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训话

    退了婚的半月了,京中发生了很多事。

    先是,礼郡王府被御史弹劾,一时间官员纷纷上奏,列出礼郡王府一干人这些年犯下的各种罪行,引得建章帝大怒,下令严查到底。

    经查:礼郡王府数年来强占耕地,逼良为娼,私设盐铁,治家不严等,数罪并罚,贬为庶人,三代以内不得科考入仕,责令发还本家,不得入京。

    传建章帝本欲将礼郡王府涉案人全部下狱流放,被太后阻拦,后感念老太妃才勉强放了他们一马。

    第二件事,忠毅侯府二房分家了。

    开始,忠毅侯府老夫人死活不同意分家,扬言二儿子若要分家,就死给他看。

    当今陛下向来以孝治天下,若林二爷有个逼死老母的名声,别说仕途无望,恐怕还会见罪于陛下。

    林府二夫人文氏本以为,这分家的事,经老夫人这么一闹,恐怕无望了。

    但当晚,林文远去了林老夫人院子,不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第二天林老夫人竟是破天荒的松了口。

    只是,自此好似对林文远这个儿子彻底厌恶,竟一夜之间就斩断了与这个儿子的所有牵绊。

    是以,在林氏族中长辈来主持分家的时候,林文远看着自己的母亲百般诉说二儿子的不孝忤逆,百般刁难恨不得二房一家身无分文的从忠毅侯府滚出去。

    对此,林文远也没多做计较,全程面无表情,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多么寒凉。这大概是他最后能做到的让母亲欣慰的事了。

    第三件事,就是林初棠搬新家了,院子不大,却简单温馨。

    此刻,阳光熹微,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仓促收拾出来的小院子里,林初棠正舒服的躺在软塌上,晒着暖洋洋的天光,惬意自得。

    “哎呀,阿棠,你怎么还在这犯懒,快快收拾下,我们好出门去。”

    文氏一脚踏进小院就看见林初棠昏昏欲睡的样子,有些好笑,赶紧上去拉她起身。

    “母亲,不用着急,舅母约我们去灵隐寺,她们不会太早出发,估摸着这会子才刚出门。我们距离如此近,一会儿稍作收拾,来得及。”

    “你这孩子,净混说,咱们刚搬过来,舅家夫人就约我们,还不是想换个地方叙叙旧,看看你过得如何?”

    文氏闻言并不认同,虽是两家亲人见面,可到底是她这个继母带女儿出门去,自家又是刚刚分府单过,出门若是太没排场,失了体面,恐阿棠难做,再没得让舅家挂心。更怕舅家担心林初棠过的不顺心,自己苛待与她。

    文氏招呼着林初棠进到屋子里好好的收拾,自己也没闲着,交代手下人赶紧把她昨日去织锦阁给她挑的衣裙。

    “阿棠,你快去试试,我专门按照织锦阁你的尺寸准备的,年轻小姑娘就该穿这些个鲜亮的颜色,你身上这个太素了,快换下来。”

    林初棠看着文氏如此执着,没在多少,任命顺从的去了里间,由云汐等人伺候着穿上了这件鹅黄色织锦裙装,搭配上兰紫色满绣斗篷,整个人既灵动活泼又端庄大方。

    “好看,真好看。”文氏围着看了又看,越看越满意。

    “文心,赶紧的,给你家小姐再重新梳妆打扮,我先去准备下,待会打扮好了,阿棠收拾好了万不要耽搁,直接过到府门就好。”

    文氏说完,风风火火的就又走了。

    林初棠看着母亲文氏离去的身影,虽忙碌却很有干劲,就好像无趣的生活突然充满了乐趣。

    漫长冬季的荒芜,一时间春雷乍现,春风吹过,古木逢春。

    林初棠欣慰的笑了。

    “文心,你看着,梳一个简单些的发饰就好。”

    坐在梳妆台的林初棠随手拨弄着首饰匣中的珠钗,眼睛不经意瞥见镜中的自己,却被自己眼角眉梢不经意流露出的笑意惊住。

    “那怎么行,小姐自从搬到此处,还没正经的出个门,今个真该好好收拾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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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太子府。

    太子应珣书房内,一暗卫正在禀报消息:

    "……最近确有不少大人准备找林大人麻烦,大多曾是榆林学派一系,他们反对林大人的治学提议许久,这次终是抓住林大人的纰漏,手下们暗中探查到已有至少三位大人联合写了折子,准备在下一次大朝会参奏林大人。"

    暗卫汇报完一处,停下来暗自等着,许久却并未等到太子殿下任何进一步吩咐,便准备继续往下汇报。

    “至于,林二小姐,自从搬出忠毅府后,并未再出门去。只是让自己身边丫鬟仆子出去采买了几次。”

    “哦?”许久未开口的太子殿下,竟在此时难得的给了一个字的回应。

    暗卫不明所以,太子殿下这是对林二小姐采买了什么感兴趣?还是怀疑什么?

