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

    叶无乡那日出去之后又有三天没回来,乌长离已经习以为常,每日按部就班地去私塾听学。

    这日早晨,乌长离坐在位置上写字,老先生从门口走进来,她抬头望去,竟见到几日未来私塾的柳盈盈也跟在身后。

    柳盈盈神色颇为憔悴,上前对老先生拱一拱手,垂着头坐到自己位置上。

    乌长离扭头看向柳盈盈,盈盈却是恹恹的,没有抬头看任何人。

    怎么回事?乌长离觉得事情不太对劲。

    她左思右想,翻开纸写上几个字,折起来丢到柳盈盈脚底下。

    柳盈盈低头正看到那纸团,歪头看向乌长离,圆眼睛霎时间水光盈盈。她咬着下唇憋住泪水,弯腰捡起纸团,打开后回信,将它丢回乌长离脚底。

    乌长离打开信,里面写着:我没事。

    她立马转头看向柳盈盈,盈盈正在悄悄擦眼泪。

    发生什么了?

    柳盈盈没有再同她说话,应该说,一整天都没跟任何人说话。

    直到下学时,柳盈盈快步离开私塾,乌长离一咬牙,抱着书追了出去。

    柳盈盈闷头往前走,乌长离安静地跟在后面,始终保持几步的距离。

    走了小半个时辰,柳盈盈忽然停住步子,乌长离也立马停下来。

    “你,你跟着我做什么?”柳盈盈回身看她。

    “我,我见你不开心,就跟上来了。”乌长离说得磕磕巴巴的。她自知不会安慰人,所以只能跟在后面,如果盈盈想要同她说话,她就会认真听,如果不愿意说,那她就当送盈盈回家。

    柳盈盈站在原地看着她,眼眶越来越红,倏忽,她哇一声哭了出来:“长离……呜呜……”

    乌长离手足无措,上前沉默地守着她。

    柳盈盈一把抱住她,哭得极伤心:“爹爹欠了好多钱,巫仪也去不成了……呜呜呜……”

    乌长离惊愕:这么短短几天,怎么会发生这么多变故?

    小巷里人来人往,路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有些还窃窃私语,面上露出各种表情。

    这时一个年轻女子提着一袋果蔬走过来,侧头看见相拥的两个女孩,停步道:“要哭好歹别在人门口哭,不知道以为哭丧呢。”

    乌长离觉得这懒洋洋的声音有几分熟悉,她护着柳盈盈扭头看向来者,讶道:“司大人?”

    司意有过目不忘之能,一眼就认出她:“是你。”

    柳盈盈此时抬起头,见了司意竟是非常生气:“就是她!都怪她那天带我们去都尉署,害得我去不成巫仪。”

    司意望着俩小孩:“要检举去都尉署,别堵门口。”说罢,绕过两人走进门。

    乌长离不明白她们刚刚言谈的意思,忙喊道:“司大人,您等一等!”

    司意全当没听到,嘭一声关上门。

    这是她的休息时间,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见。

    柳盈盈吸吸鼻子,擦干眼泪,一抽一抽说:“前几天有人告诉我不让我去巫仪,说是因为都尉署的卷宗上面有我的名字,所以不准进入皇宫。”

    乌长离也不太清楚这些条文,但如果是要进皇宫的话,要求必然很严格。

    “盈盈,你爹爹欠了多少钱?”乌长离从眼下最关键的东西入手。

    柳盈盈眼泪又要下来:“爹爹做生意被人骗了,欠了很多钱,具体多少我也不知道。”

    被骗了?

    乌长离问道:“被骗财的话,能不能报官?”

    “啊?”柳盈盈摇摇头,“不是,那只是我猜的,因为爹爹那天明明运回来很多木材,都堆在后院里,我看得真真的!但冯老板非说爹爹没交齐,逼着他赔钱,否则就要报官!”

    什么木材,什么冯老板?乌长离听得云里雾里,只好从源头开始问:“你爹爹他做什么生意?”

    柳盈盈道:“给铸造署采买木材。”

    “那这是官府的差事?”乌长离道。

    柳盈盈想了想:“勉强算吧,但我爹爹只是做的小本生意,货从来都是交给城西的冯老板。”

    “是冯老板说货不够?”

    “对!但绝不可能!爹爹做生意很老实!”

    乌长离思索片刻,看一眼天色,说:“要不我们现在去冯老板那儿看看?”

    柳盈盈愣了一下,见乌长离一脸认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好!”

    两人立马跑回城西。

    冯老板的店门前停着几辆装满货物的牛车,三名黑衣小厮正拿着簿册清点货物。

    柳盈盈指了一下门口走出来的壮硕男子:“就是他,他就是冯老板!”

