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的微光刚从天际透出，飘荡在海域上的扁舟一摇一晃，就像是不知名树上落下的一片枯叶漂泊在湖中，摇摇摆摆，无所依靠。
“因由我起，也应由我来结束。”
灵衣猛然一颤，梦中惊醒。
又来了，又梦到莫名其妙的话，可这一次她听得很清楚，她听到说了什么，但是依旧想不起相关的画面。
“天还没亮，再多睡会儿吧。”离垢从怀里拿出一条手帕递了过去。
“她睡得还好吗？”她接过帕子将额头那不知是做梦还是夏天太热了的缘故凝出的薄汗擦拭，询问关月的状况。
“睡得很安稳，不会乱动。”他这么说着，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
灵衣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望去，才发现她把他披在她身上的衣服踢到了脚边。
“...”她怀疑他在内涵她，但是没有证据。
“守了一夜了，你也休息会儿吧，轮到我值班。”灵衣坐直了身子，精神状态看着的确不错。
“好。”
他也不再犹豫，一直紧绷着的身子一放松，整个人便滑了下去，就像一滩流动性极强的水，灵衣看着不禁有些想笑。
“灵姐姐要找碎片的话，向南走吧，我听到了，那里的共鸣。”
昨天关月是这么告诉他们的，于是他们划着船启程。
她依稀记得曾经看过的地图上，那片陆地所抵达的第一个国家叫什么维米迦帝国，据说是个充满奇幻色彩的国度，与锦朝国的风格截然不同，这让她这个资深宅女有了极大的期待。
海风裹着咸腥味抖落在水面，金灿的阳光浮在海浪间，似有汽笛声在远方悠悠响起。
灵衣一惊，全然没有了欣赏风景的心情。
“离垢！离垢！”灵衣轻轻摇醒睡得正沉稳的离垢，压低了音量怕吵醒还在熟睡着的关月。
“额…唔…”而被摇来摇去的某人沉昏着脑袋根本睁不开眼。
“...”
对不住了，离垢。
灵衣在心里默默道了个歉，而后一个巴掌扇了下去，干脆利索。
“啪！”
那是何等清脆的响声。
“！”离垢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跳了起来，顶着一头乱翘的发丝，像极了一只受到惊吓后炸毛的大橘猫，嘴里连连叫了几声，“怎么了！怎么了！”
“嘘！”灵衣连忙捂住了他的嘴，斜眼看了一眼关月依旧睡得安稳，她不禁感叹她睡觉时耳朵自动屏蔽外界一切事物的能力。
“你看，那是不是港口？”
离垢揉了揉惺忪的眼，朝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好像是。”他定了定神，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他迷茫地揉了揉脸，“嘶？我怎么感觉我的脸这么痛啊？”
“你刚做噩梦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扇自己巴掌，我拦都拦不住。”灵衣一脸真诚地看着他，十分认真地跟他解释道。
“…是吗？”他皱着眉，一副“我差点就信了”的表情。
“那是商船的通道吧。要进港，我们没有这个国家的钱，也没有通行证。”灵衣说出了他们的窘况。
“那？”
“你有什么想法吗？”
“没办法了，正门进不去，只能走别的路了。就在这边缘靠岸吧。”
（作者有话说：我们要做守法守纪的好公民，偷渡不可取，作者在这先替你们狠狠唾弃指责男女主！还有那个睡得香甜的关月！）
“没办法了，只能如此。”灵衣沉思了片刻，同意了他的想法。
达成共识的两个人，在这个阳光刺目的午后，饿着肚子使劲划着船桨，生怕慢一点就会立马被人抓住。
于是，等关月小朋友睡醒的时候，她看到了她睡觉的船已经靠在了岸边，而灵衣和离垢在一旁捶着手臂，两人两脸生无可恋地望着天空。
关月懵懵地环视了一周，猜出了大致情况后连忙扑到他们之间，左手锤锤灵衣的手，右手捶捶离垢的手，要的就是一个一碗水端平的效果。
灵衣离垢对视了一眼，突然笑出了声。
怎么有种孩子孝顺父母的即视感？
“小关月，我们不累，休息一下就好了。”灵衣摸了摸她的头，发现手感意外得好。
“不行！都怪我睡得跟死猪一样！”她这么说着，换了另一边继续锤，“下次一定要叫醒我，我能帮上忙的！”
“好，下次一定。”离垢学着灵衣的动作，一人一边揉了揉那头睡得乱糟糟的银发。
午后的阳光微热，即使有风自海面习来，灵衣依旧热得皮肤涔出了一层薄汗，她抬头看了眼镶了金边的云层，随意道：“接下来，该往哪走。”
“那边有个部落。”关月停了手往前方陆地上那片森林的方向一指，随后又转过身来继续帮他们按摩手臂，一副乖巧的模样。
“嗯？小关月，你来过这里吗？”离垢虽是问她，目光却没离开过她刚才所指的那个方向。
“没有。是我脑海里的地图告诉我的。”许是按摩太久，她的手也开始感觉到了酸痛，所以她停了下来用右手揉了揉自己的左手不忘回答他，“在醒来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接收到的新信息。”
“那或许可以作为一个落脚点，大家也一天没吃东西了。”
灵衣沉思了片刻，起身开始收拾东西，身旁的离垢见状，连忙也跟着起身搭了把手。
灵衣将压着衣服的船桨挪开，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角，她转过头去，就看到关月还有点婴儿肥的小手指轻轻揪住了她的衣角，小心翼翼想帮忙的模样像极了没喝到奶而委屈巴巴的小猫咪。
“我也想做些什么。”
灵衣听到她稚嫩的尾音微翘，心里不由有些柔软。
其实他们要收的东西不多，不过是铺在身下睡觉的外衣跟一些野果的残核。
“那小关月帮我们叠叠衣服好不好？”灵衣蹲下来与她平视，温柔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哄小孩子入睡的摇篮曲。
闻声，关月连忙动了起来，在两只小胖手抱起灵衣的衣服准备认真收拾折叠的时候，她眼尖地看到离垢手上的衣服，然后一把抢了过去，嘴上还絮絮叨叨地嘟囔着：“这是灵姐姐给我的活，不准抢！我的我的，都是我的！”
“…”
如果离垢没记错的话，那是他的衣服。
此刻，离垢莫名地有了一丝危机感。
......
