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针指向六点整的时候，一个男人从旋转楼梯上快步走下来。
他穿了一身板正到极点的正装，顺手接过管家递来的报纸，打算出门。
经过会客厅时他似有所感，突然停下，回头望了一眼楼上，表情有点疑惑。
“老公，你是在等我吗？”
甜腻的女声是从会客区的沙发上传来的。
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妆容精致，脚上翘着一双纯黑色的尖头细高跟，正在一下下点动。
男人微微一愣，接着就是皱眉。
“你今天……怎么穿成这样？”
她穿了一件黑色的礼服。
一件印着繁复暗纹，紧紧裹着身体曲线的纯黑色的礼服，几乎和深色的沙发融为一体。
沉重得仿佛要去参加谁的葬礼。
但她的妆容和眼神却是彩色的。
女人带着热情的笑意，起身慢慢朝他走过来。
等到离他只有两步的距离突然停下，以一种和这身装扮极为割裂的娇俏语气，摊手打量自己。
然后抬头笑问：
“和平时确实不太一样。”
“但你不觉得，我穿黑色真的很好看吗？”
“老公？”
26小时之前——
“叮叮叮。”
阳光充足的落地窗前，黑色的电话发出一阵响声。屏上显示15:46，未知来电。
一只瓷白色的手很快从右侧伸过来，拿过听筒放在耳边。
“问心斋，哪位？”
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女人。
穿着件奶白色的宽松针织毛衣，斜躺在沙发上露出一边的肩带，头发也松松垮垮还翘起一只脚，手里捧着本《扦插速成：1盆变100盆》。
“哦，在的，你们送过来吧。”
“嗯，谢谢。”
电话很快挂断。
从始至终，女人的眼神都没有从书页上挪开一秒钟。
同样的姿势一直维持到四点半。
一个女管家打扮的中年女人端走桌上的空杯，换上一杯新茶。
嫩绿色的尖叶飘出一阵勾人的香味。
女人很快抬头，笑着道谢：“谢谢龚姨，我正渴着呢，还是你疼我。”
龚姨端着茶托，唇角的笑容恰到好处。
“繁花那边的人过来了，说您订了一件礼服，问您方不方便现在试试。”
女人想起什么放下书：“哦对，差点忘了。”
她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让龚姨转告对方稍微等等，喝完这杯茶再过去。
“这丰山毛尖可是知遇送给我的，又是龚姨亲手泡的，可不能浪费。”
上好的明前头茬，一两二十万。
上个月裘知遇给她买了整整二斤，虽然是她死皮赖脸求来的，但只要能求到手，说点好话甚至撒点泼对赵止曳来说都不算什么。
当然目前为止她还没到撒泼那一步。
因为不被打扰工作的情况下，大部分时候裘知遇都还挺好说话的。
“好的，那我这就去转达。”
龚姨并没有多余的话，欠身离开，转身提了提唇，笑得更开了。
如果赵止曳看得见，自然能看出这是鄙夷，但她现在已经端茶转头，正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玫瑰园发呆。
还有一天。
还有一天她就能彻底退休了。
卷死卷生了一千个世界，她终于达成职业女配大满贯成就，刷新了部门最早退休的年龄。
她的最后一个剧本，就是在这里扮演一位和豪门大佬协议结婚的舔狗女配。
按照剧情，明天晚上她的丈夫就会死于一场车祸。
车祸之后裘家大乱，但她因为有裘知遇留下的遗嘱在手，所以躺赢成了最后的赢家。
有钱有闲，没老公。
还有比这儿更适合养老的地方吗？
而且比起替身女配作精女配什么的，其实做舔狗已经算是一种享受了。
因为大概率对方不会有回应，所以也不用操心要怎么拉扯，只要隔三差五虚情假意的舔一舔表达自己依旧热情如火，那最后的产出就是很稳定的。
如果上班不是为了下班，那生命将毫无意义。
作为一条奔着退休而来的咸鱼，赵止曳当然不会轻易走出自己的舒适区。
事实上她的成功也确实近在眼前了。
她所处的这个剧情副本叫《名流》，主角是隔壁“同心馆”明家上个月新找回来的真千金。
为方便两位真假千金斗法，作为明家邻居的裘知遇就承担了工具人角色，遭遇了剧情杀。
按照剧情的发展，裘知遇死后，明家那位回来的真千金大展身手，趁着裘家内乱侵吞了不少好东西。
当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如此，最后注定落到赵止曳手里的也不会少。
她不贪心的，什么富婆不富婆的，够养老就行了。
所以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干涉剧情，左右裘知遇的生死。
