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账

    谢泠今日分外不同。

    “我要出府。”

    谢泠放下茶盏,只道:“去便正大光明地去,只是要记得回来。”

    无忧不由想起先前自己翻墙出逃的情景,只是闻月太过难对付,她总是不得手。她原以为谢泠不允,谁知,他竟这样痛痛快快应了。

    这实在不像是他往日的作风。

    无忧想了半刻,脑海中忽然浮现另一张面容来,便匆匆步出谢府。

    从刑部到周家的路并不近,却有一条必经之路,无忧坐在一棵榕树上等人,静静看着远处。日影渐渐西斜,天际染上红云。

    也不觉时间漫长,思绪渐渐飘远,眼前浮现片片绚烂天空,却是除夕烟花盛景。她记得,那时她和周大人站在石桥上看风景,身后烟花如慕,年华正好。

    周大人又怎么会知道呢,他站在桥上看风景,而她偷偷回眼看他。那时的心情不知怎么言说,既忐忑又怀着几分希翼,心口揣了只不安的兔子。

    即便如今也是,无忧晃着双腿,想着见了面该如何同他打招呼。

    装作视而不见偶遇,未免过于做作。直接上去打招呼,未免缺乏女儿家的矜持。无忧一时没了主意,心下烦躁,可这种事她又如何告知红妆,向她询问好让她借机会嘲笑自己。

    双腿荡得越来越快,连着树枝也左右晃动,落下的残叶随风乱舞。

    她今日换了身丹枫色衣裳,长长的墨发用同色发带束起,垂落腰际,马尾半扎,颇是洒脱不羁。她素来不用妆粉,今日特地描了眉黛,沾了些许檀红色的口脂。今日的装束便是谢泠也多看了几眼,自然是不错的。

    等了许久,她便倚在树上,久了犯困双目情不自禁阖上。

    …

    周知斐来时,只一眼便看到树上睡着的红衣女子。

    那眉目,让他瞬间记起。

    枝头,红衣浸染如红枫,衣带渐舞,丝绦纷飞。

    在这条必经之路上,周知斐头一次停下了脚步,暂时忘记了归家的初心。

    他没有惊动,压着脚步前行了几步,走到树下理了理衣袍,寻了一块地方静静坐下。

    他前几日刚升了官,此时换了服色,亦是朱红一色,崭新的衣裳新制不久,上面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仙鹤。

    五品刑部郎中,旁人惊羡,于他却更非比寻常,只觉肩上负了又一重大石。

    周知斐还想着刑部今日一份卷宗,里头颇有些疑难之处未及处理,久久不得破绽。思索之际,忽地树上落下一物什,掷在地上一阵锐响,险些砸中他。

    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枚玄铁打造的戒指,戒面闪着森寒的光芒。

    周知斐弯腰拾起,取出袖中的帕子悉心擦拭尘土,打算一会还给无忧。

    不小的声响早已经惊动,无忧睁开眼一看,正好看到树下的周知斐,轻轻一跃便下了树。

    “周大人。”

    周知斐闻声回头,只见夕阳下树叶纷纷而落,女子红衣如火,飒爽明艳,朝她盈盈而笑,就在他身旁。

    多日不见,已然换了一副面孔,可他还是认得出来。

    周知斐看着那真切的眉目,与之气质相符的面容,隐隐猜测了些什么,却不表露,只作礼道:“不知该唤苏姑娘,或是……”

    无忧心头一喜,原来他还认得她。

    周知斐又如何忘得了那一双眸,清冷而坚韧,即便受重伤命在旦夕,眸中的光彩依旧不褪。那时,他便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不是普通人,他明白她比任何人都想活下去。所以,他救她不仅仅是因为一时的怜悯。

    无忧知他性情,只道:“周大人,我是陆无忧。”

    周知斐也不问这其中因由,只应了一声:“原来是陆姑娘。”说着便将戒指递上。

    无忧接过,目光触及周知斐的手,须臾才离开。

    又见他一身朱色官服,又道:“周大人如今升官,倒是百姓之福。”

    “陆姑娘,不敢当。”周知斐与人答话时唇角惯常带着抹温润的弧度,别人见了无端带上些好感。

    无忧不喜欢与他的距离感,提议道:“大人不妨唤我无忧吧?”

    周知斐也没有拒绝,只淡淡应了声:“好。”

    二人往前行,天光寸寸西移,人影不知不觉交叠。

    无忧行在左边,故意朝右边行了些,迫得周知斐往一侧避让,唯恐冒犯到她。即便如此,还是无可避免碰到她的手,只得告罪:“陆姑娘,在下失礼了。”

    “大人,你已经告罪多回了。”无忧皱眉道:“还有,你怎么又叫我陆姑娘?”

