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走壁多久回来的?我竟不知道。”柳无许问。

    “晌午到的。”林峦之凝神于手上,头也不抬地回。

    “啧,人才回来就派出去了?你这主子未免太过无情。”柳无许笑着轻嘲一记,心里却不觉奇怪。

    走壁懂点易容之术,武功也不差,确实好用。

    见林峦之不理会他,手指在案面上画着什么,柳无许疑惑看去,却被他的动作吸引住了。

    水墨色大袖下的手素白修长,大拇指处的翡翠扳指泛着光泽。他指尖沾着茶水在桌面轻划,袖袍跟着晃荡。

    让人一瞬恍惚,置身的到底是雅间,还是空寂的竹林。对坐之人是凡尘的世子还是参禅的佛子。

    柳无许脑海里突然跳出两个字来——佛性。

    佛性,柳无许咀嚼着这两个字,无声一笑。

    林峦之的相貌气质太有迷惑性,他都偶有恍惚,更何况世人呢。

    他想起今夜那个眼巴巴赶来还衣却见不上他一面的孤苦女子。

    佛性?

    他是半点不沾啊。

    “居然还在想这事。”案上,林峦之还未画完,柳无许一眼就看出他绘的是什么了。

    回头谷的地形图。

    林家被劫后,回头谷的地形图他们反反复复看过数遍,也在上面进行过无数次的推演,对这张图早已烂熟于心。

    只是每次推到最后都只能得出一个令人气愤又无奈的结论——对方没用什么计谋,但抓住了他们的弱点,赢得轻易。

    他知道秦越重情重义,提出用一群镖师的眼睛甚至性命去换“不值钱”的货物。

    他也看透了林家,知道林家箱子里运的是什么,抓住林家怕事情泄露想查也查不大、查不久这一点,让林家吃下这个暗亏。

    同时他将“兵贵神速”四字发挥到了极致,从冒头到功成撤退不过半个时辰。撤退时甚至不忘扫尾,抹去了车辙和马蹄的印迹,而队伍中最善辩识痕迹的人已经半瞎……

    一群人就这样带着数十口箱子消失于群山之间。

    林峦之画下最后一笔,不再瞧第二眼,眉宇间不见以往的郁躁。

    一旁随侍的木叶赶紧递上干净帕子。

    “高兴了吧?”柳无许见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调侃道。

    林峦之擦着手指,撇了他一眼:“要我高兴,还差的远。”

    “也是,东西还没找回来,那些人还活的好好的,你怎么可能高兴。”柳无许点点头,深知这主心狠手辣又睚眦必报。

    当时消息传来,这位可是阴沉了好几日,下人不敢触他霉头,都头垂到胸口走动,整座候府如死般寂静。

    那段时日,府中只有书房传来的玉瓷碎声和偏院的颂经声。

    柳无许搓搓手,语带欣喜道:“今夜之后,就可以继续往下查了。”

    寒夜,天边满月高悬,清冷月光铺洒大地。车轮滚动,有林家标识的华贵马车渐渐驶离热闹的街头,驶入空寂的小巷。

    这条小巷长且窄,是回沈府的近道。白日路过此路的人就不多,夜里更是寂静。

    嘚嘚的马蹄声在小巷中回荡。

    沈芸英端坐在马车内,景儿青碧坐在两侧。

    青碧看了半路的新鲜现在已经淡了不少,安安静静地坐在沈芸英身旁。

    景儿从一上马车开始就坐在沈芸英左侧,右脚向前探了半步,挺直的身子细看有些紧绷。

    除了沈芸英无人注意。

    沈芸英眸子里划过一丝笑意,随即阖上眼假寐。

    流动的浮云悄无声息地掩住了月光,巷子里漆黑一片,车轮声马蹄声抽鞭声在夜里分外清晰。

    青碧掀起车帷往外瞧了一眼。

    就在这时,暗夜中几簇银光闪现,挟着破空声袭来!

    车夫被射中左胸,应声倒地。同时,驾车的四匹马被射伤,瞬时扬蹄嘶叫起来,马车猛地一颠簸,沈芸英三人被带的左右颠倒,青碧发出尖叫。

    还没待沈芸英坐稳,又一破风声至,径直朝车厢冲来!

    箭矢射穿车帷时,景儿扑倒沈芸英,沈芸英抱着景儿顺势滚落到座下,下一瞬,箭矢穿过景儿的发尾狠狠地扎进了车厢壁!

    正是沈芸英刚刚头的位置!

    离青碧也不过数寸,青碧感受到手背上落的发丝爆出一声尖叫随即晕了过去。

    接着又有几支箭至,嘶鸣的马倒地,躺着血泊里奄奄一息地呼吸着。

    小巷恢复了寂静。

    铮铮铮——

    几名蒙面黑衣人拔出刀剑,朝车厢缓缓逼近。

    沈芸英被景儿压着,听见她粗重的呼吸声,也听见了渐近的脚步声。她拉拉景儿的衣角,在黑暗中做了个手势,一双眼沉着冷静。

    景儿一顿,悄悄提起身子的重量,虚虚拢住她。

    在景儿遮住的地方,沈芸英一只手放在怀中,另一只手按在地上。她盯着破了洞的帷裳,紧绷的身子像准备捕食的猛兽。

    脚步声更近了。

    沈芸英放轻呼吸,缓缓蜷起腿,脚掌贴地,身体如拉到极致的弓,只待松弦。

    几息之后,为首的蒙面人靠近了车厢。

    泛着雪光的剑挑开一角帷裳,沈芸英就要挺身而起时,忽有异动发生。

    蒙面人首领迅速收剑回挡在额前,只听铛的一声,他的虎口一震,来势汹汹的箭矢落地。

    他按下心惊抬首看向箭来的方向,惊讶地发现他们刚刚埋伏的墙头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

