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寒风拂过大理寺被扑灭的火星,一路向前,绕过城门处照亮的火把。

    昏黄的火光下,车轮碾过路面,高大马车从光明驶向黑暗。

    赵飞笑着送走一车人,年轻的守卫有些担忧:“赵哥……这么早开城门会不会不合规矩啊?”

    “你新来的不懂,”赵飞勾过他的肩膀,漫不经心地解释道,“平时当然是寅时五刻才开城门,但遇上烧香祭祀等日子都会行方便,早开城门,这是惯例。”

    说完,他擦了擦刚到手的银子,又吹了几下,放入怀中。

    见年轻守卫呆头呆脑的样子,赵飞又拍了拍他的肩,笑着在他耳边道:“这差美着呢,一般人想干还碰不上,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语中暗含敲打之意,火光映照的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年轻守卫不敢再质疑,低下头喏喏应声。

    不一会儿,又一辆马车驶来,身后跟着一队护卫。

    马车在城门前停下,赵飞立马笑脸相迎,上前问道:“不知是哪家夫人小姐出行?”

    “我家夫人是大理寺少卿杜家的,”坐在车夫身旁的年轻人一边报家门,一边知事地拿出一只荷包递与他,“冬夜苦寒,各位守着城门实在辛苦,这是我家夫人一点心意。”

    几个守卫纷纷道:“杜夫人太客气了,这是我们应当做的。”

    赵飞掂量了一下荷包,对重量十分满意,想着还没和杜家打过交道,多攀谈了两句。

    “杜夫人也是去山鸣寺的吧?今儿山鸣寺真热闹,许多大户人家都去了。”

    年轻人笑着应是,“毕竟是玄彻大师首次出面讲经。”

    “咚——”

    忽的,马车里传来一道磕碰声,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明显。

    赵飞听见,以为是杜夫人不小心磕碰到了,分外贴心地提醒道:“去山鸣寺的路不算平坦,杜夫人小心些。”

    车厢里的人没有回答。

    赵飞笑容僵硬了一瞬,慢慢落下。

    “夫人起得早,现下正在补眠,或许是睡着了。”

    年轻人抱歉地笑笑。

    随即车夫扯紧缰绳挥鞭,驱使马车远去。

    赵飞看着逐渐缩小成点的影子,心里暗骂。

    不久,一辆拉棺的马车在城门处停下,戴着兜帽的少女和身边婢女顿足,白纸被寒风吹得漫天飞舞。

    定远侯府。

    沈芸英刚避着府中暗卫,躲进一处偏僻清净的院子中,外面就传来护卫搜查的声音。

    “大公子院子还没搜过!”

    “走,去偏竹轩。”

    多道脚步声错落交杂和火光一起从远至近,沈芸英只得推开一间没有点灯的屋子,闪身进去。

    甫一进屋,迎面就是一室檀香,沈芸英很快就意识到不对。她夜视能力极好,十分轻易地认出这是一间卧房。

    而屋子里还有另一道清浅的呼吸声。

    呼吸悠长平缓,像在梦乡。

    沈芸英想起秦越给的纸条,捂着肩膀一步步走近床榻,黑色面巾上方露出的眼瞳紧紧盯着起伏的轮廓。

    “砰砰砰!”院门被人用拳头砸响。

    有人粗声吼道:“开门搜查!”

    和光披着衣服起身开门:“这是怎么了?”

    “府中可能有盗贼藏身,世子令我们搜查。”

    带队之人解释一句,随之护卫径直散开搜查,火光透过窗户,朦胧的光晕洒进室内。

    借着这光,沈芸英看清了塌上之人。

    塌上之人睡姿端正,双手合放于腹部,昏暗中的轮廓立体,鼻梁高挺,此刻闭着眼,呼吸清浅,仿佛与万物合成一体。

    和光立了一会,脑中才清醒过来:“我去看看大公子。”

    他走到沈芸英进入的那扇门前,敲了敲:“公子?”

    沈芸英不由屏息,身影却一动未动。

    须臾,清浅的呼吸声停了,沈芸英看见塌上之人睁开眼。

    “何事?”

    男声淡冷,清醒异常,毫无睡意。

    不是深儿。

    沈芸英眼神黯了黯,握紧剑,准备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

    和光听见声音,知道里面的人醒着,没有再让人进去搜:“没什么,府中好像出了贼,公子你睡吧。”

    “嗯。”塌上之人应完声,像是没看见几步之外立着的人影,又阖上了眼。

    搜查的护卫离开,室内又归于黑暗,沈芸英持剑在塌旁立了一会儿才翻窗离去。

    木窗轻合的声音传来,塌上之人恍若未觉般一动不动。

    金吾卫突然造访,林峦之再也睡不下,让人掌上灯。

    他常年有头疾,在睡眠不足时尤甚,此时后脑像被钝击。

    走壁见他手抚着后脑,知道他头疾又发作了,沙哑的声音问道:“世子,需要叫人来吗?”

    “不用,你派人查查逃的是什么人,劳金吾卫深夜大动干戈。”林峦之总觉得有些心慌意乱,好像有不受掌控的事发生了。

    “是。”

    走壁刚出去,飞檐便阔步回来了,他拱手道:“府邸已搜完,未发现贼人。”

    林峦之点头,“回复金吾卫了吗?”

