋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沈潋!”简虞大喊了一声。

    沈潋抬起头看向简虞的那一刻,简虞感觉自己的心都被揪了一下,男孩的眼眶通红,泪水正不停地在里面打着转,脸上也已经留下了泪痕。

    简虞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声音轻柔的问道:“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想回家了。”沈潋哑着嗓子说。

    “你告诉我你家里人的电话,我给他们打过去,让他们现在来接你。”

    沈潋低着头没回答,而简虞已经将手机拿出来准备拨号了。

    “告诉我啊,或者你告诉我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挺远的。”沈潋继续埋下头,什么也没再说了。

    德城离乌郎苗寨太远了,远得沈潋都忘了怎么回去了。

    简虞觉得这小孩有些莫名其妙,明明说自己想回去,又不告诉她家里的消息,难道她真的这么不讨人信任?

    心里挣扎了好一会的简虞决定继续喝酒,她又不会安慰哭了的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小男孩。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篝火已经小了许多了,围在篝火旁的人也渐渐的离开,放眼望去,整个篝火旁只剩下了简虞和沈潋两人。

    简虞看着依旧没有反应的沈潋,怀疑这人会不会是睡着了。

    “嘿,你没睡着吧?”

    沈潋摇了摇头,然后将脸从臂弯里抽了出来,此时火光已经不算明亮了,沈潋垂着眸,长长的睫毛挡住了进去眸子的火光。

    “毕竟是我带你过来的,你要是想回家了,就告诉我你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如果不想回去的话,你今天就先住在这儿,”简虞想了想,继续说道,“你安心的睡在这里就行,不用怕什么。”

    “姐姐,我能为你画一张画吗?”沈潋突然说道。

    简虞很明显没弄清楚事情的发展方向,她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正好对上了那双漆黑的眸子。

    “可以啊,是要临摹我吗?”

    “嗯。”说完,沈潋就重新拿出了一张素描纸,尖锐的笔尖在纸上移动着,只见一个侧脸轮廓便在他的笔下显现了出来。

    他的笔尖划过了她脸部的每一寸地方,描摹着那里所有的轮廓线,简虞看着有些恍惚,像是这么多年后,她又一次的认识了自己的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唇……

    她在男孩儿笔下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存在。

    简虞晃神了许久,最后还是沈潋叫了她一声,她才从情绪里走了出来。

    “画好了。”沈潋将画递给了她,这是一张肖像画,黑白色彩下她的侧脸精致的不似真实存在一样,可这一笔一划又都是画得她。

    简虞用指腹轻轻的摩挲着纸张,浅声说:“画得很好,我很喜欢,谢谢你。”

    “不用谢,是我该谢谢你才对,我想好了,我会继续坚持下去的。”

    此时篝火已经燃尽,只剩下几点星火在倔强的燃着,简虞低下头,长发垂在了脸侧,一时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了。

    只能看到她抬起的手,落在了沈潋的头上,她揉了揉那柔软的碎发,笑得肆意:“那我等你成名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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