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王根生被栓子的话气得心中憋堵,停在空中的手放了下来,又望了眼那个方向,满脸不甘心,恨恨看向栓子连拿带揣的几把农具。

    若不是还要扛着这些农具,他早就悄无声息带着这蠢货去那个洞穴了。

    该死的林大海,净会使唤人。

    破竹子引个水而已,至于这么着吗?

    有什么好看的,早些散了不好吗?

    最后他看了眼栓子,眼神中满是不屑。

    哼,若不是待会儿要用到这蠢货,他就自个儿一个人溜去了,哪还能在此耽搁时间。

    回过神来,扛着几把农具的栓子已经走到了他前面,两人已是隔了十几步距离。

    他咬咬牙,再望一眼那个方向后,追了上去。

    “栓子,等等我!”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在山林间。

    因着泉眼之地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踏足过,众人若是走石头路先回到沟渠处,再朝泉眼过去,未免太浪费时间。

    林大海记得泉眼方位,索性带着大家从竹林右侧出发,几个汉子拿着农具在前方开路。

    扛着竹管前端的一个汉子,感受着肩上的重量,心想这是能让自家田吃上水的宝物,不由得手抓紧了些,又想起往年秋天农收时,弯下腰的金黄麦穗。

    若是不大旱的话,有了这竹管,今年的收成一定能更好吧?

    他脸上一片向往之色,嘴巴张的像锣鼓,不禁唱起了自小听着长大的农谣:

    “小麦青青~大麦黄~护田沙径~绕羊肠~”

    “秧畦岸岸~水初饱~尘甑家家饭已香~”

    腔调高低起伏,他嗓子都变哑了,还在竭力唱喊着。

    虽然歌声歪曲扭八不好听,但其中充盈的情感,带动着后面的诸多汉子热泪盈眶,也跟着唱了起来。

    农谣号子赴节悠扬,和着脚步声响彻山林,枝桠上的鸟雀也忍不住啾啾啾的应声鸣叫。

    重复唱喊的农谣好似带走了一日的疲累,众汉子高声大笑起来,在这种轻松愉悦的氛围下,一行人七拐八拐的终是来到了泉眼处。

    林思虞哒哒哒跑到最前面,凑近泉眼去看。

    这是一处由石头和泥土融汇成的小丘,一大股泉水从小丘腰部夹杂的两块红褐色岩石缝中喷出,涓涓清澈,清流经过的石面闪着光泽,被冲刷的十分圆润。

    岩石周余还有几股柱状小泉向上喷涌,汩汩冒着水,在石下汇集成长约十米,宽约八米的浅潭。

    潭底是大小不一的黄白石块,密密麻麻,些许石块上还沾着青苔。

    潭中还有几尾指头大的小鱼苗游着,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潭边石头下钻出了不少芦苇,直直立着,上部的纤毛密集而细长,正随山风摇摆。

    林思虞眼神扫过脚边一处芦苇后,眼角抽搐了下。

    林思虞:“……”

    如此清幽的地方为何会有……

    她满头黑线,连忙挪动身体,不小心踢到了一块小石子,石子飞进泉池中,扑通一声溅起小水花,水面荡开层层涟漪。

    得亏自己年纪还小,再过上几岁,脚大上一些不得要踩上了。

    林思虞努力忘掉方才看到的某物,朝着泉水明显的流向看去。

    清透泉水流出浅潭后,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凹道,流淌在杂草和荆棘丛之间,看这较为刻意的人工痕迹,应该是大家上午挖的沟渠。

    小部分的水透过石头渗进地底,大部分水则被几个柱状小泉喷成散射状四散开来。

    散开的水又被一股神秘力量汇集成新的激泉,涌入众人挖好的沟渠里,向着南边,也就是大坛村村田的方向流去。

    她往同一方向望去,肉眼可见视线内的水流速度有些变缓。

    林思虞心想,就算之前那地方的土能过水,挖成了沟渠,这么长的路,土壤吸水性不大也会有流失,山泉水估计流到三分之二处就没了。

    但是竹管就不一样了,只要将管口对准泉眼喷水处,再将一个个竹管衔接好,不留一丝缝隙,水就没多少流失,一直流到山下。

    随着泉水淙淙声不断,林思虞压下脑海中的想法,摸了摸小下巴,嘴角不自觉向上翘起。

    这泉水源源不绝的样子,令她心中十分满意。

    这口泉眼足够让村里的田都吃上水,能有些底气应付今年的大旱了。

    这些时日的隐隐担忧消散下去,她露出了轻快的笑容。

    林宇桑看着在泉眼周围小动作不停的女儿,因着潭不深只到小腿处,他没去阻拦,只是大声叮嘱了一句:“虞儿,石头滑,别摔着了。”

