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

    新雪铺撒大地,京城又是一派银装素裹,莲华寺门口那株萧条的梅花才吐出今年第一抹红,就被某个小比丘尼折了。

    那小女孩双颊冻得通红,僧袍穿在身上有些肥大地晃荡着,一阵寒风吹过,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手中的梅花咕噜噜顺着莲华寺前的三千阶梯往下滚。

    这要是让它滚下去了,她不得找一下午,可不行。

    她有些着急地追着那支滚落的寒梅,却见梅花滚了两圈后颤颤巍巍地停在了一双男士皮鞋前。

    来人略微弯腰,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捡起那支梅花递给讷讷的小女孩,另一手中执的黑伞尽数移到小比丘尼头顶,声线温柔带笑:“这是你的吗?”

    小比丘尼点头,看着眼前的好看叔叔,认真地道:“嗯,要去送给我的雪师太。”

    好看叔叔歪了歪头,嘴角不自觉翘了翘,对她道:“能带我去看看你的雪师太吗?”

    小家伙看了看眼前西装革履的男人,又瞧了瞧他身后的三千长阶,半晌才道:“好的噢,但是你不要跟别人说雪师太在呀。”

    男人一挑眉:“当然。”

    然后,小比丘尼就带着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绕开寺门,踩着深一脚浅一脚的积雪往后山走。

    正所谓,每个天气都是睡觉的好天气,尤其是对于最近伤了元气的衣雪而言,她这会儿正披着单薄僧袍睡在冰天雪地的枯树上,头卡在树杈里,两条腿交叠着伸到更高的树杈上,手臂直挺挺下垂,姿势狂放,被雪埋着,活像死了一样,竟一点没觉得冷。

    听到有人踩雪而来的声音,眼皮子都没抬,懒懒道:“小月牙,又给师太带什么好玩的了?”

    月牙高高兴兴蹦起来正准备朝枯树上扑,就见那个半挂不挂的人募地睁开了眼,碍于姿势原因,衣雪一双眼珠子得拼命往上翻才能看到站在枯树底下的男人,又吊着手,很难分清是人是鬼。

    月牙迟疑一瞬,不太明白雪师姐怎么突然变态,但还是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持续靠近。

    半晌,枯树枝上传来衣雪咬牙切齿且语重心长的声音:“小月牙啊,什么人都捡只会害了你。”

    男人一笑,金丝眼镜边的链子幽幽晃荡,像是阎罗锁恶鬼的锁链。

    好吧也不至于,想她衣雪堂堂四大始神之一,在其他三个都沉睡的情况下,谁能奈她何。她就是觉得这些小辈穷追不舍的太难应付,还不能直接轰飞。能靠武力解决的通常不算事,需要她祭出脑子和理智去思考,才算是恼人了。

    就比如眼前这个,什么什么司总裁的男人,从去年上莲华寺见她第一眼就各种拐弯抹角地要求她下山,一会儿说是有楼盘出了命案需要找人超度,一会儿又说是家里风水不好求指点,还就指定了要衣雪前去。一来二去的全寺都开始传些风言风语,什么“带发修行的果然如此”,什么“这男人眼光不咋地”,什么“据说她是跟这男人吵了架一时冲动才来的咱们寺”,这都还能忍,到了后来,直接变成“哎哟,要不是怀孕了哪儿能这么急非要把人接走呢”,“没呢,我听说是要接她回去给那男人的情儿送腰子!”,听得衣雪头都大了。

    于是在某一个平静的夜晚,衣雪跑去找了主持,言辞恳切地求她给自己削发为尼。主持本就曾是受过她恩惠的女人,看她那样子觉得好笑,也深知衣雪的性子,果然就同意了。

    第二天清晨,衣雪顶着一颗光滑的白煮蛋,在众尼姑的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里心安理得且怡然自得地把莲华寺走了个遍,她甚至连每一个茅厕的每一个坑都没落下,决心之坚定,天地可鉴。

    奈何这男人也是个硬茬,真不懂他到底对一个长相平平的四十八岁尼姑有何图谋。

    衣雪惆怅地躺在枯枝上翻了个身,抖落一身的雪,虽然她可能不止四十八岁,至少得有个万把岁吧。

    但这幅皮囊,经过她百年来的优化,已经能够做到丢进人群里找都找不到的普通,毫无记忆点,这小伙子看着要啥有啥,咋就好这口呢。

    站在树下的傅还终于开口:“衣雪。”

    声音不大,但低沉,萦绕在寂静的后山。

    男人的伞拿给了月牙,自己和衣雪一块儿在雪里淋着。可他又不像衣雪,淋便淋着毫无影响,这会儿肩头烫金的西装布料已经有些濡湿,脸色也冷得发青,固执地盯着衣雪。

    只听树上那人一声叹息,翻身落地时僧袍恍惚像仗剑走天涯的侠士,衣雪挥袖拂开傅还身上的雪,左手拎着月牙,叹气道:“行了,跟我来吧。”

    语罢撩袍就走,拎着一个四五十斤的小姑娘跟拎了一个热水壶似的,偏生还能走得姿态端正。

    傅还拢了拢西装,目光盯着衣雪步伐轻快的背影,踏过层层积雪覆盖的草地,走进了大山唯一的一座木屋里。

    木屋不大,到处都是生活的痕迹。衣雪虽说是神,却总是对凡人生活的方式情有独钟。

    闲时自己生火,懒时叫个外卖。

    晴赏景,雨听眠,阴时煮茶,雪时放纵。老安逸了。

    衣雪把月牙揉吧揉吧放在进门的软榻上坐着,这才带着傅还坐在了床边的木椅上。

    屋里没燃碳火,衣雪一边娴熟地生着火一边神情淡淡地问傅还:“说吧,你想从我这里拿些什么走?”

