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谢招出逃，徐成拽紧缰绳，扬声道：“金吾卫听令！即刻按队四散搜寻逃犯，每一条街巷都不容放过！”
“是！”
众金吾卫领命，调转马头奔向各条巷道。马蹄声一下四散开来。
衙役回去复命。
身后的李静道：“师父，要不要派人去谢府守着？听说老侯爷病重，谢招会不会回去？”
徐成瞧了他一眼，“你在梦游？”
李静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拍了下额头。事发突然，他都忘了谢府如今重兵把守，比铁桶还严。
徐成望了望漆黑的夜空：“现在什么时辰？”
“快到寅时一刻。”
“五刻开城门……”徐成很快做出决定，“即刻召集所有金吾卫，务必在五刻之前将人尽数抓回。再着人去禀卢大人。”
李静有些迟疑：“师父，这样动静会不会太大了些？”
徐成沉声道：“这几日正是最热闹的时候，白天人流量很大，城门若不能正常开启动静才大。更何况动静大不算要紧，能找到人也好，人丢了才是真要命。”
囚犯出逃固然是大理寺之罪，可若是不能将囚犯抓回，就是金吾卫之责。
随着金吾卫全体出动，脚步声马蹄声迅速在各街道传开。
“这里有人！”
“在这边！”
“站住！！”
金吾卫追击的声音在各个方位响起。
不少人家被这动静吵醒，透过门缝查看情况。
“这是怎么了？”
“咱别管，走，回屋睡觉了。”
寂静的小巷，喘息声脚步声交杂着。沈芸英和方元扶着穿着斗篷的男人一路向城门处逃。
“你们不该来的。”男子抑制住喘息低声道，他身上有伤，这样跑下来伤口已经渗血了，“他们马上就追上来了，你们把我留在这儿，快走吧。”
沈芸英一直控制着吐息，此刻只是气息微乱。她一边警惕着四周情况，一边笑着回答：“事到如今，您就算被抓回去也不行了，京城有我们这么些人，金吾卫不会轻放的。”
方元点头，喘的最大声还不忘附和：“公子说的对。”
“胡闹。”
谢招想训斥两人，但话出口只剩深深的无奈，“你们这么年轻，还有无数前程，为我不值得……”
沈芸英上过战场当过兵，知道谢招心中感受。他的出逃，不仅意味着谢家百年世家名声毁于一旦，老侯爷身处险境，还代表着他身后每时每刻都有人伤亡。
家族、父亲因自己受难，士兵因自己而死。
如果不是知道前世结局，沈芸英也不敢出手相帮。她想着，如果牺牲不可避免，那么她想替所有人求一个更好的结局。
她替上辈子及今夜参与行动的所有人道：“衡量一个人的价值可不是看年龄，值不值得也该我们说了算。”
方元哼哧哼哧喘着，正要出声赞同，谢招提醒他，“你喘小声点。”
方元委屈地瘪了瘪嘴。
沈芸英轻笑了笑。
三人又跑过两条街，身后已然听得见脚步声了。
“差不多了，方元你带着侯爷抄近路，我去引开金吾卫。”说完，沈芸英蒙上面巾转身欲走。
谢招抓住她的手臂：“不行，要走一起走。”
沈芸英低头，抓着她的那只手上满是伤口和茧子，和父亲的手一样散发着让人心安的温度。
她看向满眼担忧的中年人，保证道：“伯父，你安心向前便是，我以父亲的名誉起誓，我会平安无恙的。”
随即她背弓持剑朝另一条路跑去，刻意漏了动静，引走了追兵。
“侯爷放心吧，小公子本事大着呢。”方元安慰道，扶着男人继续逃亡。
谢招握紧拳，明白现在回头不仅会让他们的牺牲白费，还会拖累他们，于是咬紧牙关向前。
沈芸英跑了几条街，被骑马的金吾卫追上。身后箭矢不断，她一边变换步伐躲避，一边挥剑斩断。
在箭矢攻击下，距离越拉越近。
沈芸英猛地转进一个胡同，金吾卫紧随其后。
胡同尽头是一堵墙，冲在前面的金吾卫看见刚心弦一松，就见一直被追的蒙面人骤然转身。