    周知斐只得重新道:“是…无忧。”

    如此无忧才点头应了,回头时看见周知斐脚下有一个水坑,急急拉了一把,“大人小心!”

    此时周知斐已然收势不及,身子朝无忧一侧倾倒,他身量高些,覆压下来下巴磕到了无忧的额头,无忧急忙扶住他,二人才堪堪站稳。

    四目对上,周知斐那句“无忧姑娘”堵在唇边,看着眼前的女子久久失了话语,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一声重过一声,提醒着他沉在心底的暗潮。

    无忧同样看着他,目光被什么吸了进去,近乎直接,她不是个内敛之人,喜欢什么便会去欣赏,对喜欢的事物从不遮掩。她虽是个杀手,可也爱梅兰修竹。

    如今,她心悦之人,就在眼前。

    周知斐如何视而不见,还未启口,只听得女子一声娇笑:“大人,你怎么脸红了?”

    此时,周知斐早已别开眼去,脸上红晕已漫至耳根,只垂头告罪:“是我失礼了。”

    无忧唇边带笑,却不肯这样放过他,追问:“大人上回所说心仪之人究竟是何种女子?”

    周知斐心突地一跳,一派克制受礼的模样,只是不言语。

    无忧旁敲侧击:“温柔美丽,善良大方的?”

    周知斐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温言应道:“是。”

    无忧眉心蹙起,心底掀起一抹忧色,她为人确不吝啬,也不作恶,可是这“温柔”二字,她实是没有很厚的脸皮担得起。何况周大人真的不介意她手上沾过血吗?

    无忧不再问了,周知斐看着她面色凝重,刚想说什么,换到嘴边却是另一句话:“无…无忧,我送你回府吧。”

    “谢过大人。”无忧脸色缓了缓,率先行在前面,周知斐随后跟上,二人并行。

    无忧如今已不是苏府小姐,去的路自然不是苏府的方向,其实她该去芳华阁,可顾忌着谢泠,只好往谢府的方向走。

    行了半个时辰,不远处便是谢府。

    周知斐问:“你如今住在谢府?”

    无忧想了想,答道:“算是。”

    周知斐也知她如今处境,只道:“无忧,今时不同以往,诸事要小心才是。”

    无忧笑了笑,“多谢大人关心,我记下了。”

    说罢,便进了谢府,只是行了几步又回过头来看,见周知斐还未离去,方才浅笑一阵,步入府门。

    周知斐看着那红衣身影越来越远,直至隐入苍翠林木消失不见,才转身离开。一时不禁自嘲,他又如何担心她?每回遇险,都是她来援手,他万万轮不到担心她的安危,倒是朝廷风云诡谲,他更需要谨慎行事。

    …

    无忧入了内院,唇上笑意未褪,可迎面就碰上谢泠。

    “什么事这么开心?”

    无忧笑意渐收,迎上他道:“先生未免过于清闲,是今日公务太少的缘故么?”言下之意,是他多管闲事。

    岂料,谢泠出奇的平静。

    “你出去见了谁,做了什么事,自与我没有干系,可你居府半月,一应开销用度又该如何算?”

    谢泠看向一旁闻月,后者便拿出一本书册,道:“无忧姑娘自初五日入府,虽吃住用度全免,可也欠得大小商铺诸多金额,皆归谢府账下,至今已有……”

    “不用算了。”无忧打断了闻月的话,看向谢泠:“先生觉得这笔账该如何算?”

    谢泠道:“谢府自然不缺那点钱。”

    无忧看着他的神情,可惜看不出什么,“那么先生何不……”放过我这一回?

    谢泠看着她,眸光软了些许,内里盛满了算计,道:“谢府不缺钱,但是缺人。”

    不缺钱,缺人?

    无忧细细将这话咀嚼一遍,忽又听得谢泠对闻月道:“今后上朝,你留在府中,不必跟着。”

    后者立即应下,无忧也终于明白过来。

    “你想让我做你的随从?”

    “理解力,先生给你满分。”谢泠并没有否认。

    闻月却暗自偷笑,这那里是做什么小跟班,分明就是……

    无忧也无他法,只问:“何时结束,让我离开?”

    谢泠道:“自然是做到我满意为止。”

    闻月憋笑已然要憋出内伤,主子这是守株待兔,逮住兔子不打算放啊。还真是有点腹黑……

    无忧冷笑,暗自道:“自然要你姓谢的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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