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乌长离呆呆地怔在原地,叶无乡慢慢走到她身前,脚底落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去哪了?”叶无乡蹲下来捡起她的野花,一只手握住她的右手,一眼就发现她手心的擦伤,“这怎么弄的?”

    乌长离下意识的缩手,却缩不开,“是,是摔了……不小心摔的。”

    她现下只能想到这样一个拙劣的借口。

    “这种伤口是绳索一类所致,”叶无乡看了一眼她闪躲的眼睛,“手摊开。”

    乌长离咬了咬下唇:要打手板么?

    但她还是怯怯地摊开手。

    叶无乡从怀里取出一块叠纸,从中倒出白色的粉末洒在她的伤口上,“另一只手。”

    乌长离照样做,两只手都撒上药。

    叶无乡伸手抱起她,“回家。”

    叶无乡的府苑又已经有一个月没住人,小楼上落了不少灰尘,叶无乡把乌长离放在椅子上,独自清扫起来。

    乌长离沉默地盯着地板:叶无乡一路上一言不发——他是不是生气了?

    “花给你放在瓶子里?”

    叶无乡突然发声,还是个问句。

    “啊?”乌长离惊了一下,看向他手里的陶瓶和野花,半晌才愣愣地点头,“好。”

    叶无乡“嗯”一声,把插好的花放在她旁边靠窗的桌子上。

    乌长离咬了咬下唇,从椅子上下来,走过去拉住叶无乡的衣袖,小声道:“大人,我刚刚不应该骗你,我的手是被藤蔓拉伤的。”

    她不想叶无乡跟她生气。

    叶无乡低头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你不用跟我道歉,”顿了顿又问,“药每天都喝了么?”

    乌长离这才仰头看他:“喝了,每天都喝。”

    “糖还有没有?”

    “还有两颗,但是我现在喝药可以不用吃糖了。”她笑道。她觉得这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叶无乡看了她几秒才道:“不错。”

    乌长离听见他的夸赞十分开心,眼睛都笑得弯弯的,“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无乡弯腰夹住她胳膊将她放到椅子上,一边扫地一边回答她的话:“昨天夜里。”

    “哦,”乌长离忍不住跟他分享在南山村的事情,“哥哥,我在村里认识好多朋友,他们待我特别好,跟姜婆婆和姜爷爷一样好。”

    叶无乡简短地应答:“嗯。”

    “我还会写字了,是村里的先生教我的。”

    “嗯。”

    “还有,那天我们在树林里看到一只好大好漂亮的野鸡,身上的毛居然是五颜六色的,不过,后来蒋大爷把它网去卖了。”

    “嗯。”

    乌长离讲得眉飞色舞,她平生第一次活得这么多姿多彩,恨不得把她夜里做梦看到的东西都讲给叶无乡听。

    “?——”

    忽然楼下传来一声哨响。

    乌长离立时收住笑容,跳下椅子躲到叶无乡身后。

    叶无乡抬手抚在她背上,“别怕,是我的人。”

    乌长离这才松开他的手,乖乖站在原地等他。

    叶无乡关门走到廊上,暗卫走过来向他行礼,低声道:“首领,晋阳王邀宗主南山围猎,也邀您一同前往。”

    “怎么突然要围猎?”叶无乡记得南山已经数十年不曾有过围猎之事。

    “是晋阳王向陛下请旨春猎,城中名门都要参加,请日月宗,大约是作护卫。”

    叶无乡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知道了。”

    暗卫随即离开。

    乌长离听不清二人声音,只见叶无乡脸色如常的走进来,便上前问他:“哥哥,你要出去吗?”

    每次有人来,叶无乡都要离开一阵,乌长离已然明白这个道理。

    “明天出去一趟,晚上就回来。”叶无乡道。

    “哦,好。”乌长离笑着点头。他这次只出去这么一会儿。

    叶无乡低头看她,“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拿着钱出去买东西,不要跑得太远,也别跟其他人走。”

    乌长离点点头,想了想,发现其中意味:“我以后都不去南山村了吗?”