银光一闪，几道破空声尖啸而至，为首的几匹马纷纷嘶鸣倒地，其余马也受惊扬蹄。
多箭齐发！
马上的金吾卫被掀翻在地，马匹堵在街道挡住了后边人的视线。
一时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沈芸英趁此机会几步蹬上墙头，正要往下跳，突然心中一紧。
她毫不迟疑地往右边一扑，从墙头坠落。坠落之时，视线有一瞬与射箭之人对上，随即被墙阻绝。
金吾卫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群人，身材魁梧，手中举着火把，围了一圈。
看穿着，像是哪家的护院。
人群中间，一袭华贵大氅的清贵公子收回手，将弓递给身旁之人：“他左肩中箭，顺着这个线索追查吧。”
“劳李公子出手。”颜梦源拱手。
一刻钟前，徐成告诉他，对方使了障眼法，被救走的所有逃犯都披着一样的斗篷，金吾卫抓回了几个逃犯，劫狱的人几乎都逃走了，逃不了的也当场服毒自尽了。
颜梦源意识到对方来势汹汹有备而来，立即去了右相府求助。
颜梦源看向身旁正在看京城舆图的公子，这就是他求助的结果——
右相义子，李晦。
“颜大人！”前方的金吾卫发现二人，跑步过来。
颜梦源正色道：“此人左肩受伤已无反抗之力，你们继续追，务必在天亮之前拿下。”
“是！”
“等等，”李晦喊住人，“清水巷别去了，直接去金培街。”
“这……”金吾卫犹豫地看向颜梦源。
颜梦源：“快去！”
“是！”
金吾卫迅速整理队伍，领命而去。
“刚才那个人……”
颜梦源想起刚刚那一箭，在他看来李晦那一箭迅疾且出人意料，完全冲着要人命去的，只是没想到那人像背后长眼似的改了方向，这才只射中了肩膀。
不然那支箭应该穿过他的心脏。
“是阵眼。”
颜梦源一愣，不懂他的意思。
李晦解释道：“据徐卫官所言，目前为止看见的所有逃犯身边都有黑衣人护着，逃犯和黑衣人都没有单独出现过。这是因为他们掩护的人是假的，他们的任务是出现在金吾卫的视线里，拖住金吾卫的步伐，而单独出现无法保证能引金吾卫追击。”
“只有真正掩护谢招的人，才会在被追上之前，独身出现引走身后的追兵。”
颜梦源作为大理寺卿也不是个蠢货，听到最后他呼吸微微急促：“李公子是说……”
李晦拽着缰绳转身：“去这个人刚才漏出行踪的地方。”
沈芸英察觉到身后金吾卫跟上来，不算很意外。
她知道金吾卫中是有聪明人的，如那夜见过的徐成。
听说他现在仍在查林家马车被劫案。
沈芸英心中更加谨慎，捂着左肩，小心翻进一处府邸。
金培街与乌衣巷比邻，街道宽阔清净，风水上好，住了不少官宦世家。
沈芸英仗着身手可以随便进，金吾卫却不能随便查。
金吾卫到了金培街没有发现蒙面人的踪迹。
一人质疑道：“是不是找错了，那人往清水巷那边逃了？”
另一位摇头：“应该没错，我知道清水巷，那里不少人家都养狗，平时外人路过都叫。”
“可能他就是清水巷的人？”
“……不太可能。”
领队之人挥手打断他们的揣测，沉声道：“去敲各家门，告之有贼人在金培街消失了，让他们戒备。”
“是！”
一时间，金培街各处都响起门钹击门之声，朱红府门渐次打开。
飞檐推门进屋，对床榻上的人禀告：“世子，是金吾卫。”
林峦之坐起身，长发披散着，刚从睡梦中醒来声音带着些哑：“什么事？”
“说是追踪的贼人在金培街消失，请各家防范戒备。王韩崔三家让他们进去了。”
林峦之听罢，有些不耐道：“你带人去搜查就行。”
飞檐低头称是。
-
颜梦源离开后，杜岚留在大理寺狱问话狱卒。
几个狱卒已经被打得看不清脸，身子抖得像筛糠，全然不见平日的嚣张气焰。
“所以，一个吴清就把人放出去了？”杜岚声音很轻，却令几人一抖，纷纷磕头认错。
