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河猹猫(九)

    “啊?什么话?”沈苏合愣愣地问。

    漩涡越吸越大,棋子翻转倾斜,兰杉的侧脸一下子贴近漩涡的中心,近在咫尺。

    沈苏合惊叫出声,他的声音还继续传来。

    “他说,有个负心汉尾巴揪了,脖子楼了,耳朵捏了,结果就因为车技太差溜了,真是太渣了。”

    沈苏合:“???”

    “可惜要让他失望了,我可一点儿也不渣。”

    说罢,兰杉一把撕下快要掉进漩涡里长衫的衣角,套住棋子的耳朵尖尖,固定住了自己的身体,而后朝她的方向看去,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沈苏合:“······”

    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故作轻松的和她掰扯这种话!

    沈苏合自然是听出来了,那负心汉不就是说的是他自己呢嘛!

    他的意思是他不会放弃,不会弃权,他要和这颗猹猫棋子死磕到底。

    要不是亲眼看见他的面色和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只听他的鬼话哪里会知道他其实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得心应手?

    沈苏合神色复杂地望向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兰杉不惜以渣男自黑,也要劝退她想要弃权的想法,哪怕他现在只是在硬撑。

    这样的方式堵住了沈苏合接下去要说的话,她内心升起一种不知名的烦躁感,让她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弃权就是对他们两人的一场豪赌冒险,而兰杉坚持走棋,那么风险就只会在他一人身上。

    她也不想他因为顾全大局而选择一个人扛,风险不应该让他一个人承担。

    沈苏合甩了甩头,稳定了下情绪,兰杉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说话。

    沈苏合张了张口,看着那决绝的后脑勺,最终还是没有再劝。

    算了,他想怎么做,她阻止不了,沈苏合尊重他的选择。

    只是越想,越觉得心里有股邪火往上冒,刚刚平复好的情绪又有瓦解的趋势。

    时间从来没有一刻像此刻这样难熬,就在沈苏合即将暴走的时候,一炷香倒计时结束了。

    第二局对战结果揭晓。

    如同第一轮一样,双方所骑的猹猫瞬间成活。

    遥遥望去,兰杉与刘尧所骑的棋子都还是原来的那个。

    而兰杉此刻仍然凶险,就在倒计时结束的那一瞬间,他脱了手将将从棋子上滚落,下一秒玳瑁猹猫宛如破壳而出,他蓦地一下抓住机会,胡乱揪住一大把猹猫毛,很是惊险地稳住了下落的身体。

    “喵嗷——”

    玳瑁猹猫吃痛,尖叫出声,疯狂甩动身体,活像一个电钻。

    兰杉手脚齐用,不给它甩他下去的机会,揪着猫毛往上爬。

    看他勉强算安全了,沈苏合被吊着的心终于缓缓放了下来。

    兰杉每抓一下,那被抓的地方就窜起一把猹猫毛,像蒲公英一样飘散飞舞。

    这掉毛也太严重了吧······

    一会儿,四面就都环绕着漂浮着的猹猫毛,兰杉不禁打了好几个喷嚏。

    沈苏合轻笑。

    他真是与猹猫反冲,不仅晕猫车,还对猫毛过敏。

    这里的形势稍有缓和,刘尧那边也开始动了,狮子猹猫再一次高傲优雅地朝斜角方向迈出一步。一如上一轮走的方向和距离一样。

    看来他们已经找到这些棋子的规律了。

    因为兰杉折腾出来的动静,玳瑁猹猫一直忙着抓出身上的“小虱子”,报那拔毛之仇。

    见甩不下“小虱子”,它不得其法,只能又开始快速跳跃走棋,企图将兰杉颠下去。

    然而,在他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解决“内忧”时,根本没注意到还有“外患”。

    那原本他们以为已经走完步数的狮子猹猫又再一次动了,而且看那样子好似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已经是它的第二步了。

    为什么会这样?

    从它走了一步一样的走法后,大家都以为同一个猹猫棋走法步数都是固定的,还以为找到了规律!

    难道其中根本没有规律可言?

    沈苏合腾地一下站起身,懊恼地想着,同时不忘及时提醒兰杉。

    她清晰响亮地说道:“兰杉,注意躲避,狮子猹猫向你那过去了!”

