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芸英能进狄府还是因为她那日在来福客栈报的名头——霍拾山之友。

    今夜之前，陆掌柜他们对她的身份或许还有所怀疑，今夜之后便是彻底信了。所以他才会留下，向狄家借了马车和地方供沈芸英容身。

    事实上，这次劫狱沈芸英没有告诉秦越和王虎他们，如果没有陆掌柜出现，她可能会随便找个地方等待天亮之后城门开启离开。

    此时天色微亮，街道上逐渐多了人影。

    陆掌柜推门进屋，笑眯眯道：“小公子可饿了，想吃些什么？”

    奔波了一夜体力消耗不少，沈芸英没有推拒，要了一碗粥。

    陆掌柜多加了几份菜吩咐下去，才坐到她对面。

    他细细打量少年的眉眼，越看越喜欢：“此间事了，小公子打算如何脱身？”

    晋国使臣今日入京的消息是绝密，朝野上下仅几人知道。

    前世她亦不知，这消息也是她后来推测的。

    前世初三这日她扶棺出城，在驿站休息时碰见过一群人，他们穿着魏服，说的魏话，但是却显得异常违和。为首之人看着儒雅，手背却有一条可怖刀疤。

    其他人身材壮硕，等闲不开口。

    她当时见识尚浅，仔细观察后只得出他们是外地人的结论，也是后来她在战场上历练了几年，才知道这群人是晋人。

    后来，沈芸英从西境回京途中，谢洵在北境一战成名，晋国为之所慑，派使臣与魏帝交涉，沈芸英又见到了那个手背有刀疤的男子。

    那时，她才真正确定他们是晋国的使臣。

    至于晋国使臣入京没几日，谢侯便自尽了。这其中有没有关系，她目前只是猜测。

    她拉回思绪。

    “他们知道侯爷已经出城，现在又是年节，最多搜查两日。”

    沈芸英简单解释两句，随后转移了话题。

    她指着墙上的射日弓问道，“这弓，我能看看吗？”

    -

    鹿角巷深处的院子里。

    老马回房时，要上工的兄弟已经起身。

    “老马，昨夜什么动静？听脚步声人数不少啊。”朝食时有兄弟问道。

    “不清楚，”老马如实道，“但我估计和云公子有关。”

    同住一院的几位兄弟点头赞同，“公子前两日送来的信就是提醒。”

    正月初一，王虎他们收到云公子的消息，信中吩咐了两点。

    一要王虎王泰初二出城，在城外等待接人。

    二嘱咐老马等人近日勿轻举妄动。

    虽然信中没有具体言明，但从初二这个节点和“近日勿轻举妄动”的嘱咐也可窥见一二。

    几人心中震撼，感叹几句，迅速吃过饭，拿着书赶去铺子了。

    他们住在擒风寨十几年，种地还行，做生意是一窍不通。

    现下他们能用的人少，几个院子分别对应几个铺子，他们院子是卖布的，每天要学的东西很多。连年纪最大的老马也捧着书，开始学认字了。

    日子过得充实又有盼头。

    上工路上，有人想起乌金。

    “也不知道那俩小子怎么样了。”

    -

    与之相距数里的另一处院落中。

    正在练刀的乌金连打两个喷嚏，疑惑道：“谁念叨我？”

    随后继续呼呼耍着大刀。

    他和傅川已经在院子里练了半个时辰了。

    秦越和沈芸英不一样，他提倡早睡早起，晚上戌时刚过，房间就会灭灯，寅时起身。乌金和傅川能多睡半个时辰，但也很早。

    于是两人刚来时天天疲惫犯困，刀剑都快舞不动了，改完作息才好起来。

    秦越是个细致的师父，两人在他的教导下进步飞速。

    练了两套刀法后还未见到秦越，乌金疑惑：“师父去哪儿了？今早上都不见他人。”

    “不知道，”傅川一剑刺出，声调因使力而紧绷，“可能是去打听昨夜的事了。”

    一夜好眠未听到动静的乌金停下挥刀，懵了。

    “昨夜出啥事了？”

    -

    正月初四的清晨，不少人都发出此问。

    而最清楚内情的人要么在逃亡躲藏，要么在追踪、面圣。

    李晦离开后，李成育起身穿上官服。仪容整理完毕时，皇上的口诏正好到。他乘上马车进宫。

    太极殿中烛火通明，奏折、陶瓷碎片散了一地。

    颜梦源跪趴在碎片上，额头抵地，身体不自觉地抖动。

    卢定风俯首站在一旁。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他们作为大理寺和金吾卫的最高长官，对谢招出逃一事责无旁贷，特别是关人的大理寺。

    李成育看万旭一眼，见他老神在在站着，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好出声道：“中郎将下令及时，谢招出逃一事知者不多，大部分人只知大理寺失火以及有人出逃，若对外言称昨夜有人在大理寺纵火，金吾卫迅速抓捕归案，便能挽回七八。”