    说完,在林大海的拍手声后,众人开始架竹管了。

    林宇桑和几个汉子挽起裤腿褪下鞋袜,光着脚走进浅潭,一步步走到泉眼口面前。

    手中各握着几根大小相似的粗木杆,准备用它们做支撑竹管的木架。

    本来是要做成栅栏样的木架,但几人在听从林大海的嘱咐下,将三根木杆交叉在一起,又将杆脚斜插进黄白石块底下的潭泥里,呈立体三角状,直到能停稳后松手。

    为使木架更加牢固,又拔了些软的芦苇,撸下纤毛,用芦苇杆来回绕,系紧木杆交叉口。

    接下来便是重复这些步骤了,众人每隔一米左右便在潭中泥里和潭外土里插稳交叉木杆,有些地方坡度不一样,还要注意把控好木杆的长度。

    最后潭中插了九处,潭外插了十二处,这种偏细的活可把忙活的众人折磨得不轻。

    要他们说,宁愿吭哧吭哧挖几个大洞,也不想做这种考虑这儿考虑那儿的细活。

    不过将此事做成了,心头涌上的说不清感觉,倒还不赖。

    支撑的木架做好了,接下来就要在上面架上竹管,又是一番操作后,大功告成。

    由一根竹子劈开的两根竹管平稳躺在木架上,为了以防万一,又用了芦苇杆绑在木架上。

    其中一根竹管角度偏下一点点,两根口子对接上,挨着泉眼的那一根竹管,又是林大海嘱咐只需将管口对准那泉眼口的三分之一。

    潭中站着的几人将竹管按照林大海的指示架好,喷出的三分之一的泉水正巧在竹管的持平线下一厘米处流动着。

    泉眼喷出来的水量不稳定,时大时小,竹管的一厘米容差正好,不会让竹管中的水因坡度和水量的改变而溢出来。

    站在林大海身边、额头流着几串汗珠的汉子们忍不住的夸赞:

    “里正这估量的真是太妙了。”

    “确实,从竹管中流下去的水正正好好,还不会溢出来。”

    “这种形状的木架还挺牢固的,要不俺回去将家里的晾衣架腿也改成这种?省得每次大风刮过晾衣架就倒了,衣裳沾上土,俺媳妇好一顿数落。”

    “可不是嘛!”

    “这水估量的不多不少,若是水溢的多了,架子下的草长得也快,土也软了,架腿陷进去,那每日不光要巡视,还要弓着腰拢土拔草,且不能碰倒架子和竹管。”

    “是啊,水溢多了,还要粘上一脚湿泥,这么长的路途,走一走还好,一直弓着身子,腰疼手也疼的。”

    “若是我来估量,早就手忙脚乱,天黢黑也搞不明白。”

    林大海听着这些夸赞,却是挑起花白的眉毛,深深的抬头纹凸显出来,他笑着微微摇头:“呵呵,这可不是我想的。”

    见几人疑惑,他也不卖关子:“是方才捡木杆时,虞儿跑过来跟我讲的。”

    这几个汉子不由得看向不远处帮林宇桑递鞋袜的林思虞,面露恍然之色:

    “原来如此,又是宇桑他闺女想出来的啊!”

    “宇桑这闺女真是,这竹管一事,得记她头功。”

    其中一个较为耿直道:“我就说嘛,里正又没读过书,也没有这经验,怎么会这个。”

    又一个汉子皱起眉毛:“宇桑她闺女也没读过书啊,才三岁多的娃能有啥经验?提出法子或许是小孩子碰巧想的,但估量得这么准,还知道扎得更牢固的样式,莫不是宇桑那读书很好的儿子私下教她的?”

    耿直汉子又道:“原来读书会这么聪明啊,那我要好好攒银钱,也送我娃娃去学堂读书,嘿嘿。”

    林大海也没计较说那人说他的耿直话,一直眯眼笑着,微微挺起腰杆,一声骨头咔擦声响起,他忍着腰痛,面上愈发慈祥起来。

    夸他的侄孙女不就是在夸林家吗?不也是在夸他嘛!