    忠毅侯府二房一家子简单得很,暗卫有些不明白太子殿下特地让他们盯着他们一举一动,是为何。

    但皇室暗卫都是受过专门培训,领主子领办事,不该问的从不过问。

    “林二小姐似乎对现在居所中的陈设一应都不甚满意,家仆断断续续去家具行、花卉铺子、首饰铺子、书斋等处,采购了五车物品。”

    “五车?”

    应珣有些惊讶,心下却很快了然,她这么娇气讲究的人儿,怎么可能让自己在任一处受丁点委屈?

    可,她又怎么能做出为了退个无关紧要的婚,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假装生命,名声有碍,闭门不出的?

    生受这般委屈,到底是为何?

    又是半饷没听见太子殿下有任何指示,暗卫怕主子误会。

    “手下等特地查了那五车运进府里的物品,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都是些女子用的衣衫鞋袜、首饰珠钗、桌椅板凳、茶具纸笔等。”

    暗卫自顾自回禀,却突然感觉周身一阵阴寒,不经然,看见原本没抬过眼看他的主子,此时却随手扔下来一直放在他手里的折子,直起身子,走到他这边,看着他。

    “你,查了她的东西?”

    暗卫不明所以,可随着他的点头动作,暗卫周身被主子突然散发出来的肃杀之气包围,顿时心惊不已。

    暗卫再不敢有任何动作,却还是在太子殿下的威势下,硬着头皮多做解释。

    “不是,属下没亲自查,只是认真检查核对了林二小姐的采购册子。”

    暗卫试图转移主子的注意力:“属下等回来时,林府正在预备马车。林二小姐正准备出门赴约,镇南王府世子夫人约了林二夫人和小姐去灵隐寺烧香。”

    看了眼外面的天光,应珣眉头紧皱。

    “退下吧。”

    “是。”

    暗卫不敢多言,应声往外退,却在将要踏出门时,被太子殿下叫住。

    “注意行事的分寸,哪些是不该碰的,管好自己得手。”

    “是,属下领命。”

    退出房间,暗卫屏住的呼吸才敢稍作放松,不断地回味这主子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殿下发怒——是因为自己碰了林二小姐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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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隐寺位于国子监不远的北城灵启山,其香火远不如受人尊崇的大相国寺,却因其依山傍水,风景格外秀丽清净,吸引山脚下国子监的学子来此赋诗作画。

    故民间,为家中子弟求前程的百姓多喜好来此处上香。

    林初棠一路随文氏往山顶寺门爬上来,果然没有见到什么名门闺女求姻缘,只多见母亲牵着孩童的手,一路走走歇歇,显得母慈子孝,十分和谐。

    林初棠看了眼身边的母亲,想着下次叫上爹爹,一家人干脆再来一次游玩。

    这段时间,礼郡王府的事已经闹得人竟皆知,林初棠自是安静待在阁房,避着风头,可到底是个活泼的性子,都快把她闷出毛病来了。

    到了灵隐寺寺中,寺僧已下早课。

    钟声缥缈,静穆而深远。林初棠置身山寺中,聆听佛音,一时间竟竟真似飘然物外,不染凡尘半点霜。

    “阿棠,你们怎么才来,我和阿娘都等你们半天了。”

    文氏等人抬眼便看见不远处镇南王府二夫人和女儿秦诗涵已经来迎她们了。

    两家自是赶紧见礼寒暄,一阵亲热。

    大舅母镇南王世子妃武氏已在大殿礼佛完毕,很快也出来了,和文氏等人回到了安置的厢房,话起了家长。

    ……

    “听闻你们一切安好,我们就放心了。”武氏微笑拉着文氏的手,说道。

    “是。”在镇南王世子夫人的面前,文氏先的十分拘谨,但脸上一片坦然和真诚,倒是引来了武氏的一阵欣赏。

    豪门大宅里,最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可这样赤诚本分的着实不多见。

    念其对林初棠的诸多顾念,武氏不禁更高看她一眼。

    “哎呀,大嫂,你在这老神在在的说话,没得弄得林二夫人都不自在了,不如,将阿棠留下陪你说说,我陪着二夫人出去四处看看,也不枉来着灵隐寺一场。”