“大人！我们错了，大人！”
“把人关起来，找人画出吴清的画像，送去颜大人和金吾卫处，让他们留心。”
说完便迈步离开，对几个狱卒的求饶视若无睹。
杜岚现在思绪混乱，一方面觉得陆瑾年恐怕知道他的心思了，或者说那位小公子从头到尾指的就是他。
另一方面，他又觉得不可能，因为当时他只有这个念头，但还未付诸行动，他人如何得知？
模糊的境地让他举棋不定，不敢轻举妄动。
他只给了陆瑾年一张大理寺舆图和轮换表，但从未在狱中安插人手。
今天这出里应外合能配合的这么好，定少不了此人的功劳。
当时陆瑾年为保护他，将人引到另一个房间说话，他未能看见对方的相貌。
如今看来，是保护了对方。
高晋姗姗来迟，一见他就俯首在地：“犯人出逃是下官失职！”
杜岚不为所动，吩咐其他人：“把他关起来看好。”
高晋和狱卒被关进了牢中，他后背和脸上都出了汗，左右踱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谢招逃狱，他作为受典狱官，是第一个被问责的人。
他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挽回的方法，背上汗越流越多。
突然他顿住脚步，想起个人来。
杜岚找到徐成说了吴清的事，徐成仔细看过画像，答应道：“我会注意此人的。”
杜岚问起搜查情况，徐成告诉他：“除了谢招，其余逃犯都抓回来了。”
“可发现了他的踪迹？”
徐成摇头，如实道：“没有。”
话音刚落不久，一金吾卫前来传信：“颜大人派人来传，已发现谢招踪迹！”
徐成和杜岚带着人赶到时，颜梦源正在搜查一处院落。
徐成跳下马，朝颜梦源走去，问道：“谢招在此处藏身？”
“不是，”颜梦源看了一眼正在沉思的少年人，不知如何解释，只含糊道，“我们猜测谢招逃到了此处，不过没有找到人。”
徐成皱眉，完全不能明白他的意思，什么叫猜测和找不到人？
杜岚倒是注意到颜梦源身旁清姿贵格的年轻人：“这位是？”
李晦还沉浸在思考中，没有回应，颜梦源不敢打扰他，低声道：“李晦李公子，我搬来的救兵。”
颜梦源向两人解释目前的情况。
“……总之，附近几个路口一直有金吾卫巡守，他们能躲的地方只有这个院子。”
李晦突然抬首，朝一个方向望去，脑海中浮现出地图，“他们的确进了这个院子，但只是路过。”
李晦仿佛拨开了迷雾，从铁甲卫手中拿过地图展开，手从他们所处的位置画了条直线到城门处。
“从这里到城门处，一共七条街，他们只需租买下沿途的房子，从前后门进出，便能不被金吾卫发现。”
在场之人皆愣住了。
一直以来，道路不仅限制了行动轨迹，也限制了他们的思想。
在他们看来，房屋是私有的，逃犯要进房屋中躲避，需得翻墙，而谢招有伤在身，很难翻墙，于是他们下意识以为他们只能走大道。
但房屋可以租买，走路也不一定要走规划好的街道。
颜梦源一时哑口无言，若不是此事与他切身相关，他都要称赞这谋划之人了。
徐成上前一步仔细查看，眉头却越皱越深。
他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心里隐隐发慌。
他盯着地图上的城门，电光石火间想起什么。
“遭了！”
徐成还未行动，有金吾卫快马而至。
那人慌乱地下马，回禀道：“颜大人，城门开了！”
颜梦源踉跄了一下，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今日山鸣寺有人讲经，许多人家早早出门赶路，城门守卫行方便，寅时就开了城门！”
颜梦源一口气没上来，昏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