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许熙暗恋周允竞四年,见过两次,再见面时,周允竞不记得她的名字。

    ——《暗恋那一天》

    2023/10/17

    -

    谁都以为,周允竞的成年生日应该与往常一样由灯光、香槟和声声道贺构成,数不尽的宾客来车蜿蜒在周家公馆的半山腰道路上,像一条生生不息的河流。

    正宴在晚上举办,其余时间则留给他以及他的朋友们自行支配,国际部毕业时间早,五月份正是这群少年玩的昏天黑地的时候。

    来访的宾客们甚至在几周前就已经对本次宴会做足了准备,除了名利场上的你来我往、对东道主周家一贯的阿谀奉承外,这次还要加上对其长子的祝贺。

    周大少爷顺利摘下了美国名校的本科offer,这样的成绩即使在人才济济的附中也称得上一句出类拔萃。

    然而当晚,这场盛宴唯一的主人公却缺席了。

    紧接着,没过两天,圈子里四处流传起这样的说法——

    周允竞失踪了。

    -

    起初谁都不相信这种荒谬的言论,大家都以为周允竞只是玩心过重,独自一人进行了一段毕业旅行。周允竞的不少兄弟还叫嚣着要找出造谣的源头揍上一顿。

    然而,直到C大开学日期渐近,人们仍然无法与他取得联络,甚至连大数据都捕捉不到他的零星痕迹,他的长期失联像是彻底坐实了这项传闻。

    猜测议论纷纷,像漫天的白色纸片一般倾盖而下。

    有人不解“失踪”这一词汇的指向为被动还是主动,如果是周允竞主动玩消失,那就太怪异了。

    出身优渥,家庭和睦,即将赴外留学,所有人都能够毋庸置疑地预见,他的未来一片坦途光明。他没有任何玩消失的动机。

    有人怀疑他是出了什么事,或是生病、或是遭受了绑架,但随即遭到反驳,半个月前国际部的毕业典礼上,周允竞本人仍然游刃有余、面带微笑,周家上下最近也一如既往。

    也有与周家有私交的好事者透露,周允竞的母亲,在最近的社交宴会上状态不太好,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

    好奇、质疑、担忧、愤怒……

    然而无论旁人如何猜测,情绪如何激动,无论多少颗心悬在他一个人身上,处于舆论中心的当事人周允竞本人却是最为不在乎的一个,他甚至在确定好自己在平城的住处后,还饶有兴致地四处逛了逛。

    “现金支付可以吗?”周允竞驻足在一个小摊前,随手为新住处挑了几枝花。

    他避免留下任何电子可查的记录。

    快要进入七月份了,气温不断攀升,但好在平城多面环山,林海层叠,今日云层又厚,阳光并不刺眼。周允竞穿了件黑色的T恤,眉眼优越,下颌线条干脆利落,两条本来就够长的腿站在低矮的花摊前显得更为扎眼,俯身垂眼瞧花的时候,宽阔的背部线条勾勒得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脊。

    他个子高,人长得又冷。但恰巧今日心情不错,因此语气还算柔和。

    卖花的姑娘抬头瞧见他后突然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啊,可、可以。”然后手忙脚乱地帮他包了起来。

    姑娘的父亲本来在后面忙活,瞧见她这个不争气的样子,连手上的泥土都没来得及擦,拍了她后脑勺一巴掌。

    -

    周允竞在平城买花的时候,许熙正站在顶楼的天台边,有晚风吹过去。

    许熙家住在典型的老破小居民楼,基础设施很差,供孩子们娱乐的场所也就少,从前开放的顶楼天台是他们玩耍的地方之一。

    但自从许熙的弟弟出生之后,许熙她妈怕自己的宝贝儿子在那么高的地方万一有个好歹,吓得连夜撺掇了一众小区里的家长,联合向物业投诉,要把天台给封起来。

    最终当然没能成功,毕竟有的家庭还要在上面晒被子聊天,两拨人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最终结论是,这种事只能靠各家自觉而非强制规定。于是失败的那部分家长只好在自家小孩儿耳朵边天天念叨,加上长大后发现天台上实在没什么可玩的,久而久之,也就真没人来了。

    这对许熙来说是件好事,她抗拒人多的地方,大部分时间她更想独自一个人呆着。

    夜幕逐渐笼罩下来,城市灯光大亮。许熙站在天台边,扶着铁栏杆,从这个角度眺望过去,能瞧见远处附中正门微弱的光芒,因为距离太过遥远,视野尽头处也就只剩下了针尖似的一小点,与这座城市模糊在一处。

    顶楼的风没能将她脑子吹的清醒,反而在瞧见那一小点后更混沌了起来。

    如果温丽姝在,如果温丽姝知道她暗恋周允竞的事,一定会打趣她:许熙你站这干什么,向无疾而终的青春告别啊?

    温丽姝是一个很活泼大方的女孩,向来敢想、敢说、敢做。

    但许熙不是。

    许熙想不出来这些文绉绉的形容,她只知道周允竞要去出国读书了,而她毫无办法,仅此而已。

    其实这种想法显得过于多余,显得滑稽,显得自作多情。因为她一直都没什么办法,不用提隔着重洋万里的北美,就只在面积不算大的附中,她都几乎遇不到周允竞。

    “许熙,许熙——”

    邻居家的孩子沿着狭窄的楼梯跑上来,他比许熙小很多,按理来说应该喊许熙喊姐才对,但许熙实在没有一个传统世俗意义上“女孩子”的样子,他也就不叫了。

    天台的风吹过来,灌满许熙的上衣,白色的T恤鼓了起来,显得她整个人更为瘦削。尚未及肩的黑色短发顺着风散乱的贴在脸颊上,掠过她苍白的唇。

    沉默、阴郁,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性别。

    这是许熙给人的第一印象。

    “许熙,你妈到处找你,让你赶紧回去!你弟又哭了!”