    叶无乡沉默片刻,“不去了,就在这住。”

    乌长离想起姜婆婆,想起二丫,想起双儿,想起小二郎,想起师先生,想起那里的点点滴滴——她以为她还能去那的。

    “……哦。”

    第二日清晨叶无乡早早离开了,乌长离坐在床上左思右想,决定一个人上街去,说不定能遇到卖兰花的小伙伴们。

    她从后门出去,循着那日叶无乡带她走过的路,买了一个肉包子边吃边走,还没到正街路口,远远地便望见好一大群人骑着骏马奔驰而过,风风火火的不知道是要做些什么。

    紧接着便是数辆马车缓缓驶过,那些马车颜色各异,乌长离看路边的小孩子都跑过去看,心里十分好奇,也跟着去了。

    “哎呀,这可是都是贵人!”

    “哎,那是顾家的马车,听说顾家二小姐巾帼不让须眉,极擅骑射!”

    “这个是大将军府的马车!”

    路人遇见一个马车便指一个说,乌长离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判断的,只躲在人群后面跟着看热闹。

    “我认得这个,这是晋阳王府的马车!”

    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从众人面前驶过,乌长离还没看清,身后的人便推搡着上前去,一股脑往地上扑,她急忙抱住一旁的柱子,定眼一看,原来是马车里的人在撒金片。

    左右群众都围拢过来,乌长离抱在柱上的手被擦得生疼,正想着如何摆脱此地,忽得背后衣领被人捉住,脚底顿时落空,直接被人提到空地上。

    她叫了半声就被捂住嘴巴,被他抱到小巷口。

    “你怎么一个人?你父母呢?”那人把她放在台阶上,视线正与她平行。

    乌长离回头一看,这人一身藏蓝色衣袍,整张俊俏的脸庞都藏在兜帽里,唯有那一双眼睛她感到几分熟悉——

    仇秋?!

    她的心砰砰地跳起来,神色惊恐地看着他。

    仇秋见她活像个受惊的兔子,不由地勾了勾嘴角:“你不认识我了?”

    乌长离的心都快到嗓子眼了,愣是半句话说不出来,表情堪称痴傻。

    仇秋揭下兜帽,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忘了么?”

    乌长离吞了吞唾沫,心里想着如何逃走。

    “算了,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仇秋对她笑道,他今日是来取东西,但现下时间还早,来得及送她回去。

    乌长离忙道:“……我自己回!”

    仇秋低头笑出声,但身上的伤口还在抽痛,忍不住扭开头咳嗽几声,回头调笑道:“当真自己回?”

    乌长离急得连连点头。

    “好吧!”他站起身伸展臂膀,阳光从屋檐下斜照在他脸上,“路上小心。”

    乌长离看向他,心想:他怎么会在这里?

    “长离!”

    “长离!”

    旁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一群小孩子跑过来,围着她问:“你怎么在这?”

    “姜婆婆说你回家去了,我们都找不到你!”

    “对呀对呀,你回家怎么不跟我们说?”

    “你现在住哪里?”

    众人七嘴八舌,乌长离高兴地看着伙伴们,不知道向回答谁。

    “你们别着急,一个一个问。”

    孩子堆后面走来一个青衣书生,手里提着一个包裹,含着笑意温和地看向乌长离。

    “师先生?”乌长离讶异道。

    仇秋抱着手看向一群小孩和一个大人,颇有些尴尬。

    小二郎转头指向仇秋问:“长离,这是你哥哥?”

    “啊?”乌长离扭头看向仇秋,头摇成拨浪鼓似的,“不不,他不是我哥哥。”

    仇秋不知道哪来的好胜心,对小二郎挑了挑眉,“也可以是。”

    乌长离:……

    师先生抬手招呼小孩们让开路,“别挡着老婆婆的路。”

    小孩们很听先生的话,乖乖走下台阶站到一旁,佝偻老人手里端着一盘咸菜走出来,看着他们喃喃道:“哪来这么多孩子?”