    飞檐颔首。

    不一会儿,走壁形色匆匆地去而复返,身后跟着面生的一男一女。

    “世子,高晋和朱氏派人来传话。”

    林峦之放下一直按揉的手,坐直身,盯着他们:“说。”

    两人有些紧张,听他一说都张了嘴。

    衙役道:“大理寺起火,谢招逃狱。”

    春喜道:“沈姑娘走了,这是她留的一封信。”

    两句话如平地惊雷,把林峦之炸的脑中空白一片。

    不过片刻,他回过神来,一瞬间近日的所有事被他连了起来。

    山鸣寺初三讲经,金吾卫捉贼,大理寺起火,谢招逃狱……

    沈芸英走了?

    如果不是两条消息一同出现,他决计不会把那个柔弱的少女同谢招的事联系起来。

    他立刻吩咐走壁:“你马上去告诉金吾卫城门已开,让他们去关闭城门。”

    走壁飞奔而出。

    林峦之打开信,两三眼扫完,转头问春喜:“人多久走的?”

    听到不得了的事,春喜两腿发抖:“寅时一刻。”

    此时三刻刚过,林峦之沉声道:“飞檐,你骑马去追,务必将人留下。”

    “是!”

    不过两人都没出得了林府,金吾卫在林府外找到了血迹。

    领队的金吾卫道:“诸位不必忧心,我已派人去禀颜大人,现下还请侯府同金吾卫一起尽快找出歹徒。”

    林府被围了起来。

    凛冽的风吹动街边挂着的红灯笼,沈芸英离开林府时,街道上多了不少马车,都是要去山鸣寺的。

    她避着人一路潜行,赶到城门时,正与颜梦源派去的金吾卫撞上,眼睁睁看着城门关闭。

    到底是晚了一步。

    沈芸英决然转身,一步步离去,身影再次隐入黑夜。

    她走后不久,颜梦源四人带着金吾卫赶到。

    赵飞和几个守卫在金吾卫赶到时,就知道出事了,等听说有囚犯出逃,并且因为他们早开城门可能已经逃出城了,才知道犯了大错。

    几个人早前收钱的喜悦烟消云散,此刻只剩下浓浓的懊悔与害怕。

    颜梦源几个一来,便见几人冲上来跪下。

    “求大人饶命啊!”

    “大人饶命!!”

    “求大人饶命!”

    “闭嘴!你们……”

    颜梦源情绪激动,一时没站稳,身形一晃,及时被李晦抓住手臂。

    颜梦源站稳,朝年轻的公子点头道谢。

    李晦松手,吩咐身后的金吾卫:“来人扶着颜大人。”

    颜梦源勉强露出个笑,接受他的好意。

    他现在状态确实很差,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刚才骑马来都很勉强。

    “颜大人缓一缓,我来审吧。”徐成开口道。

    大理寺和金吾卫在职能上相差不大,不过一个善审讯,一个专抓捕,是守卫京城的双星。

    不过擅长不意味着只会,金吾卫抓获扰乱京城治安的人之后,往往会先行审查,做个大概笔录,然后将人和笔录交由大理寺进一步审判。

    颜梦源知道徐成,他的审讯能力在大理寺也是佼佼者。

    颜梦源颔首答应:“有劳徐卫官。”

    徐成目光落在几名守卫身上,审视的眼神像紧盯敌人的毒蛇,只待敌人露出马脚便给予致命一击。

    “多久开的城门?”

    几人哆嗦道:“寅时。”

    “有多少人通过?”

    “二十多架马车。”

    “还记得有哪些人吗?”

    守卫对视一眼,纷纷答:“不记得了……”

    李晦问道:“寅时二刻之后通行的人,可有印象?”

    赵飞一直缩在后面没回答,年轻守卫咬咬牙,朝几位磕了个头:“大人,这些问题赵飞最清楚,每一架马车他都收了银子。”

    “你!”赵飞被人点出,瞬间挺直了身子,眼神凶狠地盯着人。

    徐成喉间发出一道短促的声音,下一瞬一脚踹上了去,赵飞发出一声嚎叫,顿时摔出去一丈远。

    他肩胛骨断了。

    几个守卫被吓住,悄悄往旁边躲了躲。

    李静也呆了呆。

    嘶,好久没见到师父生气,师父还是那么勇猛。

    赵飞□□着,身体因疼痛而翻滚。

    徐成抬脚踩上刚刚踢中的地方,对脚下之人的嚎叫充耳不闻,“现下想说了吗?”

    “我说我说!!”

    赵飞倒豆子一般将今夜通行的所有人都报了出来,也是他不知道逃走的是何人,不然哪儿敢侥幸隐瞒。

    拿到名单,颜梦源犯了难,“寅时二刻之后有十二辆马车……这是,杜少卿家?”

    刚刚审赵飞的时候,大理寺那边传了消息过来,杜岚处理去了不在。

    此时刚回来就听见颜梦源的话,他快跑几步,夺过名单,脸色苍白如纸。

    颜梦源以为他在担心夫人的安危,劝慰了两句。

    只有徐成和李晦察觉出一丝异样,眼神微微闪动。

    李静见气氛僵硬,提出一种乐观的看法:“谢招如今行动不便,就算从房院穿过也不近,可能还没逃出城?”

    他的话令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只有李晦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

    劫狱的人准备十分充分,布局大胆又精密。他们几乎可以确定山鸣寺讲经的消息是对方散布出来的,就是为了让守卫早开城门。

    他们漏出这么大的空隙,谢招哪儿有不跑的道理。

    杜岚紧捏着纸张一角,他心里明白,这是他背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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