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卡妮猜错了，刚刚那道凌厉的目光并非来自毛兰兰，而是坐在她旁边的艾米。
艾米，金发绿眼睛，典型的欧洲骨相。卡妮跟她几乎没说过话，可以说是完全不熟，实验开始前，众人把卡妮团团围住向她求助，当时艾米也夹杂在中间，并未有特别的举动和言语，所以，卡妮怎么也想不到艾米会用那样仇恨、愤怒、憎恶……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过关于这一点，恐怕艾米自己也说不清。
有时她也问自己，为什么我这么讨厌卡妮？
为什么？不知道，总之这不怪我。
这不怪我，在十三院，哪个女生没有偷偷爱慕大齐？那是学院里最帅气的青年，瘦高挺拔，五官端正，眼神明亮，眉宇间洋溢着自信、果敢和热情，他是那种具有领袖气质的人，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记。
在这死气沉沉的十三院，只有大齐的身上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如此干净清新、朝气蓬勃的人，谁会不想靠近呢。
可无论艾米靠得多近，无论她那些仰慕的、垂涎的、珍视的眼神表达得多精巧，大齐却始终礼貌疏远，甚至都没有正眼看过她。
——他的眼睛只有卡妮。
对于其他女生来说，该用什么立场看待卡妮，其实是很模棱两可的，她们也会嫉妒，却也时常来回拉扯，自相矛盾：一方面，卡妮肯定是给大齐灌了什么迷魂汤，但再想想，这可能吗？卡妮为人坦荡公平，实在挑不出什么叫人诟病的地方，还有另一方面当然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卡妮她很热心，她会帮我们做实验啊！
学院里绝大多数学生都受过她的帮助，甚至可以说他们是依赖着她的智慧才能继续在学院里混下……渐渐的，有些学生开始怀疑，哎你说大齐是不是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天天围着卡妮转啊？
……毕竟，卡妮虽然可爱，但真的就还是个小不点啊。
在十三院，每个学生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帮他们熬过艰难的日子，有些人哭天抢地怨天尤人，有些人如履薄冰谨小慎微，这都是各自生存的法门。
但艾米不一样，她的心胸更狭隘，就更容易钻牛角尖，她把对十三院的恐惧化成敌意，越想越恨，越恨越想。
而卡妮就是她所有恐惧和敌意的具象化。
她对卡妮的恨一直在膨胀，浸入骨髓，遍布神经。当他们都踏进二号实验室的那一刻，她的恨意已经攀爬到了最巅峰。
艾米“蹭”的一下站起，把旁边埋头记录数据的毛兰兰吓了一跳。
“你这么快就做完了？！”毛兰兰焦躁地盯着仪器，头都没抬，只是不满地责备：“小心点，喂，长点眼睛！别弄乱我的测试数据！”
艾米没有理会，越过毛兰兰，径直走向卡妮。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她大力甩手，不偏不倚，直接掀翻了卡妮放在实验台边的细胞培养基。只听“扑通——喀嚓！”沉闷的撞击伴随着溅起的液滴激荡，无色透明的液体洒了一地。
“哎——？！”
卡妮眼底的困惑还未褪尽，众人尖叫，陷入混乱，小小的液体喷洒造成了巨大的震动，甚至直接改变了空气流速，整个实验室的人都倒吸一口气。
气氛瞬间凝固成冰。
“卡妮——卡妮！你的实验样品怎么样了？”敏儿惊恐地扑到地上去抢救。卡妮倒是站起来，面色冷静，其他人都下意识地赶紧护好自己的数据，又忍不住探头往这里瞄。
就连毛兰兰都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这边。
她们捂着嘴巴，害怕波及到自己，又好奇卡妮会有什么反应。
“没有了验证细胞反应的培养基，实验是不是就白做了……？”有人小声问道。
“嘘——当然就是白做了，这还用问吗……”