不提她的打算，就凭两人比纸都薄的表面夫妻情分，她也不会这么做。
死老公这种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最开始她确实会挣扎，但次数多了心也就麻了。
婚后第一天，她就在繁花订了一套纯黑色的高定礼服。
繁复，花盛，但是死亡一般的纯黑，这样的仪式感……
裘知遇配得上。
等待新旅程开启的过程总是无聊的，按理说她不应该像现在这样无聊。
但陪伴她出生入死无数次的系统今天早上已经走了，这个可怜的实习牲因为项目加塞不得不提前离开。
他失去了一个高效又慷慨的宿主，赵止曳也失去了一只可以随便rua都不会掉毛的猫猫。
对了，他走的时候好像还给了她一个大礼包来着？
说是退休礼物，可以帮她打发时间。
被她随手塞在哪儿了来着？
哦，猫窝里！
赵止曳放下茶杯，越过两扇明窗来到活动区的猫屋。
一人半高的猫爬架上挤着两只酣睡的猪咪，一只蓝色一只奶咖撞色。
“蓝点？”
她轻手摸了摸那只蓝色的，目光怀念。
“呜……”
蓝点不安分地抽回尾巴，继续呼呼大睡。
赵止曳捻了捻手上的细毛，收回思绪继续翻找，最终在一个猫爪形猫窝里翻出一个纸箱。
箱子是打开的，里面的东西一览无余。
有一包猫耳朵零食，一个猫耳朵发箍，一个猫爪形墨镜，一颗猫眼石，甚至还有一堆猫眼螺……
赵止曳挨个拿出来查看，一时半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
最后得出结论——
这些应该就是系统平时收集的“宝贝”，因为带不走，所以都留给她了。
行吧。
果然不能指望他会留下什么好东西。
即便如此，赵止曳还是把箱子拿回了房间。
等收拾好，时间已经接近五点。
她没再出去，而是让龚姨把繁花的人带上来。
电话挂断没多久，门就被人敲响了。
“太太，衣服到了。”
“进来。”
赵止曳原本在沙发上正身等待。
远远看见有人端着个非常精致的长盒进来，就迫不及待迎上前。
龚姨见了这副反应表情微微有点变化，但很快恢复如常，不动声色引着赵止曳和客人先见过礼再坐下。
“龚姨，可以拜托你帮刘经理上一杯热茶吗？刚才的毛尖就很不错。”见龚姨没有走的意思，赵止曳提出需求。
“没事不用，我刚刚已经喝过了……”
她都这么说了，龚姨自然没有再留下的道理。
等人离开，赵止曳才对着礼盒轻舒一口气，带了几分喟叹。
“终于等到了……”
“一晃都两年多，您确实久等了，但这个工艺耗时耗力，我们实在没办法再快。”刘经理紧张解释。
“没事，至少赶上了。”赵止曳笑问，“我可以拆了吗？”
“当然，如果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我们现场就可以修改。”
盒子打开，露出一条纯黑色的鱼尾长裙。
略带弧度的方形宽领，紧致有度的腰臀线条，繁复而精美的绣面工艺，每个细节都堪称完美，赵止曳都忍不住想象穿上它的时候，自己得有多好看。
“我们品牌主推彩色大花，这种纯黑色的礼服是第一次做，因为您没有说用途，所以我们在上花的时候选择了较为保守的月季，绣法也是传统的中式缂针绣，摸起来不会有太多的割裂感，和底料是融为一体的，但颜色又比底色稍微亮一些，上身之后会显得更有层次……”
对面在解释裙子的工艺，试图说服她穿上试一试。
赵止曳打量了一会儿，甚至没有上手摸就很快盖上。“不用了，量过很多次我相信你们的手艺。”
“时机还没成熟，还是不要半场开香槟比较好。”
经验告诉她，要沉得住气。
对面不晓得她的本意，笑着点头说是。
赵止曳又问起他们最近有没有什么新款。
正说到兴头上，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
“太太，先生刚刚来电话，说今天晚上回来。”
龚姨打开房门，手里还拿着电话。
赵止曳眼神一亮：“好的！他有给我留什么话吗？”
“没有。”
一点没思索。
当着外人面，赵止曳似乎有点挂不住面，自我挽尊：“平时都好多话要说的，可能今天太忙了。”
刘经理点头，连连称是。
但转过头却露出和龚姨相似意味的笑容。
赵止曳一副完全没有留意的神色，还在吹嘘那瓶丰山毛尖。
舔狗女配扮演条例——
要抓住一切机会展示相方对自己的“好”，即使它流于表面，即使它微不足道，也要不遗余力尽情吹嘘！
龚姨听到这儿关门退出。
没有马上离开，居然将电话放到了耳边。
“您听清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