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指

    近几日,无忧的日子很是清闲。谢泠的公务那样繁重,也就无空管她。早时入了宫,便待在偏殿,由她随意折腾。她来后,谢泠的桌案几乎没有整齐过,偏偏谢泠从未说过什么。

    谢泠倒对她愈发纵容了,意识到这一点,无忧便没了顾忌,反正离谢泠回来还有数个时辰。

    偏殿没什么好玩的东西,她便来到殿外。尤记得不远处有一处绿塘,想必有不少飞鸟游鱼。一个念头又起,她倒是好久没练过手了。

    无忧看了看来去的飞鸟,俯身去捡地上的鹅卵石,没一会工夫,手中便积了一小把石子。

    这里的鸟儿似乎是宫外来的,机灵的紧,看见人来了便不肯低低落在枝头,飞的也高。

    不过这也难不倒她,以往杀手训练时,便是以飞鸟训练。若猎不到足够的鸟儿,便会被淘汰,沦为死奴,供人搏斗。她们那一批人中但凡活下来的,都极擅弓箭暗器,往往招招毙命。

    若是直接射击,可能力度不够,无忧便解下了束发的发带,顷刻间一头乌发泻在肩头,她虚虚往后一揽,长发尽数拢到后面,倒也不妨碍她玩乐。

    无忧简单系了个结,刚好能兜住石子,右手牵住另一端,手腕一转,半空绕了几周,带足劲头,瞅中不远处一只白鸟,手腕一带,兜住的石子便飞速激射过去。这一回她并没有使用内力,而是借着巧劲,真功夫往往流于朴素的练习。

    只听得半空一声惊叫,一团毛茸茸的物什便掉落池塘,激起不少涟漪。霎时,天上飞的,池里游的,东窜西逃。

    彼时,谢泠忙完公务往偏殿的方向赶。空中忽地掠过几只受惊飞鸟,他远远一看,正是绿塘的方向。

    “你们在此处候着,若是宫人来了,让其退下便是。”说罢,他便独自去了。

    此时,无忧正玩的尽兴,丝毫未注意来人的脚步。眼见又一只飞鸟被她当头敲晕,灰溜溜落下,总算足兴。她到底未伤它们性命,原先那只掉落池塘的鸟儿也被她捞起来,现下阳光足,湿漉漉的毛也渐渐烘干。

    无忧拂了拂毛茸茸的鸟头,那鸟也不怕,反而在手背上用力啄了她一下。她还想说些什么,身后一个熟悉声音传来:“你竟会在这里?”

    无忧知道是谢泠,头也没回,蹲在地上继续道:“看来先生今日不忙。”倒有空来管她了。

    谢泠唇角微掀,“怎么?让你失望了?”

    无忧拍拍手站起来,抬步便走,谢泠注意到她披散的长发,道:“等一下。”

    无忧以为他有什么事,却听他道:“一个姑娘家,就这样披头散发出去?”

    无忧一看到谢泠就想避开,一时却忘记这茬,索性五指为梳,重新理起头发来,不过始终不得要法,显得有几分笨拙,这几日的束发都是她有劳丫鬟梳的。

    谢泠看着他笨拙的手法,愈发凌乱的发髻,眉头皱了几皱,实在忍不了,“过来。”

    “哦。”无忧倒是乖巧,她也不想在这样繁琐的事情上再费工夫。

    “有劳先生了。”

    谢泠脸色稍霁,耐心梳理起头发来,柔软如雪缎的乌发在他修长的指间散开,极其利落地束起。

    “想不到,先生竟会束发呢?”

    “以前一个人的时候,也就慢慢会了。”

    长发很快就束好,只是缺了绑法的物什。谢泠左手固定发髻,右手伸出,“给我。”

    给我?无忧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泠道:“发带。”

    无忧这才将发带递送到她手中,可发带递过去了,手却没收回来。

    谢泠突然握住她的手,无忧一惊马上抽出来。

    谢泠手心的触感还停留在前一刻,那一双手,指腹掌心处都有一层厚厚的茧,确是常年操练武器所致。方才袖口微露,他还瞧见手腕处一道狭长的细痕。

    他的心沉了几分,一边继续手中动作,一边道:“这些年,容芷派你做了不少事吧?”

