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当真厌恶女儿至此,要狠心将女儿送进那虎狼窝里,任人作践?”
说完林初棠一把用帕子狠狠擦掉了脸上的泪水,遂自嘲的笑了笑,眼里仿佛失去了所有温度。
苍白如山间被冬雪压弯的枝条,随时可能“咔嚓”一声在寒冬中凄凉的折断,早已通红的眼眶,只一瞬,泪水就又再次簌簌落下。
林文远见女儿哭的几近昏厥,一股将失去女儿的巨大恐慌化作泥石流一下子坍塌堵在心头,他不知所措的猛然开口:“阿棠,你何出此言?为父……”
“爹爹,难道不是准备听从祖母和大伯的话,将初棠嫁去那礼郡王府?”
林初棠抬头眼神冰冷,声音凄苦的质问着自己的父亲,双手在宽大的衣袖里微微颤抖,脸色愈加苍白。
林文远下意识的想点头,却在下一瞬终于反应过来,这婚事,不对劲……
其中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一定是出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为何谈到本就定好的婚事,文氏和阿棠反应如此巨大?
“老爷,您当真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吗?你难道真的是想要逼死女儿?”
文氏本待在内室,想赶忙收拾了下自己的狼狈,但因实在挂念着阿棠,便行色匆匆的出来了。
自家老爷有多在乎阿棠,她是知道的;可是,他作为丈夫、父亲和儿子又有多懦弱和无能,她亦是清楚的。
这么多年来,自己的母亲和大哥是怎样的为人,他难道当真就一无所知,只不过是想要逃避罢了。
以往,她可以不予计较,毕竟他们夫妻当真没太多情分,这么多年她其实早已看淡。
可这次,大房他们未免太自私贪婪,竟完全不顾阿棠死活,也是时候让老爷知晓,自己的一味退让和逃避,并不能换来他们的宽宥和仁慈,甚至可能再一次赔上自己挚爱之人。
就让她来告知他原委,做那个敲破他蜷缩龟壳的人!
文氏先走到林初棠身边,伸手环住她的肩膀,试图给她送去温暖和依靠。
“阿棠,你别担心,可别再哭了,仔细自个的身体,你不久前才落水,身子还没好利索。”
“落水?”
林文远猛然听到这两个字,一个激灵,转身看向被文氏搀扶着准备坐下的林初棠。
“阿棠,你落水了,什么时候,可要紧?”说着,林文远就想要上前去仔仔细细瞧瞧自己的女儿。
怪不得刚刚在门口,看她这么瘦,本就孱弱的身子,看上去十分纤弱憔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似的。
不行,赶紧找大夫,阿棠这身体必须好好养着。
林初棠她们绕过了傻站一边着急的林文远,这会子真的对他一副呆愣的样子嫌弃的要命。
文氏不禁撇嘴,想着,这个男人除了会做些酸腐的学问,每天把大义礼法挂嘴边,关键时就是个糊涂虫,哪天让人给买了,还浑然不知。
“老爷,你也别着急了,先坐下,阿棠是上元不小心落水的,修养了些时候,早已养回来不少,以后再好生将养便是。”
“来,阿棠,你也先坐下。这些事,你爹爹刚从外回来,我猜想他压根还不知情,待我们慢慢说于他,悄悄他如何分辨。”
林文远眼见文氏安抚好女儿,慌忙又开始询问:“夫人,你们给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文氏按了下林初棠的手背,示意她安心,然后又又开口,却是询问:“老爷今个回府就被侯爷他们叫了去,难道他们就没与你说些什么?”
林文远一屁股坐在母女两旁边的扶椅上,略一思索,便道:“我甫一进城就遇到了守在那的前府老管家,他说母亲与大哥恭候我多时,有要事相商,叫我速速回府。”
文氏与林初棠了然的互看了一眼。
原来早就在等着了,侯府和郡王府还真是心急。
“进了府,我才得知是礼郡王府来人商量婚期,我本是想叫人来请你,可是母亲说她自会知会你,让我……”
林文远感受到了妻子责怪的眼神,声音越说越没底气。这件事上,自己当时确实是考虑不周,有失妥帖了。
“老爷,可知他们为何如此仓促的就准备筹办婚事?虽说两家订亲多年,可到底是郡王世子娶亲,侯府嫁女,两家都是京城高门大户有头有脸大的人家,这三媒六聘,采吉、纳礼哪一项走下来也要花费些时日……”
“说是,老王妃身子不大好了,想一切从简,抓紧张罗了这婚事,也好冲冲喜……”
“放屁!好个无耻的人家!”文氏气的再也维持不住原有的耐心,恨不得掌掴了那一家子不要脸皮的混账东西!
“老爷,当真是觉得我今晚与你争吵只是因着今个你没给我主母的体面?”
文氏,努力的控制心中的怒意:“是,虽我只是阿棠的继母,她上有祖母长辈,下有亲父嫡亲,完全可以越过我这儿,没有关系。可是,你们可以只随意送些礼物轻易打发我,阿棠既叫了我一声母亲,我却不能不为我的女儿拼上一拼!”