穿过森林的小路并不难走，树影从身边缓慢穿梭而过，有石子小路通往未知的终点。
一路上除了林间偶尔被惊跑的小松鼠和藏在茂盛绿叶后的栖鸟，看不到其他的生物。
“好安静。”
关月小手揪着灵衣的衣角，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们的脚步并不重，此刻却能听得很清楚。
灵衣放眼望去，路还很长，可周遭安静得可怕，并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前方的路一直看不到终点，三人一路走着不知为何也默契地保持沉默，时间消磨得很快，等他们察觉过来的时候，午后的暖阳早已藏好了身子，残留下的余晖将他们三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当余晖的红光裹挟着即将入夜的幽蓝打亮了不知终点的卵石小路，曲径通幽，虫鸣低啁，专属夏夜凉风袭来，但闻万叶千声，灵衣难得感到了一丝惬意，微微抬眸，她终于看到了有村庄坐落在溪流之上。
灵衣内心的情绪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大抵是认为这样的结果在意料之中。
三人在此刻停了脚步，一路上被忽略的酸痛一下子席卷而来，灵衣活动了一下脚关节，甚至听到了骨头发出轻微的响声，就像是生了锈的铁门被风刮得前后摇摆，合页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她忽然一怔，目光偏向了乖巧揪着自己衣角的关月，还没察觉到她目光的关月歪着头盯着前方入口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灵衣知道自己与离垢长途跋涉许久，早就习惯了这种强度的步行，所以还能忍受，可关月刚出神域不久，还饿着肚子，他们从中午走到太阳下山，她都未曾抱怨或者停下脚步。
念此，她目光不禁下移，看到她还没褪去婴儿肥的小腿肉眼可见的在微微颤抖。
果然。
灵衣心里了然，明白了原来她这一路上一直都在强忍，努力地跟上他们的脚步，连休息都未曾提出。
在她丢失的记忆里，有着怎样的过往？
灵衣在心里问。
但愿她只是天生比其他同龄的孩子稍微懂事一点吧。
在关月还没发现的时候，灵衣连忙收回了自己游走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责备自己的考虑不周。
说来也奇怪，入口的琥珀色大石上赫然地刻着“阿尔瓦诺”四个大字，龙飞凤舞。可整个部落却了无人迹，生锈的铁锹被随意丢在了田里，破烂的稻草人保持着没有温度的笑容安静地躺在地上，杂草围着石碑肆意疯长，入了夜的月色浓郁，皎月中映照出薄如雾水的幽光披在了大地上，这个地方看起来荒废了许久。
“咦？怎么跟脑海里文字描述得不一样？”
关月满脸疑惑地望着这片荒芜之地，眉毛皱成小山川，嘴里还低喃着：“不是说阿尔瓦诺是维米迦帝国东北方向众多兽人部落中最强盛的一个吗？坐落溪间，外围有森林做掩护，在首领狄克西·阿尔瓦诺的带领下因地制宜发展的农业能够自给自足，并不依靠帝国而存，后续甚至开拓了新天地，开启炼铁业与商帮交易跟维米迦帝国进行贸易往来，将阿尔瓦诺一族带向新的辉煌。可是现在人都哪去了？”
“会不会是到那个什么维米迦帝国去了？”灵衣虽感到疑惑，但她相信关月所说的。
“不会的，因为维米迦帝国天生厌恶兽人一族，认为他们是进化不完整的族群。可即便如此，根据规定，只要互不侵犯彼此领地，是不会兵刃相见的。可我看这里，怎么像是被大扫荡了一样？”
果然是国家不同的缘故吗？在灵衣他们那片大陆的所有国家，对于兽人，妖怪，幽灵，鬼魅，精灵，神明等的存在都是不足为奇的，即便是普通人见到什么古怪的族群也不会太过惊讶，而这边却如此排外。
“因为这里的兽人曾经绑架了这个国家的王后，所以被灭族了。”
低沉的声音在暗夜中回荡，仿佛无波的古井猝不及防地被人投入一粒小石子，荡出一圈又一圈地波澜。