    无忧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又听他这样问,只道:“杀手的作用,自然是杀人了。”

    谢泠心上一重,“其实,你现在可以选另一种生活。”

    另一种生活?无忧何尝未曾想过,只是哥哥远在大燕国,她注定会被长公主牵制。

    “先生,你不会懂,像自由这种东西,我们这样的人不配拥有。”

    谢泠想说,其实我可以帮你,可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现在的无忧是不会相信他的。可是,他会暗中帮助她。

    “回去吧。”他只能这样说。

    ...

    后半天是谢泠的课,众伴读一致发现,谢先生竟有了一个新的小跟班,往常里冷冰冰的听竹和闻月再也没有出现过。

    关键是,谢先生待那人分外得好。

    一时之间,有关先生长期未成家的消息有了新的线索。

    “谢先生都已二十有七了,怎地还未婚配,莫不是......”

    “不是什么呀,快说下去。”

    那人只好支支吾吾道:“不会有断袖之癖吧......”

    “什么?”

    一人跟着附和,“说的也不无道理,你们瞅见近几日那个小白脸了吗,长得眉清目秀的,真真男生女相,妖孽的紧。”

    此时,称为“小白脸”的本人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无忧:“究竟是谁在骂我?”

    “怎么回事?”案前,谢泠抬头问她。

    无忧磨墨的手一顿,低头道:“没什么。”

    谢泠也未再问,只是起身步出,嘱咐闻月去煮一碗姜汤。

    待一番威逼利诱,令无忧喝下一碗热辣的姜汤后,谢泠方才舒了口气。

    ...

    次日,谢泠调休,无忧也得了空闲出府。

    她与红妆已半月未见,现下正好去看看。

    入了芳华阁,一身鹅黄衣裳的步如烟迎上来,“姑娘来了,阁主在楼上等着。”无忧点头应了,便抬步上楼。如今她换了一副面孔,步如烟自然认不出来。

    上了顶楼,无忧进了尽头一处房间,红妆坐在桌前,似等了许久。

    “早些日子飞鸽传书也不见回应,便想你那位谢先生今日休沐,你该是有空。”

    无忧接过红妆递过来的茶水,道:“就盼着这一日。”

    红妆道:“无忧,大燕国那边来信了。”一面说着将一个木盒子递给她,“无忧,这是长公主给你的,未曾打开过。”

    无忧接过木盒子,只觉里面有什么物什,虽不沉却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这么些日子,长公主怎么可能放任她。

    无忧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内里的物什慢慢浮现面前,她紧盯着盒子,呼吸都不敢重上一分。待看清那物什,面色却骤然一白,手不稳盒子应声砸落地上。

    红妆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看到无忧面色发白,失神一般看着地上,她也朝地面看去,只见地面上盒子翻落,里面的东西也散落出来,也不是什么信纸短笺,而是一截断掉的无名指。那截无名指隐隐发白,已有许多时日了。

    红妆很快反应过来,挡在无忧身前,“无忧,不要看!”

    她迅速将地上的断指收拾进盒子里,安慰她:“无忧,你听我说,这只是长公主素来的手段,未...未必就是你哥哥的......”

    面前的女子好似听不到她的话,茫茫然盯着那个盒子发愣,红妆只能一遍遍重复,企图说服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无忧与陆云衍的感情,她怕她一时冲动做了傻事。

    她抱住她说道:“无忧,你听我说......”

    “我,我不会看错的......”她怎么可能看错,衍哥哥的无名指上确实有一道伤痕,那是曾经为她刻木人时伤的。

    红妆想说什么却被这句话堵在唇边,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二人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无忧道:“长公主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红妆只能道:“我会帮你。”

    无忧并没有拒绝她,只是她已经决定要独自面对一切,她不能再连累他人。

    ...

    雅月堂内。

    “回来了?”

    闻月刚从外间回来,听到这话只道:“姑娘已经回来了。”

    “只是......”

    谢泠闻言搁下茶杯,眉宇微挑,“接着说下去。”

    闻月如是道:“姑娘来时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谢泠也不知其中因由,只道:“这些时日,你们都不要去打扰她。”

    闻月应声退下,雅月堂内只剩下谢泠一人。

    眼看,又值中秋,不过还好,有她在身边。

    接下来三日,谢泠入宫也只带了闻月,只无忧待在谢府,留了听竹守在府内。

    这三日,无忧思虑许多,除了一日三餐外,几乎没有出过房门。期间,谁也没有来打扰过她。

    足足盼了三日,中秋佳节已然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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