    乌长离看过去,莫名觉得此人身形有些熟悉。

    “冯……他姓冯?”乌长离想起一个月前在私塾见到的一个人。

    柳盈盈扭头看她:“对。”

    乌长离记忆力一向很好,她在脑海里仔细回忆那日纠缠陈掌事的人的形貌,愈发觉得和这位冯老板十分相似,可还没等她确定下来,街中央忽然跑来一匹快马,行人纷纷退至两侧,柳盈盈也拉住乌长离往后走。

    快马停在冯店前,马上人跳了下来,冯老板很高兴,立马笑脸迎上去,只可惜乌长离和柳盈盈站在街对面,听不清他们在交谈些什么。

    “诶,两位姑娘,好巧啊,又见面了。”

    乌长离身侧响起男声,她侧首一看,惊喜道:“大侠?”

    仇秋依旧戴着面具,他方才在街对面就看到乌长离二人,便走过来与她们打招呼,他笑道:“别叫我大侠了,我姓,呃,姓彭。”

    柳盈盈记得他是那天和她们叉鱼的大哥哥,颇为欣喜:“大哥哥,是你呀。”

    仇秋指着街对面的牛车,笑道:“我过来交货。”

    乌长离看了看那牛车,想起此前多次遇见他时他都是在运货,而且门类不一,不由道:“彭大哥的生意做得真广。”

    仇秋笑了一下:“我只是打下手而已,生意都是大哥他们在做。”

    此言不假,彭成客年少时便开始行商,善交际,门路广,什么赚钱的行当都有所涉猎,至于此番跟冯氏做生意,他们另有用意。

    “嗯,你们在这做什么呢?”仇秋低头看着乌长离。

    柳盈盈忽道:“我爹爹来这送木材,一直没回家,我不放心,就让长离陪我过来看看。”

    仇秋点一下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指向东边:“冯氏的木材都要运到郊外烧炭,你爹可能在那。”

    他看了看天,此时太阳已然西垂,便道:“不过现在时间不早了,你们还是先回家,等你爹爹忙完,一定也会回去的。”

    柳盈盈听到后面一句心头一酸,忍着眼眶里的热浪,牵住乌长离的手:“谢谢大哥哥,那长离,我们回家吧。”

    乌长离感受到柳盈盈的情绪,手上轻轻回握她,挡在她身前对仇秋笑道:“彭大哥,那我们先走了。”

    仇秋笑着点一下头:“好,路上小心。”

    乌长离应了一声,拉着柳盈盈离开。

    二人一直走到城南,最后一缕日光散在墙头,柳盈盈对乌长离说:“长离,今天谢谢你,我娘亲还在家等我,我先回去了。”

    乌长离听见“娘亲”二字怔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正常,她道:“盈盈,你别太难过了。”

    柳盈盈勉强挤出笑容:“嗯,我知道的!”

    二人告别。

    乌长离方才一直忙着,肚子没觉得饿,这时倒咕咕的叫起来,她在路边买了一串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吃,不多时便回到家中。

    此时天色将暗未暗,家里没有任何声音,看来叶无乡又没回来,她在楼下点了一盏灯端上去,发现门竟是开着的。

    但屋里没点灯。

    乌长离暗暗扣住袖中的匕首,往门口探了探头。

    “哥哥?”她讶道。

    晦暗寂静的房屋中,叶无乡独坐在窗边,一只手支着太阳穴,他听见她的声音,双目缓缓睁开,浅淡的眼瞳中倒映着她手上的烛火。

    乌长离走到他身边放下灯,问道:“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窗外的风刮得烛火左右闪动,火光照得乌长离的脸忽明忽暗。

    叶无乡的神色稍加缓和,他伸手扣住她的手腕,盯着她问:“去哪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乌长离看向箍住自己的那一只手,心底有些忐忑:“跟朋友出去玩了一会儿。”

    叶无乡打量她的脸,片刻后,他松开手,站起来走到屋子中央:“吃饭了吗?我去给你煮碗面。”

    乌长离忙道:“不用了,我吃过了。”她觉得叶无乡今日好像心情很不好。

    叶无乡却说:“在这等着,很快就好。”

    乌长离实在是不想麻烦他,可是叶无乡每次都说一不二,她拗不过,只好点头应下。

    叶无乡做什么都很迅速,乌长离才刚刚收拾好东西,他便端了两碗热腾腾的面走上来,乌长离赶忙过去接,但他不松手,直接替她放到桌上,连筷子也一同摆好。

    “吃吧。”他说。

    乌长离听话地过去坐下,提起筷子开始吃面。

    二人吃饭都没什么声音,屋子里静悄悄的,倒是窗外时不时响起几声鸟叫。

    乌长离喝完汤,放下筷子,抬头见叶无乡正看着她。

    哥哥今天究竟怎么了?她心里暗想。

    气氛有些许奇怪,乌长离轻咳了一声,站起来捧起碗,说:“我去洗碗。”

    叶无乡望着她,突兀地说道:“明天不去私塾。”

    乌长离不明白他的意思,微张开嘴:“啊?”

    叶无乡的睫毛极轻微地抖动了一下,声音沉甸甸的:“我带你去祭拜你娘亲。”

    “……什么?”

    碗筷哐当一下掉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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