    武氏嗔怪的看了一眼自己这个二弟妹。

    “就你是个耐不住的!自在去吧,让阿棠陪我便是。”

    林初棠起身应是。

    “大伯母,不如诗函也陪着您。”秦诗涵卖着乖。

    "你这只小猴子,我可不敢关着你,你自去陪你母亲吧。"

    武氏话说到这,在座的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是要和林初棠单独说话呢。

    林初棠六岁起便去了外祖家,武氏把她当亲女养大,如今长大了,回了自家,没想到短短一年,她竟大胆至此。

    “林初棠,你跪下!”

    武氏一声呵斥,林初棠惊吓抬头,视线对上武氏紧皱的眉头,慌张垂下眼睑,几乎是下意识,双膝软下去跪在了地上。

    “林初棠,你当真不觉亏心?你这样做事,又对得起谁?”

    越想越气,武氏本就出身书香世家,自小讲究礼仪规矩惯了,虽说嫁到了不把规矩当回事的镇南王府,可到底是刻进骨子里的东西,早就深入骨血。

    “自小我便教你,女孩子待人接物、为人处世当以名节为重,虽不像些守旧家族里容不了明洁坏了的女子,但你也不能如此轻贱它,你这样做,可对得起长辈们从小的教导?”

    “大舅母,阿棠知错了。”

    林初棠小心的瞄了一眼大舅母武氏的表情,心下紧张,忙不迭的承认错误,手指紧紧地攥着衣裙,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看向武氏。

    武氏一看她这个祈求的表情,心下无奈。昨晚她和夫君已经把侄子侄女寻过来问清了原委,自是知道林初棠思虑甚多,这样做更怕陛下与镇南王府因她的婚事生出猜疑,对他们不好。

    可正因如此,他们才越发心疼这个孩子,他们怎么会不知晓这个孩子的苦楚,一直以来,都是表面活的骄纵恣意,实则为人处世谨小慎微,心思更是敏感脆弱。

    “阿棠,我们希望你明白你是我们家的孩子,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家人本就应相互扶持。那礼郡王世子如此不堪为配,纵千难万难,我们这些长辈也自当为你做主。”

    武氏站起身走到林初棠身边,小心的蹲下身子去扶起她。林初棠听了大舅母的话,心里酸酸的涨涨的很不是滋味,水盈盈的黑眼珠侵染了泪水,似琉璃般水亮。下一秒,林初棠像是看见母猫的奶呼呼小猫仔一样地扑进武氏怀里。

    “大舅母,你不要怪阿棠。”林初棠自小跟在表哥表姐身后,时长闯祸犯错,当真没少被大舅母和家里的其他长辈惩罚,可不知为何,刚刚林初棠看见大舅母武氏看她的眼神里浓浓的失望和无奈,让林初棠心生恐惧。

    “别不喜欢阿棠,呜~呜呜~”林初棠就像是一个即将被抛弃的小孩子,可怜委屈在武氏怀里放声大哭。

    武氏本还有些吃惊,心下生疑:这孩子,是受了什么委屈,哭得这般伤心?可在听了她委屈巴巴的撒娇无赖话语后,武氏哑然失笑。

    “好了,别哭了,不会不喜欢你,多大的人了,还撒娇。”

    安抚的拍了拍林初棠瘦弱的肩膀,语气里有着宠溺仔细听还有几分嬉笑调侃。

    当初为了退个婚,不惜瞒着家人自爆未婚夫家丑闻,让自己如今也名誉受损,倒没见她哭哭啼啼。

    这会子,居然因为自己虚张声势的吓吓她,就哭成这样,也不知到底是个有心的还是个没心没肺的!

    ……

    "别的倒也好说,此事虽你行事鲁莽,但到底也算得偿所愿。可是阿棠,人心不是这样算计的,你可曾想过,你的父母?"

    武氏说道此处,停下来端详着林初棠像小兔子般红红的眼睛。

    “舅母~”林初棠抬眼回看着武氏,心中好多天的愧疚在此时被武氏揭露。

    心中略作思索,终是下定决心:“阿棠,知错,阿棠会与父亲母亲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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