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傅还脸色十足复杂扭曲，细看下来有挣扎，无奈，甚至还有点死憋着的笑意。
他叉着腰走到站着的王叔面前，一开口还是没忍住笑，连忙又咳了两声:“叔，太夸张了。”
王叔还在擦泪，发自内心地感慨:“夫人终于回来了啊……”
傅还正色:“……嗯，回来了。”
另一边，衣雪没闲着，掐个诀“嗖”地出现在了云上天宫。
天宫一如既往金碧辉煌云雾缭绕，衣雪没事人一样越过瞎了似的天兵直奔司命殿。
司命殿在一棵巨大的因缘树上，旁边就是月老的姻缘树，两座神殿门对门，一棵树是绿色，一棵树是粉色，看起来颇具震撼和美观。
但这会儿衣雪无心欣赏美景。
只听司命神殿木板上声势浩大的一声“咚”，一种实心南瓜从几十米高掉在地板上的声音吓得众忙碌的小精灵一激灵。
“救命啊元君，有大妈撸着袖子凶神恶煞来找你算账了啊！”
衣雪咂了咂嘴，一挥手变回了本尊。
于是甲板上那个怨气冲天的黑衣大妈秒变仙气飘飘的白衣谪仙。
四处跑跳的精灵们顿时齐刷刷撞在一起，又齐刷刷围上来看着眼前的神仙:“哇——你是谁啊？”
终于神模神样的衣雪捋了捋垂在地上的发丝，顺手挽了个发髻，没理会小精灵们，对着司命神殿高声道:“司命，给老娘出来！”
无人回应。
衣雪也没急，脚尖一点飞到了一边因缘树粗壮的树枝上，一张神性十足的脸咧嘴邪笑:“没人？正好我嫌凡间的天然气灶味儿冲，那我把这树劈了带下凡去烧火吧？”
她殷红的嘴唇咧得更大，作势就要动手:“嗯？”
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连忙从神殿里面跑出来，边跑边叫:“哎哟哎哟，衣雪天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嘿嘿嘿……”
衣雪这才挥了挥衣袖，转瞬移到殿中央揪起小丫头片子的耳朵:“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凡间会有一个跟我随手捏的皮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我可不在你们大陆神的体系里面，管不了我就这么拐弯抹角膈应我是吧？”
司命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瘪嘴叫道:“哎哟！我没有！不是我！”
她小小声道:“我哪儿敢呐……”
衣雪把她放回地上，半信半疑:“是吗？”
司命揉了揉耳朵，愤愤道:“说吧，叫什么，我去给你找找那人的命格。”
衣雪道:“叫刘玉凤，三年前就去世了，老公叫傅邦国，有个继子叫傅还，我就是被她那个继子从莲华寺上诓下山的。”
司命歪嘴道:“好，这么多人叫刘玉凤呢，你别急，我找找。”
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衣雪百无聊赖地找了个树杈子躺好，随便扯了块云盖身上，就这么守着司命睡了。
因缘树上门嫩绿的藤蔓缠绕，几串鹅黄的果子垂坠着随风飘荡，无暇的云把衣雪隐隐约约地萦绕着，就这么安静躺着的神祇，眉眼如远山娥黛，是端正的神迹，凡间没有的颜色。额间一粒红色的花钿，使得整张脸愈发地不可直视。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神的亵渎。
当然，衣雪本人只要醒过来，那什么神性通通不见，她也就闭嘴和睡觉的时候偶尔像个神。
司命见她睡了，啪叽坐在地板上，继续任劳任怨地在因缘树浩如烟海的枯树叶子里找属于刘玉凤的那一片。
人都死了，可不就是枯树叶子嘛。
老大一堆了。
夕阳西沉了，羲和女神架着车从树边经过，铺天盖地的红色圣光总算把衣雪从睡梦里照醒了。
她睡得不算好，不知道是梦到了哪个古战场，白衣裙摆拖着血的她木然地走在尸横遍野的荒原，正看见一只小孩血淋淋的手从尸堆里伸出来，她刚一愣，就醒了。
睁眼就对上司命水灵灵的大眼睛，跟小孩儿也差不多。
她险些一巴掌把司命从树上拍下凡间。
衣雪皱了皱眉，坐起来伸出手，司命毕恭毕敬地把枯树叶子交到衣雪手里:“姐你看，这个刘玉凤女士呢，我写的命格是，早年丧偶，再嫁恢弘，中年暴毙于无人处。她的长相么，原本是这个样子。”