    架两根竹管没用多长时间,等众人调试完,林大海走到竹管的末端,扶着腰半蹲下来,双手捧起管口流下来的泉水。

    手刚呈捧状放过去,两秒后,并起的手心里水就满了,从手上溢出去。

    林大海笑了,这法子真得管用,水真的能从竹管流下来,想必只要找好角度,就能流到山下,流进田里。

    眼眶不由得湿润起来,他看得出来,这泉眼在山中有些许年份了,许是几十年,又许是上百年,一直无人发现,安静又孤独的流出和消逝。

    若是…若是早上三十年发现它,若是早上三十年有人能提出用这空竹子引水…

    是不是…是不是他爹他娘,他孩子们的爷奶就不会因大旱饥荒为省口粮活活饿死?

    林大海撑住发软的腿,用捧着的水洗了把脸,将泪水掩住后,又发自内心的笑了。

    真好啊。

    从今往后,有了这竹管,再遇上大旱,家里、村里就不会再有人饿死了。

    快速收好情绪,林大海将头撇过一边,剧烈咳了起来,渐渐止住后,清清喉咙道:“大家都亲眼看到了,这法子真的能成。”

    “从明日起,咱们就开始架能到田里的竹管了,需要的数,我今晚就去问韩夫子,照咱们这速度估摸着三四日就可以架完。”

    “若是再来上十几、几十个人,咱们就只需一两日!”

    “有了这水后,村里家中没井的,也有另一个取水的地方,不用再在村井处挤在一起了!”

    在场的众人都笑到了后槽牙,应和道:

    “太好了!”

    “这活比掘土使的力气少,明日俺也拉上俺媳妇一块儿来架竹子!”

    “终于咱们村也有山上水了,不用再眼红小河村了!”

    “什么眼红?老贺头你会不会说话!咱们那叫什么…艳羡!”

    “嘿嘿。”

    “……”

    现场一片欢腾的气氛后,林大海让几个汉子将挨着泉眼的竹管口堵住。

    管中不停冲着地面泥土的泉水逐渐消失,泉眼喷出的水流像往日一样流进浅潭,就等到大坛村众人架好所有的竹管后,再通水。

    众人耸耸发酸的肩膀,拿好农具准备下山了。

    林大海清点了下人数,拧紧眉心:“栓子去哪里了?还有王根生。”

    一个汉子指着泉眼的东北方向道:“里正,方才架竹管的时候,王根生说他肚子疼,拽着栓子就去那边了。”

    他旁边的汉子哼道“嘁,偷懒也就算了,还拉着栓子去,都多久了还不回来。”

    林思虞听到这话:“……”

    一炷香时间前,她差点踩到的不会是王根生……

    不对,时间不对。

    这里之前没人来过,应该是山中某个大型动物留下的吧?

    但若是大型动物的话,这竹管怎么办?难道又要前功尽弃吗?

    会不会伤害到巡视的村民?许是只是停留下呢?直接叫停的话……

    林思虞觉得她脑子快要爆炸了,咬住下唇,希望是她多想了。

    林大海微微叹气,虽然他担心傻孙子,但自己身为里正,要顾全多人,于是点头道:

    “先不管他们了,大家累了一天,咱们先回去,在路上留下记号,许是走到半路他们就回来了。”

    一行人继续下山,直到快走到山脚了,王根生和栓子还没回来。

    蓦地,几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兽吼声从山上传来,声音极大,众人离得远远的也是震耳欲聋。

    林大海面色咻的一下变白,心也揪了起来,隆山上的猛兽不是一般都栖息在最北边的高山深林里吗?

    “大家先回去,我去山上找找他们。”

    几个强壮年轻汉子摇摇头:“里正,天要黑了,一个人在山上太危险,我们跟着你去。”

    林大海感激的点点头,几人匆匆往山上赶。

    林宇桑想了想,让林思虞跟着剩下的人回村,自己也在几人后面跟过去。

    林思虞本来也想去,但小孩的身体素质不允许她返回山上,她去了也是累赘,再加上她爹定会拒绝,只好乖乖的被老贺头牵着继续下山。

    她跟着腿脚慢的老贺头走在最后面,眼神中满是不解,一直在思索。

    她怎么听见有个凄厉雄厚的女声在咆哮孩子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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