    万事万物,相处良道不过相互给予,奈何她乃超脱这个大陆体系之外的神祇,从来都是趋光的人类寻着她身上醇厚的气运灵力懵懵懂懂地找来,再懵懵懂懂地被她打发走。

    这个想来也不例外。

    先前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这人,嘶——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不愧是资本家,真会压榨人,拿一点好处好像还哄不走他。

    傅还神情自若地伸出一双冻得发红的手在热起来的碳火上斜斜暖着,看向捏着钳子捡碳的衣雪:“我如今不缺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不打算从衣雪这儿拿东西。

    衣雪继续低头翻捡碳火:“哦,不信。”

    傅还:“……”

    衣雪:“不然呢?”

    “你堂堂一个总裁,总是隔三差五往深山老林跑,怎么?别告诉我你打算把莲华寺这块地皮盘下来开发成度假村。”

    傅还:“……”

    他被这个乍听还挺符合“霸总”基本人设的逻辑怔了一下,半晌没找到一个合适的表情。

    于是衣雪脸上淡然的表情开始龟裂:“不是?”

    “你真打算开发这一块?”

    这不行,至少不应该,莲华寺百年底蕴功德深厚,还罕见地没有被如今的浮躁凡尘荼毒,安居一隅待在这么个山嘎达里面都能被资本家找到!?

    太恐怖了,以后他们不叫资本家了,叫哮天犬吧,嗅觉这么灵敏的,不去天庭分担点警犬的职务简直可惜。

    衣雪的表情仍处在一种震惊的状态里,傅还皱着眉伸手在她无神的眼前挥了挥:“衣雪?衣雪?”

    衣雪无比自然地“诶”了一声,然后疾速衔接:“大黑啊,我呸……那什么,傅还……”

    果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神急管不了这张嘴,对着人傅还就是一个哮天犬昵称大放送。

    好在傅还估计也没在意她说了什么,因为傅总也急着说:“我没想开发这块地。”

    衣雪凌乱不过0.01秒,瞬间正襟危坐:“好吧,那你为什么老往这儿跑。”

    傅还拨了拨左手的暗银尾戒,单薄的眼皮向上划出一道略微锋利的弧度,漆黑的眸子被镜片挡住一点,看不到什么亮光,唇角确是翘着的:“送温暖。”

    傅总长了一张极其立体深邃的脸,凤眼狭长,鼻梁高挺细窄,唇形利落,按理来说是俊美却刻薄的长相,笑起来倒也有些出乎意料的温柔。

    衣雪盯着他,适当发出一声:“嗯?”

    她道:“送便送罢,犯不着每次都来找我。”

    净整那些不实的谣言满天飞。

    傅还一手轻轻扣了扣手边的木床,松木发出细微两声,转而却说起其他:“十二月初八,新雪至,压塌后山杉树,损坏寺北客房五间。”

    衣雪道:“确有其事,怎么?”

    傅还:“这是我前天来这里找你的时候听主持说的。”

    衣雪看向他,后者理了理啥也没有的袖口,陈述道:“昨天没遇到那个小比丘尼,没人出卖你。”

    衣雪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揍了一把月牙。

    随即开口:“嗯,然后呢?”

    傅还抬头看她,唇角一扬,笑得怪真诚的:“然后啊,我委婉地向主持表达了我愿出资修缮,并保证莲华寺接下来至少十年内的香火不断。”

    衣雪捡了颗燃得通红的木炭举到两人中间,看着那颗木炭,差点没斗鸡眼:“噢,所以呢?”

    傅还嘴角的笑咧得更大了,窗外风雪呼啸,月牙在软榻上乖巧地坐着,正昏昏欲睡之际,忽然听到自家师太冲出云霄的咆哮。

    “什么——吾悯那个死女人竟然为了区区小钱把我卖了!???”

    远处大厅里,主持吾悯看着傅家带来的女帮工正笑得无比慈祥,突然一个喷嚏喷得她差点没飞起来。

    面前几个女尼慌忙上来关心:“主持,怎么了?是不是受凉了?”

    吾悯摆摆手:“没有没有,应该的应该的。”

    大厅众尼姑面面相觑,满头雾水,只有吾悯笑得如释重负,风轻云淡地走入了雪中。

    只能听见风雪中隐约传来年轻主持飘飘欲仙的声音:“可不是一笔小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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