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周声点点头，开门下车，关上车门，手在车门上多停留了两秒钟。
此时是下午三点，学校门口人头攒动，学生和家长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往里走，路边的汽车时不时按喇叭。
周声皱皱眉，往车后走。
这么快就到了，她都没和姐姐说上几句话。
周悦正把行李箱从车里搬出来，看到周声过来，对她笑笑，笑容就像现在的阳光，明媚而不刺目。
“不开心呀。”
周悦摸摸她的脑袋，说了个陈述句。
怎么会开心。
高中的最后一年忽然搬家，还要住校，周围的一切都要重新适应。
什么都变了，唯一不变的是醉心于工作，无暇关心她的爸妈。
这是周声第一次住校，她暑假时已经来上了一个月的课，那时就是姐姐开车送她来的，和她一起手忙脚乱地铺床、挂蚊帐，把衣服放进衣柜里去。
那天，学校里也是有半数以上的人都是家长，她们姐妹俩的父母没有一起来，靠自己搞定了住宿和报名的一切事宜。
“暑假也没能带你出去转转，”周悦说，“等你毕业了，我们就旅行去！”
“好。”
周声点点头，收下了这要等到十个月后才可能兑现的承诺。
爸妈不让她出去玩，连和姐姐出去玩都不行，理由是，她已经是高三的学生，应该以学习为重，所以八月中旬从学校回家后，她也只是在家继续学习而已，暑假过得和上学差不多。
周声握住行李箱的拉杆，刚要道别，姐姐忽然伸手帮她整了整校服衣领。
“真的不用我进去帮忙？”
周声摇摇头：“我自己能行。”
“好吧，那记得把被褥抱出来晒一晒，”周悦嘱咐道，“多开窗通风，晚上别熬太晚，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我被蚊子咬个包，都会打电话跟你汇报的。”
周悦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好了，快去吧，今晚不上课的话，早点休息。”
周声拖着行李往学校里面走，进了学校的大门，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最后一眼。
姐姐还站在车边没动，见她回头，笑着冲她挥手，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她点点头，拖着行李走进人群中。
上了楼，宿舍门大开着，有两个舍友已经到了，两个阿姨在和她们一起铺床。
周声看见她们，叫了声阿姨好，阿姨们笑着应了，笑着看自己的女儿们和周声打招呼，又笑着说带来了水果，很甜，你们一起吃，别客气。
大家一起把床铺收拾好了，地也拖了，窗玻璃和吊在天花板上的风扇也都擦了之后，阿姨们又忙不迭地去洗苹果。
苹果洗完了，似乎再没事情可做，阿姨们整整被褥，把床单上的褶皱抚平，又嘱咐了她们几句，坐了一会儿，从头把这些事再嘱咐一遍，直到把女儿们说得不耐烦了，脸上才露出笑容，站起身，半是不舍，半是不放心地摸了摸铁架床的护栏，提着包离开。
大人们走了，周声她们往床上一躺，抱怨了几句暑假太短、作业留得太多的话，便起身继续收拾各自的衣服和台灯等东西。
“听说明天上午要举行开学典礼，不用上课。”
孟瑶说着，把花露水从行李箱里拿出来，在宿舍里喷了几下。
花露水的香味让她一连打了三个喷嚏，她捂着口鼻逃到周声这边，对周声说：“这下终于能让你见识一下咱们李校长的演讲了，保准你听三分钟后就昏昏欲睡，比什么安眠药都管用。”
孟瑶和周声是上下铺，孟瑶在下铺，周声在上铺，两个人比较聊得来。
一起上了一个月的课，全宿舍四个人彼此都比较熟悉了，但也不是总一起行动，周声平时和孟瑶待在一起的时间较多。
“我们入睡哪需要安眠药啊，坐着都能睡着。”周声笑了笑，花露水的香味扩散得很快，这边也能闻到了，她抬手挥了挥。
“这花露水真的有用吗？感觉喷再多都赶不跑蚊子，倒是把我们熏得够呛。”孟瑶从包里找出个小风扇，冲着刚才喷花露水的地方开始扇。
即使嘴上怀疑，心里也怀疑花露水没用，孟瑶还是每天坚持喷洒，大概只是求个心理安慰，就像她把赫敏和爱因斯坦的照片贴在床头上，每天早晚各拜一次一样。
一阵暖风忽然从打开的窗户里吹进来，把花露水的香味吹得调转方向，往屋子里面扩散，周声也打了个喷嚏。
第二天的开学典礼上，周声和孟瑶散发着花露水独特的香味站在篮球场上，迎着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太阳，安静地听校长讲话。
“我们育才中学是一所百年老校，培养了无数国家栋梁，向各行各业输送了无数人才，他们中有人……”
“困了吧？”孟瑶轻轻侧头，小声对周声说。
“还行，撑得住。”
讲话又长又无聊，学生们鼓了一次又一次掌，但每次掌声停止，校长都会继续讲下去，好像总也没个完。
“希望大家都能学业有成，为自己、家人和育才中学争光！”
掌声再次响起来，但这次比之前几次持续的时间都长，周声也跟着鼓掌，感激校长终于结束了冗长的发言。