“那可怎么办？要是缺失了这么重要的考核成绩，卡妮的排名会一落千丈的！”
作为整个学年里最聪明、却总是阴差阳错没有排到第一名的人，卡妮应该比所有人都在意自己的成绩才是，这下好了，只差一点点，又要功亏一篑……她怎么总是这么倒霉？
培养基毁成一滩烂泥状，现在她肯定要发疯了——
“嗐，没事。”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卡妮竟然轻描淡写一句带过，只见她从容地一抬腿，从高椅上跳下来，一手扶起还在地上试图挽救的敏儿：“别擦了，还有什么可捞的？你看，都浸到水泥里，完全废掉了。”
她说的是实话，那些透明无色的液体早就黏在了地上，结构被完全破坏，什么效用都没有了。
敏儿气恼地掉眼泪，卡妮却满不在乎地拍拍她的肩膀，短暂地安慰过后，再转过来看艾米，脸上已经是极度平静的表情。
她慢悠悠地说：“你可能走得太急了，出了点小意外。我的培养箱里还存着些实验细胞，再拿点培养液就行了，不妨碍。”
艾米气急败坏：“你说什么？！”
实验室鸦雀无声，众人心里却翻江倒海，有人震惊：“还剩半小时而已，怎么能来得及重新培养细胞，再做一遍测试？”
还有人质疑：“现在这气氛好奇怪啊，怎么搞得像跟她无关似的……”
艾米的脸青一块紫一块，表情难看极了，此刻也省去伪装，撕破脸问道：“你为什么不生气？！”
卡妮越发平静地回答：“因为真的不是什么大事……我重新做一遍测试就行了，你看，很容易的。”
艾米却拔高了声音：“你以为假装不在乎，就能吊住大齐的胃口，是不是？你以为有点运气，整天摆一副轻松惬意的模样，就能显得我们战战兢兢越发可笑，是不是？！你就是来折磨我们的，是不是？！”
卡妮：……？？
她被这一番莫名其妙的狂怒之言震懵，完全不知该说什么，但艾米伸出手指指着卡妮，几乎要戳到她的鼻子，声音尖利得不似平常，巨大的绝望和仇恨已经将她的心智彻底摧毁。
她高声叫道：“假清高，真小人！虚伪到极点还能装得如此天真！我告诉你卡妮，别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所有人，也别觉得装成小白兔就能轻松过关了，在十三院，你才是那个最可笑的人！！”
卡妮垂眼，黑漆漆的眼珠被薄薄的眼皮盖住，看不清表情。
她下意识地低声呢喃：“谁说我轻松了，我并不轻松啊……”
似乎有一丝气流异常，卡妮猛地抬眼，却见艾米的手掌已经甩到眼前——
她还要打我！
……
那双绿眼睛还在喷火，灼热的火焰把整张脸都烧得变形，艾米身子前倾，还是攻击的姿势，整个身体却僵硬地固定住了。
仿佛被喷了立竿见影的冷凝剂，很愤怒，也很滑稽。
卡妮从手指缝里露出黑黑的眼睛，额头上冒出一个问号：？
竟然是毛兰兰，她掐着艾米的胳膊，将她整个人死死钉住，阻挡住了她。
“放手，不要让我再说一次。”她低声警告道。
毛兰兰人高马大，艾米整个人都笼罩在她的阴影里，他掐着艾米胳膊，连手指的骨节都凸出来。
那一瞬间，艾米的表情畏缩了一下，动作果然迟疑下来。
卡妮：？
她模模糊糊想起来，很久之前，久到所有人都刚刚入院的时候，毛兰兰就跟她们吹嘘过，她堂姐家的三表叔曾经是十三院的教务长来着……
她当时还觉得好笑，后来才知道好笑的是自己。这层看上去如此薄弱又遥远的关联，却足够毛兰兰成为整个学院里最强大的“关系户”，在后来的日子里，毛兰兰在实验成绩上得到过教务长多少次偏袒，又明目张胆地窃取过自己多少实验成果，卡妮懒得数，也数不清。
依靠这些偏袒，毛兰兰的成绩常年稳居前三，任别人争得眼红耳赤，躲瘟疫一样地躲着末位淘汰，她却做到了真正的高枕无忧。
正因如此，她才能在众人都屏气凝声、小心翼翼的十三院里，横行霸道，颐指气使。
要不然，艾米心里有怨气，怎么不敢找毛兰兰发呢？
卡妮在心里叹了口气：天可怜见，我到底招谁惹谁了……
不过，她看着眼前愤怒的毛兰兰，有点疑惑，毛兰兰跟自己的关系怎么也谈不上亲密，此时坚定地出手相助，是为了……吧？
卡妮表情一下子复杂起来。