    “小泰你……手法生疏了啊。”见箭未中,其中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道。

    叫小泰的瘦弱男人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你们是谁?”蒙面人问道,受过伤的嗓子发出的声音沙哑异常。

    听到熟悉的声音,沈芸英收回放在怀中的手,拍拍景儿的肩,静静坐起身。

    魁梧男子抱臂回道:“你们又是谁,敢劫云麾将军之女?将军才去多久啊,你们就欺负人家姑娘。”

    他啧啧道:“一群大老爷们也不害臊。”

    蒙面人首领眼中闪过意味不明的光,语带疑惑:“云麾将军之女?我们劫的是林家马车。”

    “噗哈哈哈……原是冲林家来的,那你们找错人了,”魁梧男子笑完拉平嘴角,“还不快滚。”

    “你算什么东西!”首领打量着两人未置一词,身旁的下属不满魁梧男子嚣张的态度,冲口道。

    蒙面人纷纷将剑对准墙头的人。

    瘦弱男人默默地拉满弓。

    “首领,不如我们杀了他们,不管车上是不是林家人都是打林家的脸。”有人提议道。

    蒙面人首领思考一瞬同意了,魁梧男子从腰间拔出刀来。

    天边浮云流散而去,月光下双方人马对峙着,战斗一触即发。

    巷子里寒风刮过。

    突然,巷口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声响,一簇簇火光贯入巷子。

    “金吾卫来了!”火光照耀下,有人瞧清来人身上的明光甲。

    “居然来得这么快……”蒙面人首领喃喃道,立刻下了决断,“撤!”

    蒙面人放弃和墙上之人对峙,训练有素地朝巷子另一头撤退。

    魁梧男子哼笑一声:“鬼头鬼脑的。”

    “寨……咳,我们也该走了。”瘦弱男人无奈道。

    魁梧男子最后看了一眼车厢,转身叹息道:“走吧。”

    两路人马赶在金吾卫到来前,悄无声息地撤离了。

    车厢中,沈芸英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没有整理凌乱的头发,只将自己与景儿的衣裳稍微理了理。

    “小姐,刚刚……”景儿正想问刚刚外面人的身份。

    沈芸英竖起食指立于唇前,视线扫过晕倒在一侧的青碧。

    景儿一怔,也不问了,只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沈芸英手握上她的肩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未几,整齐的脚步声停在了马车旁,火把的光透了一些到车厢里。

    “确实是林家的马车。”

    “人跑了。”

    “车夫死了。”

    马车外几句交谈声后,着明光甲的金吾卫拂开车帷,身后的火光驱散了车厢里的黑暗,他呼吸一滞。

    车内的女子手撑着坐在地上,身姿倾斜但背脊挺直,车帷拂起时,一双美眸转望向他,如玉脸庞没有表情也没有血色,发丝凌乱,被火光映照的眼瞳轻颤。

    像误入凡尘被尘世污浊吓住,却倔强得不肯显露的仙子。

    金吾卫发出一个音,才发现自己嗓子哑了。他清了清嗓子道:“姑娘,安全了。”

    金吾卫叫醒了青碧,等沈芸英三人整理了一番出来带去卫所问话。

    审问沈芸英的是一个年纪稍长的金吾卫,刚刚带她们回来的金吾卫也在一旁。

    “我叫徐成,这是我徒弟李静,等会儿我俩会问一些话,你老实说就行,不用紧张。”

    他脸上挂着笑,说话也亲近,但沈芸英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她能感觉到对方圆滑亲人的表象下藏着一股狠绝气势。

    和从战场厮杀出来直来直往的气势不同,这种气势像披着鳝鱼皮的毒蛇,表面和善可亲,实则含尖带刺,等着人露怯将人扑杀。

    这样的人与气势只有京城能养得出来。

    徐成问得很细,沈芸英笔尖不停地动。

    问到籍贯时,徐成恍然道:“原是沈将军之女。”

    沈芸英握着笔,强打起精神挽了挽唇,眼中是掩不住的疲惫。

    徐成体谅似的加快了审问的速度。

    问题铺天盖地地砸来,几乎没有让人思考的时间,沈芸英运腕如飞,应对得宜。

    最后,沈芸英和景儿的说辞一致。至于青碧,她早早地昏了过去,知道的不多。

    青碧被问完话先回去了,一进门就被朱氏喊了去,将今晚之事告诉了沈逸二人。

    徐成将沈芸英二人送出卫所,“今日辛苦沈姑娘了,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找出歹人。以后若想起什么,沈姑娘再来卫所吧。今夜好好回去睡一觉。”

    徐成早已叫了辆马车候着,沈芸英二人道完谢后乘车离开。

    徐成目送马车驶过转角才转身回卫所,对身后的徒弟道:“回吧,你将刚刚的笔录整理好也回去。”

    李静应声,有些欲言又止。

    徐成看了他一眼:“想问什么问吧。”

    李静大拇指摩挲着剑柄,犹豫道:“师父今夜问得有些细了,左卫大人不是说……”

    “嗨呀,稳之你哪儿都好,就是不知变通!他说啥咱就得听吗?他一个从不值夜的人,哪儿来的脸要求咱啊。”

    “师父!慎言。”李静低声劝道。

    “嗤,怂样。”

    李静不反驳,又将问题抛了一遍:“师父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问得这么细。”

    “好问题,”徐成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才高深道,“因为我过人的智慧和直觉吧,就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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