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卫接管了城门，不少马车到了城门口皆被遣返。看着金吾卫严阵以待的样子，各家调转马头回府前都派了人去打探，只可惜都无功而返。

    沈家也在其列，朱氏听到风声后立即回了府。

    早在半柱香前，金吾卫中郎将卢定风下了口令，命今夜参与之人不得透露半字，否则与泄露军机罪同处。随后也未与徐成等人解释，匆匆入宫去了。

    颜梦源见卢定风脸色少有的严肃，意识到事情或许比现在的场面更糟，也腿软跟上了。

    毛家，毛升夫妇还在睡梦中，金吾卫敲开门后便冲进屋内将睡眼朦胧的毛升带走。

    徐成让李静守着城门，自己则带着杜岚和金吾卫出城寻查，最终在离京二十里的岔路处找到了杜家的马车。

    守卫提到的年轻人和护卫都不见踪影，车厢内只有一个昏迷的杜夫人。

    三条岔道皆有车辙，徐成下马，俯下身仔细观察。他看向金吾卫中最善追踪的人，见那人轻摇了摇头，他拍拍手起身：

    “每路一队，沿着车辙追踪，不要贸然行动打草惊蛇，发现人后求助各地衙门卫所。”

    -

    李晦没待太久，在金吾卫出城追踪时就带着铁甲卫离开了。

    他回想着卢定风的态度，刚回到相府，就被小厮叫住了。

    灯火昏黄的室内点了不少炭火，李晦推开房门，一股暖到滞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眉头极轻地皱了一下。

    “回来了，事情怎么样了？”

    屏风后的人才清醒不久，因为屋内炉火太旺有些口干，声音有些嘶哑。

    李晦解开大氅拖在手臂处，他身姿挺拔，微低了下头：“回义父，谢招已经逃出京城，现下金吾卫封锁了城门。”

    “你也拿不住人？”

    李晦将头垂的更低，“我昨日回京，不知山鸣寺之事。”

    “山鸣寺？原来如此。”

    他仅仅一提，屏风后的人便反应过来，评价道：

    “挺有意思。”

    李晦低垂目光，也不问对方口中的有意思指的是劫狱的人使的这出小花招，还是京城这帮人连小花招都看不出。

    他突然想起前段时间有关沈放的流言，与现在的情形何其相似，皆以舆论为器。

    “咳咳咳……”屏风后传来一阵咳嗽声。

    李晦将大氅搁下，倒了杯水，走进屏风后将塌上的老者躺着的扶了起来，“义父，喝些水吧。”

    老人最近两日总喊冷，让下人点了很多炭火，白日时时喝水还好，到了夜晚睡觉时，总归是干燥了些。

    李晦看着正喝着水嘴皮干燥，脸色酡红的老人，默默转开了视线。

    李成育将一整杯饮，感觉活了过来，握着杯子感叹道：“没想到活了一把年纪，居然能看见有人劫大理寺。”

    “此事处处透着奇怪。”李晦沉吟道。

    李成育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有心考验他：“哪里奇怪？”

    哪里奇怪？

    李晦闭上眼回想今夜所有细节。

    首先，谢招会逃之事本身就很奇怪。虽然他没和对方打过交道，但还是听过对方不少事迹。在所有人口中，谢招都是一个重情重义，孝顺有节的人。很难想象他会为了活命将谢府所有人推进火坑。

    他为什么做了这个选择？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想法？或者……是谁劝服了他？

    其次，大理寺夜间的守卫不少，对方仅凭一把火、一个狱卒就能成事，肯定是掌握了大理寺舆图和巡逻轮班的时间。特别是后者，冬月时才刚改过，他不认为一个狱卒能在短时间内摸清规律，大理寺内肯定还有其他内应。

    对此，他心里隐约有些猜测。

    最后，也是最为关键的问题，劫狱的黑衣人都去哪儿了？城门开启后出城的都是马车，有些马车通行时，黑衣人还在被金吾卫追，从时间和人数上看，黑衣人显然没有完全逃脱。

    至少，被他射伤的那位应该还没出得了城。

    少年抿着唇垂头沉思，多了几分纯朴气质。

    李成育看着，不禁笑了笑，“从书院出来两个月了，还是一副学生样子。”

    李晦闻言一愣，慢慢松开了唇，嘴角转为浅淡的弧度，眼帘微垂。

    李成育没有注意他神情的变化，“如何，可有想法？”

    李晦颔首，“可以查一查近日都有谁见了谢招，谢招逃的这样轻易，除了狱卒之外，大理寺里肯定有其他内应，此人有一定地位，知道大理寺布局和巡逻机制。此外，我射伤的那个人也可以查一查，我有预感，他在里面的角色不简单。”