文氏说的心生悲痛,眼泪忍不住盈出眼眶,声音里也透着嘶哑。
“母亲!”林初棠感受出文氏对她的上心,一时间鼻头酸涩,紧紧地回握住文氏颤抖的手。
“别担心,母亲无事。”
文氏轻轻吸了吸鼻子中的酸意,缓了缓接着说:“老爷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拼死也要阻止你们定下婚期,您自个看看,便知!”
将被自己揣进袖子的花边小报拿出来,递过去给丈夫,文氏开口解释。
“这上面写了一个故事,老爷您可以仔细看看,我只告诉您,现下满京城早已传开,这小报上说的就是那礼郡王府的丑事,本来妾身对此还有一丝怀疑,可眼下见他们如此做派,这上面写的我看八成是真的了。”
林文远一目十行的看着小报,虽平日不大爱看这些闲文轶事,但到底是国子监祭酒,看完就理清了整个故事。
身体中要炸出来的恨意直冲向他的天灵盖,“啪!”林文远气的一手扫落桌上的茶盏。
“岂有此理!一家子腌臜货色,男盗女娼,鸡鸣狗盗之辈,还想娶我林文远的宝贝闺女,痴人说梦!”
尤不解气,林文远在房间里暴躁的来回乱走,口里骂个不停:“没脸没皮,狗彘不若!脏心烂肺,蛇鼠一窝……”
大发雷霆的林文远,完全没有注意旁边两个人,早已吃惊的忘了言语。
文氏吃惊是自家这个书生老爷,居然可以一口气骂出这些脏话,还如此滔滔不绝!
林初棠怔愣的是,她刚刚是不是听见自家爹爹说,她是他的——宝贝闺女!
自从娘走后,父亲再没叫她宝贝了!
“不行,我也去找母亲和大哥,这婚事作罢……”林文远说着抬腿就想往外走。
“老爷,你等等!”文氏急忙叫住了他,“你当真以为你可以说服他们?”
林文远闻言怔住,下意识的回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什么意思?”
“老爷你这么聪明,这么多年来,你不想与他们有任何龃龉,时时事事顺着,能避则避,能躲就躲,你当真觉得会换来他们的真心相待?”
“文氏,你放肆!”
林文远下意识的想要阻止文氏再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再说下去,有些他努力维持的假象,终将要破裂了,那他这么多年的隐忍和逃避就成了最大的笑话。
“我今个势必要放肆一回,你也该醒醒了!”
文氏猛地站起身,目光坚定地直视着眼前的丈夫,在没有了早年的怯懦:“你难道真的不怕他们再一次害你失去挚爱之人吗?”
林文远被文氏的话震得连连后退,脸色铁青,目光恍惚,游离的看着着屋里的陈设,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那礼郡王府是个什么地界,出了此等丑闻,闹大来,皇家颜面尽失不说,一个混淆皇室血脉,滥杀无辜的罪名落下,能有好果子吃?侯爷他们明知阿棠若嫁进礼郡王府无异于跳进狼窝,可是为了眼前这点利益,他们还是选择瞎了聋了,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
文氏的声音随缓,却字字诛心,如银针扎入胸腔,令人疼痛难忍:“我猜,礼郡王府着急娶阿棠,无非是看上镇南王的势力或是帝后与琳阳县主的往日情谊,而侯爷估计会得到礼郡王在礼部的全部势力。”
林文远早在听文氏说起琳阳县主的时候就彻底清醒过来了,听到最后更是五雷轰顶。
这些年,他到底做了什么!
林文远下意识的抬头寻找依偎在文氏身旁默默垂首的林初棠,看着女儿呆愣着凄苦的小脸,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让女儿宽心的话,终究是无颜闭上了嘴。
随后,林文远果断转身,头也不回的往侯府主院走去。
他一定不能再重蹈覆辙,不能让曾发生在妻子身上的事情再发生在女儿身上。
当年,自己的母亲为了侄子侄女,硬生生的将刚生了阿棠的妻子弃之不顾,害她落入齐王圈套。
现在,为了大哥的仕途,他们就又准备牺牲掉他唯一的女儿吗?
不可以,只要他林文远还有一息尚存,任何人都别想伤害他的女儿,哪怕一丝一毫,都不行。
“二老爷,侯爷已经休息,您……”下人见二老爷深更半夜,这般出现在主院,很是吃惊。
“告诉大哥,我在厅房等他。”说完,林文远不再理会任何人,一甩衣袖又走了出去。
许久,姗姗来迟的忠毅侯林文瀚,一脸被打扰了睡意,不难烦的走了进来。
“二弟,你这大晚上的是要做何?”咋怪之意溢于言表。
“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林文远一字一句,声音沉重而坚定。
“什么?”
林文瀚一个激灵清醒抬头,却正对上自己弟弟如千年寒冰似的脸。
心下当即明白,他是知道了。
正准备装傻充愣,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哄着弟弟点头,却听见林文远再一次开口,却是无情的拆穿他。
“大哥休再做戏,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是十分清楚。”
“今个来着,我只说两件事:第一我会给阿棠退了礼郡王府的亲事,第二开祠堂我要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