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起萧墙

    且说两天前,宫里赵婕妤夜半暴毙于寝宫之中,翌日清晨,宫人入内伺候赵婕妤梳洗之时,才发现榻上已僵直的赵婕妤。

    一时之间,翠竹苑乱成一锅粥,赵婕妤的贴身婢女言真稳住心神,急急去请了皇后来主持场面。

    折腾一晌午,太医院给出结论:赵婕妤死于心疾。

    赵婕妤患有心疾,宫里人尽皆知,故跟她相处时,上至皇后下至宫人,俱是能喜笑颜开就绝不会冷脸相待。

    她入宫十七年,仅发过一次病,还是因为她的儿子九皇子年纪小不懂事和她拌了两句嘴才发的病。

    赵婕妤死得蹊跷,很快宫里便流言四起。

    迫于无奈,皇后一面严斥众人不许再嚼舌根,一面下令尽快出殡。

    九皇子年仅五岁,对死亡尚处于懵懂阶段,浑然不觉悲痛,只是指着灵堂前的棺椁问:“母后,赵娘娘躺在里头,是死了吗?”

    天真无邪的问题叫皇后如鲠在喉,想了想弯下腰来对他说:“赵娘娘确实会离开一段日子,不过她会在天上看着你……看着你功成名就,看着你娶妻生子。”

    九皇子眨了眨眼,遥遥指向夜空,“赵娘娘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

    “对。”

    抬头望了会儿,九皇子稚嫩的面庞上露出一抹坚定之色,“那儿臣一定要用功读书,这样赵娘娘在天上肯定会开心的。”

    皇后微笑着点点头,招呼宫人来送九皇子回宫歇息。

    处理完后事,皇后去皇帝那儿请了道圣旨,打算把九皇子接到身边来抚养,也算了了逝者的一桩心愿。

    皇后蕙质兰心,多年来将后宫之事料理得很是妥当,让皇帝省心不少,加之废太子之死对她打击不小,寻思着把九皇子送到她膝下亦可稍稍抚慰丧子之痛,皇帝便应允了此事。

    听说要搬去玉阳宫与皇后同住,九皇子心中闪过一丝不舍,但终是年纪小不通人情,不出一个时辰便忘得一干二净,蹦蹦跳跳跟着宫人去了玉阳宫。

    当天夜里,柔声哄着九皇子睡熟后,皇后起身走向窗边,举目遥望天边冰轮,目光幽深。

    夜风起,黑云至,遮去半边月,皇后撤回视线,喃喃自语:“是时候了……”

    逆风而行,径至明光殿。

    殿内外冷冷清清,徒有一室萧瑟。

    龙榻上传来一道幽幽的问询声:“什么人?”

    与此同时,玉章宫。

    丽妃立于满地狼藉之间,眸光晦暗,喜怒不辨,直叫下首跪地的玉书瑟瑟发抖。

    “废物!”一阵花瓶破碎声灌入耳朵里,玉书以首贴地,纹丝不敢动。

    “整整一个时辰了,那没根儿的东西是死在半路上了不成?!”说话间,又有一个花瓶走向了四分五裂的结局。

    丽妃叉腰原地踱步,眼睛不住瞟向门外,“本宫养你们这群蠢物有何用!区区几个侍卫都对付不了,两个大活人还一前一后没了踪影!倒不如早早将你们打死来得省事!”

    玉书把脖子往回缩了几分,恨不能将头埋在地板下。

    一个时辰前,孙力的干儿子重明火急火燎闯进来说昨儿皇后征求了陛下的同意,把九皇子带到膝下抚养。

    刚才皇后又屏退明光殿所有宫人,自个儿进去面见皇帝。

    重明走了二里地悄悄地折反回去,趴在门外隐约听见陛下说什么:立太子,立谁为太子,都轮不到你一介妇道人家干预。

    重明当时冷汗就下来了,一刻不敢耽搁跑来玉章宫跟丽妃禀报。

    丽妃听罢,又是摔东西又是破口大骂的,还是重明壮着胆子提醒她,需赶紧通知六皇子,她这才住了手。

    皇子所外头有十来个侍卫把守着,丽妃特意给派出去的太监揣了一把金叶子,试图拿钱收买侍卫通行,后不放心,又指了个太监同样揣着一把金叶子跟在后头出去,不曾想两人接连没了影。

    局面僵持不下之时,外头响起一阵的脚步声。

    门扉启,一个熟悉的声音飘来:“娘娘,殿下已经脱身出宫了,特留小的来护您周全。”

    ——是元朗。

    玉书如释重负,暗暗吁出一口气。

    两人接下来的对话,令玉书解开了心底的谜团。

    去通风报信的那两个太监走到半路正撞上皇后的人,当即死于利刃之下。

    而负责查办六皇子一案的大理寺少卿章岳恰好进了宫,要去明光殿和陛下汇报案情进展,远远地目睹了那一幕。

    章岳是六皇子的人,心觉不妙,当机立断调转方向去往皇子所。

    看守皇子所之人皆是御林军,章岳只用了一个眼神便打发走了所有人,而后向六皇子秉明了适才所见之事。

    六皇子听罢,一面吩咐章岳带领一部分禁军前往明光殿围住帝后,一面翻身上马,往兵部尚书府去取来一半虎符,以免落入有心之人手中。

    说到这,玉书恍然大悟,原来御林军早已投奔六皇子,难怪当初他被关进皇子所时表现得那么从容。

    明了事态以后,丽妃再也沉不住气,不顾元朗苦苦哀求,召集玉章宫所有太监,各自抄起棍棒,一共二十五人,直奔明光殿去。

    别看尽是些阉人,却个个身手了得。

    当初丽妃得宠,生得花容月貌,没少招人妒忌。

    丽妃便常常去皇帝那儿哭诉,惹得皇帝心疼不已,命孙力挑选一批身强力壮的太监,送去玉章宫伺候,既保护了丽妃的人身安全,又因阉人无法行犯上之举让皇帝放了心。

    元朗身负护卫丽妃安全之重任,不敢松懈半分,抽出腰间长剑,大步追上去。

    主子远去,玉章宫剩下的宫女们纷纷乱了套,哭嚎的哭嚎,逃命的逃命。

    玉书怔然看着这鸡飞狗跳的场面,顿时没了方向。

    逃?重重宫墙,重兵把守,往何处逃?