    李成育听罢，未做点评，只是将茶杯倒扣在手上，问道：“你以为城门能闭多久？”

    李晦道：“最多两日。”

    李成育点头，“正常来说金吾卫顶住压力，两日还是有的。”

    他将倒置的茶杯递到李晦眼前，轻飘飘抛出一道惊雷：“但如果今日有晋国使者来访呢？”

    李晦心头震动，骤然抬眼看向李成育，意识到他所言非虚时，他缓缓伸手将茶杯翻了回来，低声道：“京城，谢家来去自由。”

    他终于知道，今夜最绝妙的一环为何。

    李晦提着灯回到院中时，心中仍未平静，李成育最后意味深长的话在脑海来回飘荡。

    “蛟龙入海，京城要震动了。”

    谢家比他想的要庞大。

    他停下步子，抬头望向天色渐明的天空。

    身后跟着的侍从不明所以：“公子在看什么？”

    “看这天是不是有人在操纵。”

    侍从以为他累糊涂了，劝道：“公子白日才回京城，今夜又忙了一夜，快回去歇息了罢。”

    “好。”

    与此同时，金吾卫在林府祠堂发现了带血箭矢，将林府重重围了起来。

    林峦之看着祠堂柱上插着的血迹斑斑的箭矢，忽的笑了一声。

    领队的金吾卫严肃道：“贼人或还在贵府躲着，在下已令人去禀几位大人，回复尚需时间。现下希望林世子允许金吾卫搜查林府，保障府内诸位安全。”

    此言一出，气氛忽的凝滞起来，树叶仿佛都静止不动了。

    林峦之抚过箭矢，上面的血迹已经干凝发褐了，他指腹划过也少有沾染。

    柳无许见了他这举动，直接醒了神，默默裹紧了外衣。

    这人看着是要变态了。

    “你当林府是窑子，想逛就逛，想搜就搜？”林世镜披着外衣，他被今夜的动静吵醒，心情很不好，“抓不到人就罢了，连个府邸都看守不住，真是一群废物。”

    在场之人都听得出他的讥讽之意。

    有金吾卫上前一步：“你说什么？！”

    林世镜却眼神一撇，看向一旁：“飞檐走壁你们可知罪？”

    飞檐走壁立马单膝跪下，“是属下无能，贼人进府竟未察觉。”

    林世镜道：“无能就应早些承认，免得误事误人。”

    “属下明白。”

    他到底什么意思，在场的金吾卫都知道，纷纷被气得脸红脖子粗。

    有人心直口快道：“隔壁几位尚书府都容我们搜查，如今发现贼人踪迹，贵府还在遮掩，难道是有什么腌臜事怕被发现？”

    “误会误会，林府能有什么事，只是府里女眷众多，不大方便。”柳无许赶紧出来打圆场，满含深意道。

    定远侯有十几房小妾的事满城皆知，这一说辞也说得过去。

    领队没接这茬，只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林峦之：“定远侯世子如何看？”

    在场的人都静了下来，看向中心的年轻公子。

    飞檐走壁的心高悬着。

    他们比其他人更明白眼下的情况有多严峻。

    府中暗卫众多，飞檐之前还搜查过一遍，都没发现此处的箭矢，现在却钉在祠堂门口被金吾卫发现……

    这说明那人不仅身手了得，还十分了解林府内部。

    是冲着林家来的。

    柳无许不由联想到不久前林家被劫一事，脑中有个想法，但马上就否决了。

    今夜的贼人是谢招手下，林家马车被劫时谢招已经入狱，林家和谢家也无冤无仇……

    应该不是一个人。

    满院寂静，都在等一个人发话。

    林峦之本来就疼的头更痛了，脑中仿佛有大刀搅弄，他强忍着，嘴唇苍白，一字一句咬牙道：“可以查，但我要求我手下几人能自由出入。”

    柳无许立即明白他这是不想太被动。

    领队看向飞檐几人，思考后答应了下来。

    金吾卫在城里城外搜查时，沈芸英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包扎好伤口坐在明亮的屋内了。

    她离开城门口后本想随便找个地方待一待，等城门开启再混出城。结果没走多久，便被一辆马车拦住脚步，本该出城的陆掌柜从里面探出头来。

    沈芸英看着墙上挂着的大弓，微微失神。

    她小时，父亲送了她一把小弓，是照着名弓射日仿制的。

    父亲手把手教了她几次后去了北境，她就天天背着小弓到处走，一个人练，射靶子，射落叶，射兔子，射飞鸟……日复一日，她长大了，射术精进，但弓变小了，不再趁手，被她送给了别人。

    她忍不住一遍遍用眼神去描摹墙上的弓，原来射日弓在狄将军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