    许熙没搭理他。

    他话音还没落,吴美娟亲自抱着五岁的儿子噔噔噔地上来了,一上来就扯着许熙的胳膊,劈头盖脸一顿骂:“我就知道你在这,这破地方对你有多大吸引力啊,可让你给我偷闲着了,赶紧给我回去!”

    吴美娟瞧见邻居家的小孩,突然想起来这孩子他妈跟她说过,让多留意许熙的心理健康。

    想到这吴美娟就觉得好笑,说的什么玩意,许熙不吭声的样子更是让人气不打一出来:“就知道站这,要寻死啊你?是要跳楼还是怎么的?你跳,”吴美娟食指往外一伸,“有本事你现在就跳!”

    “哈哈,跳!快跳!”被抱着的许小弟有样学样,跟着起哄。

    许熙这才抬眼看向吴美娟,脸上仍然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我不跳。”

    她不会干这种事。

    装模做样。吴美娟听见她的回答,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偷懒偷够了?赶紧滚回去,到家里有的收拾你。”

    许熙抿了抿唇,没说话,一路沉默地跟着她。

    许家在四楼,回去要经过一段狭窄、黑暗的楼梯,许熙前脚刚进门,吴美娟立刻把门反锁上,许父一脸阴沉地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显得沙发上面奢侈漂亮的裙子格格不入。

    许熙心头一跳。

    许父问她:“哪来的?”

    “朋友送的,”许熙慢慢回答道,“不是自己买的,我没有这个钱。”

    二妹和三妹像是被这种紧绷的气氛吓到了,在一旁缩着像鹌鹑一样不敢说话,吴美娟打发她们去房间哄小弟吃饭,客厅内只剩下许熙。

    许熙说的是实话,那两条裙子是温丽姝送给她的。她和温丽姝结识于一场高一时的物理竞赛,两人逐渐熟悉下来做了朋友,关系还不错。温丽姝家境好,知道许熙的情况后送了她两条漂亮裙子。

    在吴美娟训斥许熙今晚做的饭菜盐放得太多的嚷嚷声中,在许父因为两条裙子而对她厌恶的眼神中,眼前的事物都好像变得模糊且遥远,拉扯着许熙被迫地回忆起她前十七年的人生。

    许父许母文化水平一般,全凭吃了时代红利才能在省会安家落脚。两人结婚后一年多都没有怀上孩子,因此变得分外焦躁,四处求医问药,寻求生男偏方,终于又折腾了一年,怀上了许熙。

    因为国家严禁进行胎儿性别鉴定,许父许母也没什么门路,等生下来许熙后,发现是个女孩,恨不得把她塞回去重新换个性别。

    但事已至此,很快,他们又投入到追儿大业中去,接连追了二胎、三胎。

    女孩,女孩,女孩。

    连带着许熙,他们总共生了三个女儿。

    付出的精力,缴纳的罚款,以及没有儿子产生的怨气,统统被发泄到了许熙的身上。两人听信了老家亲戚的说法,认为都是缘于头胎是个女儿,才源源不断带来的都是同一性别。

    到最后,他们想要儿子已经成了一种执念。许父每天嘴上都不停地念叨着什么话,直到有一天,饭桌上,正喂妹妹们吃饭的许熙察觉到了两道炙热的视线,抬头一瞧,是父母。他们死死地盯着她,以一种魔怔的神情,这次她没有被叫作“老大”,没有被叫作“女儿”。

    他们喊她,“儿子。”

    从那天起,许熙不被允许拥有任何许父许母观念中的女性特征,不允许留长发,不允许戴花朵,不允许流眼泪。

    她被当作“儿子”,却并没有享受到一个重男轻女家庭中儿子的待遇,因为她是个假的。

    “你心野了是不是,想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做什么,做酒吧舞女啊!”父亲鄙夷的话将许熙从回忆中拉回现实,她什么也没有反驳,只是说,“下学期我打算住校。”

    一直站在旁边的吴美娟听见这话顿时急了,“你说什么,住校?!不可能,”她指着房间门,“你住校了,弟弟妹妹谁来带?”

    面对直截了当的否决,许熙仍然尽力保持着情绪稳定:“开学我就上高三了,冲刺阶段,本来就没什么时间。”

    “还想住宿,附中的住宿费有多贵?”吴美兰盯着她,“你也知道你开学才高三,你是不是还想上大学,你要是上了大学,起码还要五年才能挣到钱,大学学费、生活费、住宿费——”

    许家家庭条件没有多好,但也不至于很差,却因为连续生了几个孩子,就变得捉襟见肘。

    许熙不是天赋型选手,但她一直很努力,因此成绩还算不错,正常发挥考个211本没有问题。

    上大学一直是她的梦想,这是她很多次跌倒又咬咬牙站起来的动力。眼见自己多年的念想一朝被扼杀,她终于维持不住平静,握紧拳头,有些崩溃道:“我没有拿奖学金吗?奖学金你们每次都会从我手里拿走,既然没有钱为什么要生那么多?生那么多为什么要我来承担,要我来带!”

    “真是反了天了!”许父大怒,从沙发上站起来,猛地一巴掌把许熙打偏过头去,唾沫星子喷在她脸上,“跟父母顶嘴,这就是你在学校学到的东西,书读那么多也不知道孝顺,现在就去给你办理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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