掌声停止之后，校长终于带着演讲稿下台坐了，接着是学生代表发言，一男一女两个穿校服的学生走上台，自我介绍一个是高二十一班的谁谁谁，另一个是高三一班的某某某，演讲的题目是《珍惜时间，刻苦奋斗》。
“已经够苦了，还要怎么苦啊。”孟瑶啧啧了两声，不满地对周声说。
周声冲她咧咧嘴。
她们两个仗着站的位置靠后，离班主任远，台上讲话的时候，她们时不时也在台下说点小话，互相加油鼓气，才没站着睡过去。
台上的男生正用鲁迅先生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在读书上的例子，来说明珍惜时间的重要性，周声困得神思恍惚，心想喝咖啡可不是浪费时间，不喝咖啡她撑不过高中。
周声正打算等开学典礼结束后回去冲杯咖啡提提神，忽然看见有个身影从篮球场南边往这边走来。
很明显，这人迟到了，但他不像一般迟到的人一样，弓着身子，从队伍最后面走，尽量不引人注目。他挺胸抬头的，但并不紧绷着，脸上挂着颇有些玩世不恭的笑容，是那种如果被教导主任看见，对方一定会让他别笑了的笑容。
他走得很悠闲，而且故意从中间走，穿过一个又一个班级的队伍，引起一阵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嚯，还真是不走寻常路。”孟瑶也看见了，偏过头小声说。
周声盯着那人看，现在他已经拐了个弯往后面走，然后在队伍最后面站定，抬起胳膊遮挡阳光。
“那是谁啊？”她问。
“五班的凌希，对了，你还没见过他，”孟瑶忽然想起周声刚转学过来，对学校里的“名人”还不大熟悉，“他暑假没来上课，像他这种人是不会把暑假浪费在学校里的。”
“他就不担心跟不上课程吗？”
“哎呀，他就算暑假来了，也照样跟不上。听说他要出国留学，不参加高考，和咱们不是同一赛道的。”
“这样啊。”
周声点点头，收回了目光。
也许是因为《珍惜时间，刻苦奋斗》太无聊了，周声不想听，又无事可做，所以很快，她发现自己又在往凌希的方向看。
那个人和这里的其他人格格不入。
他看起来并非锋芒毕露，而是像点缀在苹果派上的薄荷叶，周声他们是温热的、混杂在一起的苹果派，而他是令人眼前一亮的凉薄荷。
从这个糟糕的比喻句可以得知，自己一定是被太阳晒傻了。
周声晃了晃脑袋，勉强打起精神站直。
长长的学生代表发言终于结束，每个人都被晒得头上冒烟。周声用手碰碰头发，头发滚烫。
她跟着大家轻轻鼓掌，两位学生代表从容地鞠躬下台，又有周声一位不认识的老师上台来，总结了几句，问校长还有没有要说的，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宣布开学典礼就此结束，请大家按照班级顺序有序离场。
周声扭头看了一眼，凌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迟到又早退，他还费劲来一趟干嘛，不如直接去教室呢，真是有个性。”孟瑶挽着周声的胳膊，两个人从厕所出来，往教室走。
周声没答话，刚才那抹薄荷一样的身影好像太过灿烂，像阳光一样，停留在她的视网膜上，闭上眼睛似乎还能看到轮廓。
“你猜班主任在不在教室？”孟瑶摇了摇她的胳膊，轻巧地换了话题。
“啊？”周声回过神来，低头看看表，快到下节课的上课时间了。
“可能在吧。”
“咱们班主任是挺负责的，但是吧，”孟瑶靠近她的耳朵，声音也低了下来，“她有时候管得未免太严了点。”
孟瑶凑在她耳边说话，呼出的热气让她耳朵发痒，周声揉了揉耳朵：“班主任嘛，而且是高三的班主任，大家都不容易，互相体谅吧。”
“你说话总是老气横秋的。”孟瑶晃晃她的胳膊。
“是吗？我以前的物理老师说我总是一本正经的，估计她是想说老气横秋，可是话到嘴边，换了个温和点儿的词。”
孟瑶皱着眉，好像在回忆什么：“一本正经……嗯，她说得没错，你是挺一本正经的，早熟的孩子。”
“都高三了，不算早熟。”
“跟我比，你绝对算早熟。”
“是你晚熟吧。”
“所以我说跟我比嘛，以我为参照物，当然是你比我早熟。”
“好好好，我早熟。”周声甘拜下风。
拐了个弯进了走廊，走廊上没有人，也很安静，她们两个互看一眼，孟瑶松开周声的胳膊，两个人收了笑容，匆匆经过紧闭的后门，来到教室前门。
前门开着，班主任兼数学老师正往黑板上画图，周声和孟瑶喊了声“报告”，班主任没看她们，手上画图的动作也没停，只是快速点点头：“快进来，就要上课了。”
她们低着头快速走进教室，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周声找出数学课本、笔记本和草稿纸，又从笔袋里拿出铅笔、橡皮和中性笔，三角尺一直放在桌上没收起来，她拿起它握在手里，翻开了笔记本。
又过了大概两分钟，上课铃响了，班主任的图也画满了黑板，她从讲台上走下来，砰的一声关上前门，用洪亮的声音说：“好了同学们，我们现在开始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