时间凝固了几秒钟，艾米似乎妥协，愤怒转身，准备离去。卡妮一口气还没喘匀，毛兰兰却再次攥住了她的胳膊，前冲的惯性和愤怒的余温让艾米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卡妮急忙上前：“算了，毛兰兰，别计较了——”
毛兰兰却盯着艾米，冷冷地开口：“把参数改回去，现在。”
卡妮：？
她还动我参数了？
……哦，就是刚才我去扶敏儿那会儿吧。
卡妮五味杂陈，艾米却瞬间崩溃，冲毛兰兰挥拳头大喊：“你来掺和什么——怎么你也维护她？！怎么全世界都护着她？！”
毛兰兰毫不畏惧，吼了回去：“我维护她做什么？我维护的是学院的秩序！”
嗯……以及你日后抄我作业的可能性。卡妮在心里补充。
矛盾愈演愈劣，这可不是好征兆，卡妮简直头疼，这场闹剧怎么看都是莫名其妙，她赶紧上前一步，试图小事化了：“没事，各位，咳咳，真的没事！我再做一遍就行！现在时间还来得及，咱们各回各的位置把实验结果弄好，行不行？冷静点，都冷静点！还是成绩最重要，对吧？”
两个姑奶……两个性格强势的女生撕扯到一起，卡妮都没眼看，毛兰兰和艾米互相怒视彼此，后者听到“成绩”二字，眼里恨意更盛，只差要喷火，一副全然被情绪支配的样子。
旁边的女生眼睛却突然被点亮，怯生生地开口：“我记起来了……”
敏儿转过头去：“渡夏？”
叫渡夏的女生有点害怕，但还是小心地看向艾米：“刚才那个男生不是被巡逻人拖走了吗……所以现在……现在艾米是倒数第一了。”
众人：“？！”
也许男生被处置后，今年就不会再进行淘汰了，但同样的，也许这个实验做不出来，艾米就是下一个被拖进隔离区的人……
什么大齐卡妮，什么爱而不得，原来她不过是在发泄自己内心的恐惧。
众人表情复杂，毛兰兰冷哼一声，不予置喙，只威胁艾米：“就现在，把你刚刚抹掉的参数改回去。”
艾米却大笑起来：“我就不改，你能拿我怎么样？！”
卡妮来不及阻拦，毛兰兰双手叉腰，张嘴就开始恐吓：“你不改，我就去找教务长，判你个扰乱考场秩序罪，到时候一样也是进隔离区，你想清楚了艾米！隔离区是什么地方？他们会揪着你的脑袋，把它塞进病毒液里！”
卡妮：……
艾米却开始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毛兰兰！原来你这么天真啊哈哈哈哈……”
她的头突然垂下来，脸上的肌肉线条还在抖动，眼神突然冷静下来：“这些年我在十三院受到的恐吓还少吗……染过的病毒还少吗……拿病毒要挟我，毛兰兰？病毒听你指挥？呵呵呵，你也就这点本事，对，我害怕病毒，那请问你怕不怕呢，毛兰兰？”
她抬起眼睛，绿色眼睛里有诡谲波流，在整个实验室晃荡。卡妮心里闪过一丝电流，不好！
她脱口而出：“快跑！”但只来得及抓一下旁边的敏儿，只见艾米一甩胳膊，直接点燃了卡妮实验台上的丙酮。
这是一种易燃液体，在实验中充当溶剂，但蒸气具有毒性，会引起头痛和呕吐。卡妮捂住敏儿的头，两人赶紧躲到台子下面。
“天！你在干什么，艾米？！”
“住手！住手啊啊啊啊——别动我的东西！那是我的细胞液啊——”
“别乱跑，听见没有别跑！我去——拦住她，快阻止她啊啊啊——”
艾米抡起东西乱砸乱抢，其他实验桌上的甲醇也被打翻，这东西比丙酮更毒，长时间暴露会直接对中枢神经系统造成损伤，不可逆转。
女生们开始尖叫，捂着头到处乱窜。
液体混在一起撒了一地，耳边是瓶瓶罐罐破碎的声音，艾米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胳膊在空中挥舞，甚至抓起一盒密封保存的病毒液。
“停下来！艾米，快停下来——”卡妮警觉地大喊：“快制止她！不能让病毒散播！”
然而所有学生都在四处乱窜，躲避着碎片，奋力驱散有毒气体，谁敢靠近艾米？
病毒液甩到空中，撞到墙上，液体喷溅，艾米竟然还觉得不够，又拿起一盒，开始朝人群中甩。
“卡妮！毛兰兰！你们还没意识到吗？隔离区，才是我们所有人的归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完全失去了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