    因着她的视野相对来说更加开阔,能更快几秒看清猹猫的行动趋势路线。

    有时候在一些危机面前,可能就是几秒钟的空隙注定了生死成败。

    细密的冷汗从沈苏合的肉垫上冒出,她烦躁地随便在衣服上擦了擦。

    身在高处,沈苏合自觉自己也帮不上太大的忙,预先一步观察到猹猫的走向是她能做的最多的了。

    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里,狮子猹猫抬起爪子,下一秒就要踏上兰杉所在的水方格了。

    硕大的阴影笼罩,兰杉没有抬头望去,倒影中那半空中狮子猹猫的大爪高举,指甲缝里的毛像刺猬一样戳着,马上就要抬脚踩扁他。

    兰杉顾不得多想,在听到沈苏合的话后,他没有思索,立即双手成掌将身子撑起,看准离他最近的一块草方格,矫健翻跃,在天上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落地的同时,只听原来的位置上那只玳瑁猹猫“嗷呜”一声划破夜空,尖细刺耳,旋即一瞬变回一动不动的棋子,而那棋子又碎裂成几块黑色的巨石,顷刻间轰然倒塌,发出巨大声响。

    漩涡来者不拒,将那一块块棋子的碎片一口一口慢慢吞吃进肚子,餍足地饱餐了一顿。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一会儿功夫,场上局势千变万化。

    沈苏合有种不好的预感。

    棋盘两边的树荫下倏然出现几道阴影,犹如瓜熟蒂落,直直下坠,在快接触到地面时又因为像是被什么东西拴住了,速降骤停,转瞬又弹了回去。

    她回头看去,眼前的场景令她心惊,树上挂着的不是什么丰硕的果实,而是六个结结实实的人类。

    仔细分辨,又看到一个熟面孔。

    那人长着浓眉、络腮胡子,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应该也是一起被卷进幻境的修士。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其他几个人沈苏合没什么印象,或许他们只是幻境创造出来的虚影假人,但也不能排除其中还有修士,只是她不认识罢了。

    这些人也是和高集川一样的人质吗?

    “兰杉,你看身后!”沈苏合说。

    兰杉趴坐在草坪,衣服被水花打湿,乱糟糟地贴在身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右二我认识。是和我们一起进幻境的修士,其他人我不清楚。”

    转头探向杨毅那一边的榕树,竟同样也吊着六个人质,看不清样貌。

    身处棋局,哪里有时间让他们玩认亲小游戏。

    随着场上的一枚猹猫棋子分崩瓦解后,沈苏合那一方榕树下,其中一个被吊着的人开始抖动,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从头顶心那里钻了进去,在皮下鼓动了几下。

    来不及反应,刹那间那东西残忍地把他□□绞碎,血浆炸裂,肉块四溅,血肉剥离。

    枝繁叶茂的树上,原本挂着人的地方只留下一张完整的人皮。

    血滴溅到沈苏合的脸上,这一刻她惊地呆愣住了。

    这是沈苏合第一次直面这么血腥恐怖的场景,那人不是修士,是幻境造出来的虚影。

    哪怕知道这一点,沈苏合的内心也无法平静。这经历的一切,对失了忆像一张白纸的她来说,都太过头了。

    她根本不想做什么司香师,不想破什么幻香阵,高集川她也不想救了。

    横竖高集川不过就是一个现实里都说不了几句话的修士罢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尽心尽力?

    “沈苏合,别被幻境迷惑!那些只是假象!”兰杉最先反应过来,大喊着出声打断她继续想下去。

    沈苏合呼吸一窒,惊出一身冷汗,思绪回笼。

    她刚刚在想什么?

    “那些东西会影响人的心智!”她笃定道。

    最了解自己的人莫过于自己。沈苏合虽然失忆了,但她坚信人的性格是不会一下子改变的。

    她非常有自知之明地知道自己很咸鱼,但她也很清楚自己不是那种会因为受到冲击而在危难时刻丢弃同伴不顾的人。

    抬爪擦了擦脸上的血渍,沈苏合一言不发,目光沉沉。

    是的没错,她也很清楚自己是个一旦认真就会死咬住不放的倔脾气。

    而现在,她认真了!这个幻境,她非破不可!

    沈苏合很快就冷静下来,“我们得想办法,不能让双方的棋子互撞。”她对兰杉说。

    棋子被撞,自己这边的树上就会少一个人。很显而易见,每一方各六枚棋子,正好对应着六个人。

    沈苏合挠挠头,“两边不能对话,不知道杨毅那里有没有发现这个规律。”

    兰杉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你那的位置看得到他们那边的榕树吗?”

    “看得到,但只看清到人的轮廓。”

    “那如果他们一直有注意这里的动静,应该是能看得到我们这边的刚刚那个人死亡的全过程的。”兰杉思考片刻后说道。

    兰杉说的对。

    倘若杨毅那边也发现了这个规律,那么双方目前最好每一轮都不能有棋子对撞。

    她也不知道哪个棋子对应的不是幻影,保险一点,前几轮应该尽量没有伤亡,快速找到棋子走法的路数。

    如果杨毅发现了这个规律会和自己想的一样吗?

    沈苏合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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