灵衣仰着脖子，感受到脖子上冰凉的触感，眼眸微垂，她看到架在她脖子上的长剑折射了皎洁月辉在黑夜中泛着寒光。
“不准欺负灵衣姐姐！”关月惊呼一声，转过身瞪着拿剑的男子，冲上去抡起拳头就是一顿锤，只是她的手太短，身子也不高，只能打到他的肚子，虽然看起来拳头软绵绵的，但是从她认真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真的很用力在打了。
男子并没有理会她，任由她给自己“挠痒痒”，挑眉对着灵衣说：“异乡人，偷渡不符合规矩吧。”
灵衣知道他们这行人衣服太过显眼，很容易被发现，原想着趁夜先抵达城里，混进外来贸易的队伍中，应当也不会有人察觉到他们是偷渡的，只是很可惜，他们在这个位置被发现，简直是把“我们是偷溜进来的”写在脸上。
“我叫离垢，华禹大陆锦朝国的。好兄弟你看这刀剑无眼，有话好好说。”离垢连忙狗腿地上去自我介绍，顺带拍了拍这位“好兄弟”的手，眨了眨眼疯狂暗示。
“我叫灵衣。”灵衣选择跟着离垢赌一把。
于是下一秒，她感觉到脖子上的异物消失了，她伸手抚摸上刚才被剑架着的地方，指尖触碰脖颈有一块地方微痛，原来已经破皮了。
“灵衣...灵衣？嘶，好耳熟。”身后的男子修长的手指被包裹在白色手套之下，他慢条斯理地将长剑随意收回了剑鞘里，嘴里重复了好几声她的名字。
“你是不是来自溪间月？能断羁绊的那个族。”
“...”
灵衣表示很无语，为什么这一路上的所有人都好像知道她的来历，知道她的能力。
“我叫狄西斯，刚才多有冒犯了。”他走到灵衣面前，将右手置于左胸前，诚恳地弯腰致歉，“能否请求您帮个忙。包吃包住，并且您在这的所有需求我都可以满足您。”
这时灵衣借着月光才看到他里着的白底紫纹贵族衬衣将他的皮肤衬得十分白皙透亮，领口处领结的正中镶着金色家族徽章在夜光中泛着的冷光如同刚才架在她脖颈处的无眼刀剑。
她细细打量他一番，见他身披着的灰黑大衣长至小腿肚，下衣摆自中间裁开似燕尾状，金丝沿着衣服边缘编制波浪花纹，袖口整齐地折了一圈，白色手套末端藏于袖口折痕处，笔直的黑裤包裹住他修长的双腿，黑色皮靴踩在地上，刚才向她走来的时候能听到“嗒嗒嗒”的沉闷响声。
非富即贵，这四个字出现在她脑海里。
“包吃包住！包吃包住！”
她听到身后的离垢跟关月用压低了的气音兴奋地当个复读机，她扶额，这两个没出息的家伙，刚才的骨气哪去了。
“说吧。是谁。”
特意找溪间月一族帮忙的除了这个她真想不到其他的。
他微微抬眸与灵衣对视，这时灵衣才发现他的发色其实跟关月的很像，但是偏灰一些，包括他的眼眸都是灰蒙蒙的冰川银，乍一眼看上去泛着几乎可称之为冰冷的色泽，但仔细一看却是实实在在充盈并释放着热度的水银之灯，不知是不是月光的原因，她看到他的眸光微亮，似天泉荡漾在其中。
“尼拉。”
他直起了身子，语调很平静，只是不知何故说这话的时候却背过身去。
“在哪。”
“王宫里。”他一边说着，一边给他们指了一个方向。
“我会带你们去见她。”
他并没有回头，但是灵衣知道他这是在给他们带路，得知抱上了大腿的离垢跟关月连忙跟了上来，走在身侧的关月悄咪咪将自己的手塞进灵衣的手里，灵衣并没有低头，手轻轻微握回应了她，脑海中突然闪过支离破碎的片段——那是一个女人迎着夕阳艳丽的光辉向着光的方向走去，而被她牵着手的小孩一蹦一跳地在她身旁看着她的脸颊傻笑，女人金色的长发在此刻如同海面上潋滟旖旎的浮光，美丽而不真切，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散。
恍惚间，她回眸，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副破败景象的村落，就像是在无声地向她诉说什么。
“怎么了？灵姐姐？”
“没什么。”
就像是向她诉说他们遭受的不公与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