    仇秋王望一眼青天,他还有事要做,走过去弯腰对乌长离道:“我先走了,”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对她眨眨眼,“长离。”

    乌长离听得一哆嗦。

    师先生端着笑默默看向仇秋,仇秋亦看他一眼,微微颔首致意,带上兜帽转角离开。

    “哎,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找到我的?”待仇秋走远,乌长离才欢声问道。

    师先生嘴角噙笑:“我们看你一个人扒在柱子上,连金片也不捡,十分扎眼呢。”

    乌长离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先生不要取笑我了。”

    小二郎跳出来,指着包裹道:“长离,我们的兰花卖了好多钱,你看,这一包都是银子!”

    乌长离随着他的手指望过去,欢喜道:“太好了,你快拿去给大娘买药!”

    小二郎笑嘻嘻地说:“嗯!我回去把钱给我爹,他知道要买什么药!”

    刘双儿拉住乌长离的手,对师先生说:“这里面也有长离的钱,先生,我们先给她分了吧。”

    乌长离忙止住:“我不用我不用,我哥哥什么都给我买好了,不用再花钱。”

    “那怎么行,这是我们一块挣的!”刘双儿道。

    乌长离说不过他们,转身对师先生急切地说:“先生,你跟他们讲讲,我真不要钱。”

    师先生躬身按住她的肩膀,“长离,你当真不要么?先生听说你们费了很大的劲才挖到那株兰草。”

    乌长离固执地摇头,“先生,我真的不要,而且那天我也没出什么力,请你们把钱带回去吧。”

    师先生微微一笑,从怀里取出一本书册,“我刚买一本游既济老先生的《道德经》字帖,预备回村后送给你,你既已回家,那么便在此交托了吧。”

    乌长离受宠若惊,“真、真是给我的么?”

    师先生点一点头,将书册放到她手中,“长离,回家之后,多加保重。”

    乌长离感激地作长揖礼,“学生拜谢先生。”

    师先生含笑点头,“好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这就走了?”

    “长离你不跟我们回去吗?”

    “你还来吗?”

    孩子们又围过去问乌长离,她心里很是不舍,眼睛已然湿润,“我以后一定去看你们。”

    师先生看见孩子们都泪眼汪汪的,笑着宽慰道:“大家都在雍州呢,来日方长,一定可以再见。”

    小伙伴彼此相看,各自道别后便随师先生拐出巷子离开。

    乌长离望着他们的背影他们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转身悄悄抹去眼泪,又在原地站好久才离开。

    *

    此番春猎许多女眷也跟随而来,原本预计的扎营地方不够,又在河水两岸开辟空地。

    河流北侧一大队列士砍伐桃树,一个被绑的农妇遭军士粗暴地拖行,但她嘴里仍在不停地辱骂叫喊。

    “你们这些杀千刀的!”

    “你们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

    军士啐她一口,狠狠一巴掌将人打晕过去。

    叶无乡独自立在河对岸的树下望着河中慌乱的游鱼。

    这时从营帐中走来一个年轻姑娘,衣衫华贵,她挥走随行侍女,理了理自己的外袍,一脸娇俏地走到叶无乡身边。

    “无乡哥哥,你回京啦?”她笑盈盈地靠到叶无乡身边。

    这位姑娘肤白貌美,身姿婀娜,笑起来娇憨可爱。

    叶无乡退开一步,垂眼向她行礼:“叶无乡拜见郡主。”

    晋阳郡主上前一步,笑着望他:“无乡哥哥,说过了你不用跟我行礼,”她从袖中取出一个锦袋,“无乡哥哥,这个是我亲手编的剑穗,上面镶嵌十几颗西域玉石,跟你的‘明晦’一定很适配!”

    叶无乡只是拱手道:“‘明晦’不需要剑穗。”

    他说话简短明了却也伤人心,郡主伸出的手顿时僵住,“……那,那你先收着,以后或许有用呢,你收下吧。”她真诚地看向他。

    叶无乡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郡主可有要事?”

    晋阳郡主知道他的脾性,只好收了锦袋,失落道:“父王邀你过去饮酒。”

    叶无乡眺望营帐,冷声道:“此等小事,郡主以后遣奴仆传唤便是。”

    说完便拱一拱手,抬脚走了。

    “叶无乡!你……你等我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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