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祝府药房位于后院,还请顾夫人移步一叙。”

    眼前这位宫大夫眉眼一弯宛如春水,说罢便抬起手引了个方向。

    顾绛桓将手中茶杯掷在桌上,随即开口道:“我随夫人同去,宫大夫应当不介意吧。”

    此时祝夫人却似想起来什么事,忽地顿住回房的脚步。

    转过身去对顾绛桓说道,

    “我想起前些日子祝家有几间账房的银两似盘得不清,听怀儿说你也精通经商之道,今日既见了,便想同你询上一询。”

    他瞥眼望去,半晌没接话。

    片刻后才开口道:“晚辈才疏学浅,不敢班门弄斧。”

    “不妨事,宫大夫是我手下的人,定将你夫人好生照看,你若无旁的事不如随我去趟账房吧。”

    祝夫人的语气不容拒绝,他眼见推脱不得只好点头应下,起了身往门外走去。

    经过宣懿身旁的男人时,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警告。

    那人却佯装没看见,转过头去给宣懿带路。

    宣懿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披上外袍便跟着向后院走去。

    院里泛着朦胧月色,走在前面的男人身上的霜色长衫被照得莹白如玉

    “宫大夫是何时来的祝府当差?”她在身后开了口。

    “没多久,约莫大半月吧。”

    他说起话来如同深山涧泉,虽则有声,入耳却是幽静。

    宣懿没再回话,只是暗自揣摩着。

    片刻后二人到了医馆,从外面看一片漆黑寂静,似乎没有人在。

    她停了脚步,说道:“医馆中似乎没人,我看这门也上了锁,不如下次再与宫大夫一同探讨医术。”

    说着她转过身去,打算原路返回。

    身后一道声音传来,

    “慢着。”

    她回过头,只见他手中左右晃着一串银色的钥匙。

    他语气悠悠道:“既知有锁,怎知解不开?”

    不曾想他短短时间内竟博得祝夫人如此信赖,连这家中医馆的钥匙都交予他了。

    也不知是真看中他的医术还是这幅好皮囊。

    但这下是没别的借口了,她只好讪讪跟了进去。

    他走进去后点起了四周的油灯,目光所及之处才敞亮起来。

    他垂眼整理起了桌上的药材,没跟她搭话。

    宣懿自顾自地观察着他周围配药的残渣,从细微的粉尘和气味她也可以辨得出来,大多都是炙甘草、柴胡、黄芩、甘草等寻常伤寒之症的药渣。

    在一处不起眼的墙边角落,却有样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弯腰将它捡了起来,轻轻用手捏搓,滑润有弹性,摩擦间还会沙沙作响。

    很显然,这是一小块皱缩的蛇脱。

    而且看着已有些时日了,上面还泛着黑色的光泽,是条毒蛇。

    按理来说,祝家这种显贵富户的宅邸平日都会打理得干净整洁,连土蛇都不见得能有一条,更何况容条毒蛇在眼皮子底下褪皮。

    她心下不由得起疑,但却不敢开口问他。

    正想得出神时,耳后幽幽传来道不远不近的声音。

    “顾夫人在看什么呢。”

    她浑身一颤,倏地将那蛇脱捏在手心,轻抖下袖口掩了起来。

    “没什么。”

    她转过身去,面上的表情略显僵硬。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下意识地对他隐瞒。

    他目光轻扫过她微摆的袖口,停留一瞬后便移开。

    “你可听说之前祝夫人的病来得古怪?”

    他偏过头去,左手扶着个木质的研钵,右手则攥着研杵捣着什么药材,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宣懿心中打起了鼓,毕竟此事与她有脱不开的干系,虽有些心虚但还是努力定了定心神,使自己看起来不露破绽。

    “听说了,不知宫大夫是怎么治好这其他名医都难以治愈的顽疾?”

    闻言他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捣药的右手因用力青筋微微突起,在白皙的手背上煞是明显。

    他嘴角微勾,垂着眸子回说道,“顾夫人应当是比那帮庸医不俗,竟也没有头绪?”

    他动作放缓了些,一下一下地捣着药。

    光影硕落在他低垂的眉宇,宣懿望着他,竟有些看不懂他的神情。

    “我只是一介女流,承袭了家中遗业才从医替人看看诊罢了,怎敢与祝家请来的那些手眼通天的医师相提并论。”

    她说着,把头转开,抬起手假装在拨弄翻看身旁斗大个木柜里的药材。

    没听到他接话。

    片刻后耳中那捣药的声音却停了下来。

    她扭头望去,眼前那人敛了笑意,眸子里的神色晦暗不明。

    四目相对,他忽然轻笑一声后开了口。

    “我倒是觉得你比那些愚昧医师机灵得多。”

    听着虽是夸人的话,可她总觉得高兴不起来。

    话里有几分先前完全不曾察觉的高傲,明摆着是瞧不起那些医师的意思。

    她只好陪笑道:“宫大夫谬赞了。”

    所以绕话半天,他还是没有告诉自己究竟是如何制得自己那金蚕蛊的解药。

    此人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她暗自想道。

    房内静谧一片,只闻得两人的呼吸声。

    他垂头盯着钵中的药材,似漫不经心地自语。

    “驾炮车之狂云;遂以夜郎自大;恃贪狼之逆气;漫以河伯为尊。”

    “城中之人如此,整个南疆亦是如此。”他淡淡说道。

    宣懿哑口,不知该回什么。

    若是这话传了出去,恐怕是要被官兵抓去割了舌头的。

    她只好开口劝道:“这话宫大夫可莫要在外边声张……恐引来祸事。”

    此话一出,他眼角眉梢忽地弯起粲然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骤而开口,声音清冷地如山泉流动,

    “这蛊毒难道不是出自你的手笔吗,顾夫人?”