小丫头手一摊，刘玉凤女士生前的脸出现在衣雪眼前。
那分明是一张知性美丽的脸，哪像她捏的那张脸那样普通。
可下一秒，眼前的水镜被一阵风拂过，波澜在镜面泛开，那张脸变得模糊，清晰时再一看，又是衣雪捏的那张脸。
衣雪:“？”
“怎么会这样？”
司命摇摇头:“不清楚，只知道大概是有人擅自篡改了。”
“而且那个人神力在我之上，应该还见过姐姐你行走人间那副皮囊。”
司命凑近衣雪，神神秘秘:“而且估计跟姐姐你有点小仇小怨。”
衣雪:“……”
谁啊，缺德死了啊。她这些年怼天怼地的，鬼知道是谁看不惯她啊。
这手法虽然伤不到她，但跟往她嘴里喂苍蝇没差。
想她堂堂始神，竟然会被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绊住。
衣雪咬牙切齿道:“我可以让刘玉凤女士再死一次吗？”
司命无辜地摇摇头:“在傅还一干人的认知里，刘玉凤是不会死的，她当年出走的时候留的是环游世界。”
“你要是死了，啊不是，刘玉凤要是死了，傅家会发生很大的震荡。”
衣雪:“噢，不信。”
她眨眨眼:“我相信你能改。”
司命欲哭无泪:“姐……”
“我好不容易编好的命格，球球你，忍一忍，你这一改，我要多工作好久好久好久……”
“你就当享受享受豪门生活嘛。”
衣雪理了理袖子，不为所动。
司命真要哭了:“姐，我唯一的姐，反正傅还也活不了几年了，你就当换了个地方归隐，好不好。”
衣雪:“……”
她一顿:“他活不了几年了？”
司命一瞅有戏，连忙添油加醋道:“是啊是啊，他是个苦命人短命人，从小爹不疼娘死了，小时候被扔到乡下给外婆带大，十五岁外婆死了他走了半个月山路花光了积蓄才回到他爸家里，结果傅家的旁支比豺狼虎豹还凶狠，私生子比过街老鼠还多，你简直无法想象他怎么成为一家之主的，你忍心给他苦苦维持的权利来上致命一击吗？”
毕竟刘玉凤手里那么多股份，她要是撒手人寰傅家又得开始哄抢。
衣雪转身:“……忍心。”
司命:“你看吧你迟疑了迟疑了。”
她继续叨叨:“而且好不容易坐稳位置，才不到两年就被确诊了脑癌，他多骄傲一人啊，宁愿死了也不想人不人鬼不鬼地躺ICU里，然后就真死了。”
衣雪:“……”
“司命你……闭嘴。”
司命哀哀念道:“他小时候被几个旁支的孩子绑在树上抽，被关在地下室三天靠吃老鼠喝污水活下来，要不是刘玉凤女士后面嫁进来，他甚至活不到长大。”
“患了癌症的消息不胫而走之后，更是被董事会弹劾，孤零零地死在大平层的浴缸里……”
司命小孩子的声线细长悠扬，低低地鬼吼鬼叫，听得衣雪“噫”了一声，站得离她远了点，拍拍胳膊上不确定有没有的鸡皮疙瘩道:“行吧，说说他还剩几年？”
司命眼睛一亮，小肥手掐了掐，开开心心道:“二百八十四天三十五分零七，六，五，四，三……”
衣雪广袖一甩糊她脸上打断了她的读秒:“行了我知道了。”
她身影逐渐化作白光消散，对着司命道:“放心吧。”
凡间，四五十岁的刘玉凤女士从大床上爬起来，生无可恋地坐在镜子前面把一头半长发揉成了锅刷。
“啊还有两百多天将近三百天，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对没错是这样。”
“娘诶放屁！忍一时乳腺增生退一步越想越气！”
“到底是哪个不要脸的死鬼敢坑老娘？？？”
“……不会是此阿刹那个死娃醒了吧？”
此阿刹，四大始神之一。
因为心智不太成熟，所以这几万年都睡得很熟。衣雪闭眼感应感应，嗯呐，没醒。
“噢，所以是哪个死鬼敢坑我？”
她掰开了手指开始死命掐算。
仿佛那个人的脖子这会儿就在她手里。
那天晚上，天上所有的神仙都莫名感到后背发凉，鼻尖发痒，尤其是雷公，鼻子痒得接连打了十来个喷嚏。
电母坐在一边嫌弃地扯了一手云胡乱在雷公脸上抹了抹:“你劈错人了？”
雷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吧？”
二楼衣雪对面房间里办公的傅总扶了扶眼镜，悠闲地喝了口咖啡，似有所感地抬头看了看对面怨气冲天的房间，决定明天出门买一条精神抚慰犬送给暴躁刘姨，以表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