    万旭哼笑一声，“昨夜情形混乱，所知者定是不少，他们的舌头可是右相大人未提的二三？”

    听到此话，卢定风闭上眼。

    李成育没有回答，只是向龙椅上的帝王拱了拱手，“皇上三思。”

    颜梦源心下大骇，抬起头。

    他像被剥夺了听觉，只看见高座上的帝王神情冷肃，嘴巴张张合合，却什么也听不见。

    身后有人在拉扯他，他惊惧地大喊一声，跪着拼命向前，口中不停道：“谢招还未逃离京城，求陛下给微臣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求陛下给微臣一个机会！求陛下……”

    颜梦源被捂嘴拖走，殿上其余三人神情各异。

    殿内一时静下来。

    魏帝目光扫过三人，突然问道：“依三位爱卿看，劫狱之人为何会选初三动手呢？”

    万旭直接道，“臣认为定是有人泄露了消息。”

    “时间太过巧合，微臣也如此认为。”卢定风赞同。

    魏帝看向李成育，“右相如何看？”

    “禀陛下，微臣也认为是有人走露了消息，”李成育拱手道，“此事事关重大，我朝知之者甚少，在场之人皆共事多年，不是口风不紧之人，微臣认为此事更可能出在晋国。”

    魏帝一直打量着三人，听了李成育的话后，神情变得若有所思。

    君臣多年，在场三人他是相信的，否则也不会委以重任。

    他们不是傻子，和谢家也无恩情。

    最终，魏帝点头，舒缓了语气道：“朕是相信三位爱卿的，晋国使臣来访，是为魏晋之和，谢招逃狱之事还劳烦诸位尽快解决，切勿走漏风声。”

    最后一句说的意味深长，卢定风抱拳应是。

    出太极殿后，万旭笑道：“还是右相有本事，一句话就让陛下打消怀疑。”

    “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就没有怀疑，何须打消。”李成育淡淡回道，又看向一旁的卢定风，“今夜辛苦卢大人了，这段时间有的忙了。”

    卢定风笑容苦涩：“为国效力，本官应该做的。”

    李成育拍拍他的肩，“好好安顿他们的家人吧。”

    卢定风微叹口气，应了一声。

    -

    沈府不远处一小巷内。

    秦越站在阴影里，须臾一个人影钻了进来。

    来人年纪不大，穿着不合身的破布棉衣，眼皮上一道疤，不动声色地环视左右后，才走到秦越一旁懒散坐下。

    他将手收拢到袖中，低声道：“钗衣姐不在沈府。”

    “好，”秦越应道，“今日情形复杂，有劳小奇你冒险跑一遭。”

    “秦叔这是什么话，我和小妹的命都是您救回来的，不过打探个消息，没人会注意我一个乞丐。”

    秦越不赞同道：“今日不同，金吾卫搜遍全城必不是小事，最近还是注意一些。”

    宋小奇怕他担心，只好转移话题，“秦叔认为这事是钗衣姐做的？”

    秦越不答反问，“你怎么看？”

    “我觉得不是，”宋小奇拢拢袖子，“钗衣姐向来稳扎稳打，不愿招惹金吾卫。”

    “应该是凑巧，”秦越点点头，抬头看了眼天，“天快亮了，你先走，金吾卫白天可能还会搜查，注意安全。”

    宋小奇回了句您也是，随即便若无其事地起身离开了。

    秦越向沈府的那个方向望去，眉头深皱，眼底是深深的担忧。

    他刚才没多说，就是因为他觉得此事多半和小英有关。

    他托宋小奇送过几次信，但没说过她的本事。

    这些事少一个人知道，她就越安全。

    看着京城里紧张的形势，小英目前应该是安全的。

    -

    杜岚解决完大理寺的事，便登上城门望着远处。

    身旁跟着一位挎着箱子的大夫。

    李静看见，暗叹杜少卿果然如传言中的深情。

    有金吾卫快跑近身，奉上一支箭：“林府祠堂搜查到一支带血箭矢，有大理寺的标识。”

    “出血不少，”李静接过，仔细端详，“应该是李公子射的那一箭，林府控制了没？”

    “林府已控制，但林世子一定要让手下两人正常出入才答应，派了人手盯着。”

    短短一句，李静便清楚其中的难处，点头表示理解，“监视着就行。”

    他思考一瞬，还是决定去一趟林府，将城门暂时托付给了杜岚。

    卯时将近，聚集在城门处的人越来越多。往日此刻城门早已开启，而今日却紧闭。

    不少人背着包袱提着行李等在门口，求着守门的官爷，希望能够出城。

    金吾卫不予回应，只在他们靠得过近时，拔刀吓退。

    李静走前骑在马上看见这一幕，心里突生起紧张之感。

    他不知道这股紧张由何而来，或许是这副景象是京城少有的失序。

    他无暇多思，转身骑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