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舞

    次日清晨,乌长离像往常一样把整院子的花木都照看了一遍,发现池塘边的那棵濒危的桃树竟生出一茬细小的新芽,长势比前几日好了许多,她心里很是高兴,忍不住轻轻碰了碰那绿芽,之后便欢欢喜喜地去私塾学堂了。

    她来得颇早,学堂里只有小厮在清扫地上湿润的落叶。

    乌长离走到自己的座位,从窗户处向外望见石板上散落的绿叶,不知为何,忽然忆起三年前那个采|花的男孩,当时也差不多是这个时节,春雨濛濛,墙角处的白花悄然开放。

    她沉沉地呼了一口气,取出《道德经》开始写字。

    “陈掌事!陈掌事!你别急嘛!这多好的事啊!”

    “去去去!不可能!这些孩子都是来上学的,怎么能去学那什么巫术?!”

    “哎呀,这可是盛王府的差事啊,掌事要是办好了,在这雍京也算是立下根基了呀!”

    “冯大人!此事不是王府不王府的事情,我们这是私塾,教人读书的地方,哪里会什么巫术呢?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

    “陈掌事留步,留步啊!”

    ……

    两人从窗户外的院子走过,谈话的声音不小,乌长离正听得清楚。

    她放下笔,走到窗边往外看了一眼,只见一个壮硕男子跟在陈掌事后不停地说话。

    巫术?

    乌长离听过这个东西,去年皇帝在城外四仪楼下举行过一次祛祟巫仪,场面甚是浩大,听说那领舞的巫师也不是一般人,而是泰山来的神巫,上通神明、下接地灵,连皇后娘娘多年的顽疾都被他医治好了。

    但她并不知道巫术究竟是做什么的,只觉得很是神奇。

    她思索片刻,回头继续写字。

    不多时,柳盈盈和几个女孩走入学堂,看见乌长离正在写字,她们跑过去,围在乌长离面前,兴高采烈道:“长离,城外又要举行巫仪了,王府张贴告示说未出阁的姑娘都可以去跳巫舞祈福,你想不想去?”

    乌长离下意识地护住她的《道德经》,摇头道:“不想去。”

    “为什么?”柳盈盈睁大杏眸,“为家人祈祷难道不好吗?”

    “而且是那个特别厉害的大神巫领舞呢!”

    “一定特别灵!”

    ……

    为家人祈祷?

    乌长离听到这句话时犹豫了一下。

    柳盈盈看她心思动摇,握住她的手真诚道:“你去不去?就当玩一下也好嘛。”

    乌长离沉默片刻,轻轻挣脱柳盈盈的手:“我还是不去了吧。”

    “啊?那……那好吧。”柳盈盈以为经过昨日同伴而行,她们已经成为朋友了,没想到乌长离还是这副疏远的模样,她只得打消与之同游的念头。

    几人各自回到座位,乌长离觉得原本喜乐的气氛像是被她破坏了,心里有些抱歉,同时,那一句“为家人祈福”着实也打动了她。

    她也是有家人的人:叶无乡,姜婆婆,姜爷爷……还有娘亲。

    算了,到时候去巫仪现场看一看吧。她心里妥协道。

    今日陈掌事请了师傅来布置后屋小园,一怕声音吵闹打扰先生讲学,二则担心重物伤人,故而未到晌午便放了学。

    乌长离收拾好东西正欲离开,老先生忽得喊住她:“长离,过来一下。”

    “先生。”乌长离走到老先生跟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老先生从一沓纸张中抽出一张论稿,指着它皱眉道:“长离啊,你这字倒是写得不错,只不过这内容实在是本末倒置,你小小年纪,不思进取,怎的全是些归隐弃世之意?孔孟都学懂没有?仁人治世之理可曾领悟?”

    乌长离弯腰拱手:“弟子愚钝,下去后必当改正。”

    老先生教了她几年,早知道她这性子,一旦教训她,她立马认错,至于改不改已然是另一回事。

    “唉,长离,莫要浪费自己的天资啊。”老先生语重心长。

    “谢先生教导,长离谨记于心。”乌长离将头低得更下去。

    “罢了,这篇文章回去再改一遍,后日交给我。”

    “是。”

    老先生转身而去,乌长离如释重负。

    她自认绝没有想什么归隐弃世之事,她只是之前忘了这桩课业,上交的前一夜“垂死病中惊坐起”,连夜赶出了这篇文章,自然缺乏引经据典,难怪先生斥责。

    她苦恼地摇摇头:又要费脑子写文章了。

    乌长离打伞走上台阶,四个壮汉抬着几块奇形怪状的大石从院外走来,她忙忙撤步让到一边,等他们入内后才上前,却不想后面还有人挑着两坛花,扁担头直直朝她戳过来,她脚尖一转,灵巧地向门后躲去。