    躲?堂堂帝后都将身陷囹圄,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又能躲得过谁?

    她拖着脚步到屏风后面,缓缓抱膝蹲坐下来,将头埋在臂弯里,静静听着周遭迭起的鬼哭狼嚎声。

    彼时,宋业策马至兵部尚书府外。

    府卫瞧见是宋业,急推开大门,引他入内。

    兵部尚书刘全正在书房处理公文,忽闻外面有说话声,以为是下人来催促自己用晚膳,便朗声朝外头道:“回去告诉夫人,我现在不饿,晚些时候自会用膳。”

    话毕,目光重回公文。

    少顷,门扉轻启,刘全不胜其烦,放下公文斥责:“我的话都不听……”

    抬眸瞬间,刘文眼里闪过惊愕,急忙起身问候:“失礼冲撞六殿下……该打还打……”

    宋业长身挺立于明暗交界处,难辨喜怒。

    霎时间,刘全脑海里划过各种猜测。

    他舔了舔嘴唇,不安道:“殿下深夜到访,不知所谓何事……?”

    他突然意识到,此刻宋业该在皇子所禁足才是……

    为何会明晃晃出现在他府上?

    莫非……

    “皇后逼宫,欲造假圣旨,使九弟继承大统。父皇身陷囹圄,安危难保,我特意来向大人取一半虎符,率领禁军回宫救父皇于水火。”局势刻不容缓,宋业开门见山道。

    刘全惊惧不已,下意识瞥了眼一旁的书架,“殿下,下官仅有半边虎符,您就算拿了也无法调动禁军……”

    “大人给我即可,余下之事不必担忧。”宋业捕捉到他游离的视线,转眸看向书架,“大人,兵贵神速。”

    刘全是宋业的人,无有不应的道理。

    他连声答应着,退后一步,以掌心按住书架左侧的墙面,只见那墙徐徐缩了进去,随之书架向两侧分开,一道暗门显露。

    开锁头,拿虎符,一气呵成。

    刘全捧着虎符郑重交给宋业,“殿下,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下官定竭力而为。”

    宋业也不客气,把严防死守长公主府的任务派给了刘全,他则怀揣虎符纵马折返皇宫。

    话说刘全不敢停歇,忙剔了常服,披甲持剑,召集五十府卫,夤夜直捣公主府。

    尚书府与公主府同住一条长街,驾马只消一盏茶的功夫。

    公主府宅门紧掩,连守门之人都不曾见一个。

    刘全起了疑心,挥停一众人马,对身旁心腹程雄道:“你带人几人绕到后街,探查探查里头什么情况。”

    后街紧挨着宋归锦住的院子,兴许能探得一二。

    程雄指了六个府卫,跳下马背,潜身屏息去到后街。

    举目凝望,高墙之后灯火全熄,乌黑一片。

    程雄招手示意几人当中个儿最高的那个过来,“你身手灵活,爬上去瞧一瞧。”

    这人名叫钟武,以前在江湖上做些小偷小摸的营生,隐匿行踪、翻墙爬楼什么的不在话下。

    钟武点点头,退后几步,突然飞冲上来,一脚蹬住墙面,一手做攀爬状,轻松爬到墙顶,然后沿着墙头轻步缓行。

    再看时,已上到了房顶。

    揭开两片瓦探头细细一瞧,钟武面露霁色,将瓦片复归原位,抽身折返。

    那钟武轻轻跃到程雄面前,拱手禀告:“程大哥,长公主正在榻上安眠,并未察觉到我们的行踪。”

    程雄了然,引众人退回前街告知刘全。

    刘全紧蹙的眉头松缓下来,安排众人各自潜伏,盯紧公主府,不可放过一丝风吹草动。

    众人领命,按部就班执行任务。

    却说刘全在此分发任务时,宋归锦慢慢撑开眼皮,勾唇冷笑一声,掀开锦被下了地。

    静坐榻边打了个响指,黑暗里隐约闪出一个人影来。

    “弓箭手都就位了么?”

    那人影答:“只差东风。”

    宋归锦轻理额发,漫不经心道:“通知下去,将外头那些杂碎通通了结了。倘若漏了哪个,你就拿你的命来偿还吧。”

    方说完,她似乎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袁府那边如何了?”

    那人说:“热锅上的蚂蚁,坐立难安。”

    “真是不中用。”她嗤之以鼻,随后从玉枕下面摸出一封信来,随手丢给那人,“把那些杂碎处理完之后,派一队人马,结果了黏着袁府的那群苍蝇,再把这信送到袁曳手里。”

    黑暗中,那人瞪大眼睛,好似是有些不理解,“袁曳?您确定不是给袁守义吗?”

    宋归锦横了他一眼,果断道:“我的命令,你只有听从的份,没有怀疑的份。”

    他顿时哑口无言,收好信笺,闭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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