    提到顾夫人三字时,他一字一顿,隐有嘲弄的意味。

    闻言她倏地抬眸,惊涛骇浪霎时席卷心间,目光也随之落进他深邃的黑眸。

    手心顿时冒出丝丝冷汗,从掌心一路凉到头顶。

    神色中是掩不住的慌乱,立马回说道:“什么蛊毒,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关乎性命之事还请大夫勿要妄言。”

    见到她的反应,他眼眸微眯,眼神变得探究玩味起来。

    “我既已说出蛊毒一事,你也不必假装不知。”他说着,放下手中的研钵,缓缓移步朝她走来。

    她秀眉紧拧,下意识地退后几步,侧腰却不慎磕到身后一方桌子的边角,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知道此事已无法隐瞒下去,她死咬着唇。

    若是他真的去跟官府揭穿自己懂蛊之事,不仅是她,顾家,还有她的夫君顾绛桓都将受到牵连,还极有可能被有心之人扣上通敌之罪处以极刑。

    半晌,她扶着桌角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径直在她面前站定,身后跳动的光线顿时被他宽大的身形遮蔽。

    黑暗的笼罩下,他的面容不甚清晰,只见平日里那双如画的长眼里此时泛着刺骨寒意。

    “便是你想的那样。”

    他说着,身子微微前倾,气势迫人。

    眸光轻扫过她挽得端庄利落的发髻,最后稳稳落在她的脸上。

    宣懿背后陡然出了身冷汗。

    果然他是会蛊术的,

    而且,还比她更为厉害些。

    她咽了咽口水,侧过脸去,索性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似乎对面前的女子忽然选择直面承认此事有些满意,

    哂笑道,“你果然很聪明。”

    不等她反应,温热的体温眨眼间强逼到跟前,两手从她身侧穿过,抓着身后的木桌,她的细腰死死抵在桌沿,毫无退路。

    他嘴角微扬,眯着双眼说道:“不如跟着我吧。”

    宣懿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和话语吓得一下睁大了双眼,她伸手去推,眼前的男人却岿然不动。

    她蹙着眉,但心中明白自己若是此时大喊,自己的清白名声定将会毁于一旦。

    “我已有家室,还请宫大夫自重!”她不大不小的声音中带着愠怒。

    眼前之人挑了挑眉,笑意更甚。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岂是夺人所爱之人。”

    手上的动作却没松开,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你,跟着我学蛊,你那三脚猫的功夫简直不够看,不过,还挺有意思的。”

    他顿了下,“那蛊做的不错,很有新意,还让我花了些心思,作为南疆人来说,你很不错了。”

    竟是夸她蛊做的不错,倒是意外。

    宣懿有些惊诧,但索性的是他没打算立马将自己告发出去。

    思绪飞转,立马又狐疑道:“你?主动说教我蛊术?半刻之前还似在威胁于我,此时又竟有这种好事?”

    他手上的动作松了松,两人之间有了半臂的距离,

    接着理所当然地回道:“自然不是没有代价的。”

    宣懿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给她下连环套呢。

    “若我有需要,你得听我调遣。”

    她思虑片刻,不懂这“听他调遣”究竟是何意,界限又在何处。

    不由得壮起胆子追问道:“什么事都要听你调遣?若你行逾矩之事又当如何。”

    话音刚落,眼前的男人几乎是欺身靠近,

    一双眼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缓缓开口道,

    “你是在跟我谈条件吗。”

    宣懿的指尖掐入掌心,紧张地一时结巴道:“没……没有。”

    他似乎没有退却的意思,眸中喜怒不明。

    白皙的指尖,有意地轻滑过她的脸庞,还夹杂着几缕常年触碰药材的淡淡清香。

    他的头缓缓靠近,宣懿避无可避,只得侧过脸去。

    他冰凉的唇靠近她的耳廓,一字一顿道:

    “若真要你行逾矩之事,你肯是不肯?”

    宣懿被彻底惹恼,抬手将他脸上“啪”地打了个结实。

    她不断挣扎着,试图从中禁锢中挣脱,却不慎将桌边上的陶瓷药罐打碎,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裂响。

    此时医馆大门发出巨大一声响动,门外一道人影破门而入。

    只见一个挺拔清隽的身影朝这边驰来,

    是顾绛桓。

    见到眼前的场景,他平日如霜似雪好似不然纤尘的神色,此时却变得危险骇人,眼底映着火光,好似地狱的修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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