    “抱歉!”前面是躲开了,后面又撞上了人。

    乌长离慌忙跳开一丈,回头看到一只提着斗笠的手。

    “小姑娘好快的反应。”来者笑了一下。

    他长得很高,乌长离不免仰头看去:一张普通的年轻面孔,眼睛格外明亮。

    “没事。”乌长离盯了他的眼睛几秒钟,便低头转身。

    “小姑娘,你是在这里念书吗?”那人看着她问道。

    乌长离警惕地看他一眼。

    那人戴上斗笠笑道:“姑娘勿怪,我在别处很少看到有姑娘念书,所以有些好奇。”

    乌长离顿了一下,应道:“雍都有很多私塾。”言下之意也就是女子念书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那人点一点头,转身走进雨里。

    乌长离见他左手上提着铁锹,猜测他应也是来此修筑园林的,但看着他这背影,她心中莫名闪过一丝熟悉感,却又左右想不起来。

    她拍拍额头,只道是自己前几日没睡好头脑发昏。

    *

    巫仪之事在雍都传得沸沸扬扬,私塾里几乎天天都是讨论此事,女孩子们更是彼此交流舞蹈,盘算着后日如何能够通过王府的审核进入内场跳巫舞。

    乌长离不会跳舞,也没有学它的打算,只一个人倚在桌上望向窗外的蓝天,心里惦念着家里的花树。

    说来她真是很倒霉:家里种的花树几乎都没完完整整地开过花,有时候花苞已经待放,竟每次都能遇上大雨,一夜下来,花苞七零八落地摊在泥地里,再也无法开花了。

    但今年的天气仿佛不错,也许可以看到花呢……哥哥回来见到这么漂亮的花朵会不会很开心?

    她偷偷地笑了一下。

    “长离,有人找你!”屋外小厮喊道。

    乌长离忙跑大门外,左右张望了一下,并没有看到半点人影,她心感疑惑,欲回去询问小厮。

    “哈哈,小长离?”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女声。

    乌长离扭头看去,只见一个鹅黄衣衫的年轻姑娘背手笑望着她:“宋姐姐?!你怎么来了!”

    宋烛冲她眨眨眼睛,像个小狐狸似的:“猜猜我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啊?”乌长离转了转眼珠子,“难道是糖葫芦么?”

    “你怎么一下就猜出来了!”宋烛又惊讶又失落,走过去把糖葫芦递到她手里,摸摸她的脸,“呀,我们小长离真是长得越来越好看啦。”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令乌长离脸颊一红,随即牵住她的手问道:“宋姐姐你什么时候来雍都的?你怎么突然来找我?”

    宋烛笑嘻嘻地说:“我昨天刚到雍都,至于你嘛,叶大人写信让我过来看看你的病,这不,我在小楼那边没看见你,所以就过来找你咯。”她反手握住乌长离的手,搭上脉搏诊了诊,点点头道:“养得不错。”

    乌长离怔怔地看向宋烛:“哥哥给你写过信?”

    宋烛瞧着她这神情,联想叶无乡的性格,便猜出叶无乡肯定没给乌长离传过信,于是上前抚住她的背想要安慰她,却听乌长离小声问道:“哥哥他还好吗?”

    乌长离眼眶发红,宋烛看得有些心疼,温声道:“叶大人一切安好,你不要担心。”

    其实叶无乡给她那封飞鸽传书只写了短短几个字:劳宋大夫为长离诊病。其余一干事宋烛也并不清楚,但她想那毕竟是叶无乡,他必然不会出事。

    “哥哥平安就好。”乌长离低头揉揉眼睛,复仰头笑道:“宋姐姐,你这次要待多久?”

    “至少要待半个月吧。”宋烛挑挑眉,“要不要跟姐姐出去玩?”

    乌长离本想一口答应,又想起老先生给她安排的课业,叹气道:“我还要念书。”

    宋烛笑道:“那就等你下学了,我们去易牙楼吃饭怎么样?”

    “嗯,好!”乌长离笑答。

    宋烛看了看天色,道:“我今天有点事,明天傍晚去小楼找你,好不好?”

    “嗯。”乌长离点头应道。

    “那我先走啦。”宋烛摆摆手,又摸摸她的发顶才离开。

    乌长离低头看着手上的糖葫芦,嘴角不禁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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