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容岁被唬得不敢再吱声,直起身靠再床沿,咬唇默默看他替她上药。

    触感冰凉,舒服得令人犯困,不多时,脑袋里那点本就不大清晰的思绪不知不觉混搅成一团杂乱的云雾,乌压压蒙上来,渐渐没了意识。

    “包扎好了,膝盖可还疼?”

    左慕恒替她将两手包好,抬头却见少女已然熟睡。

    与清醒时不同,乖巧安静,引人怜惜。

    他起身,默默灭去一盏烛火,才迈出卧房,命下人照顾她歇息,转而策马往赵府赶去。

    是夜,赵侍郎家一片哀嚎,偶有晚归之人路过于此,只道是赵家那个傻郎君死了,有好事者询问府里熟识的下人才知,原是赵老爷让做大将军打了。

    将军的手下愣是应将军的吩咐,将老爷按在门口打了一个时辰,打得老爷鼻青脸肿,屁滚尿流,老妇人两眼一白,气晕过去。

    命郎中诊治,那郎中座桥由乔,却道只是皮外伤,未伤及筋骨。

    将军府那帮人,当真是狡猾得很。

    高门世家出这档子丑事,免不了成为寻常人家嘴里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何况此回赵侍郎算是颜面尽失,引人捧腹,传得便愈发快起来。

    不过半日,便传到了容岁耳朵里。

    彼时容岁头痛欲裂浑身酸软地从床上钻出去,随意用了个午饭,正逢应雪从公主府赶回来侍候,给她喂醒酒汤时,顺道提了一嘴。

    “我原还说,可怜我家殿下一片善心,竟还要遭此惩戒,老天真是有眼无珠,还好如今殿下有了驸马这个好郎君,能为殿下出口恶气!”

    容岁一头雾水。

    “什么恶气?”

    应雪见她不知,将今日回府路上听见的传言一五一十告知于她,眉飞色舞,说得欢快。

    然而容岁听闻,震惊之余,跟多的是担心。

    旁人看来,左慕恒此番行径的确算得上干脆又解恨,可赵侍郎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他如此动用私刑,按大靖律法,是会受罚的……

    “左慕恒如今在何处?”

    应雪见她询问,只是摇头,“将军今日一早便上朝去了,眼下还未回府。”

    如此说来,她心里越发不安。

    平日里左慕恒总凶巴巴难以靠近,张口便是些威胁警告之语,可实则却是唯一一个不计后果替她出头之人。

    男人的心思,可真难猜透。

    一时间,桌上饭菜顿觉无味,应雪见她没有胃口,知是说错了话惹她担忧,改口开始劝她将醒酒汤喝下。

    她勉强将汤喝干净,忽有下人寻过来。

    “殿下,赵侍郎家二公子求见。”

    容岁蹙眉,“赵二公子……”

    是昨日被她抢了钥匙的赵莫之。

    “他来做什么?”她撇撇嘴,“不见。”

    下人领命回去传话,不多时,却又寻了过来,只道:“赵二公子说,此行是来向殿下致歉,若殿下不见,便长跪在府外不起……殿下可需我等将人轰走?”

    应雪闻言,亦在她耳边嘀咕:“怎个还找过来了,您这般金枝玉叶还因那赵侍郎被罚跪了两个时辰,您跪得,他更跪得,竟拿此纠缠您,真是晦气。”

    容岁觉得应雪说得实在有理。

    然而她考虑少时,还是改了口。

    “带我去见他。”

    既然横竖要赶他离开,有些话,与他讲明白了,再将他轰走也不迟。

    赵莫之与他兄长不同,在京城世家子弟中极其不惹眼,长相气质与其他世家郎君相比并不逊色,却比他那痴傻兄长还要名不见经传,那日若非他自报家门,容岁当是忘了,赵侍郎家有两位公子。

    方一出府,便见男子身着素衣,跪于阶下。

    她两次瞧见这人,他都这般跪着,招人心烦。

    容岁蹙眉,“你找我,可是有话要说?”

    赵莫之闻言抬首,见她出来,面露喜色,只道:“我知家父所作所为有违人道,奈何我身为人子,其令不得不从,不论是为家父,还是为兄长,我只能照做,今日前来,是为自己,也是为家父,向殿下赔礼道歉。”

    容岁对其解释并不大理解,她不喜欢赵家,自然他说什么,她其实都不太愿意理睬。

    “你先起来,我不喜听人跪着讲话。”

    男子一愣,沉默片刻,依她所言起身,“谢殿下。”

    “不必谢我,我来见你,不仅仅是为打发你,”她撇嘴,昂首侧目看他,“我是要提醒你,你们赵府该道歉的人,是沈吟香。”

    “她自小没了母亲,在沈府人微言轻,遭人厌弃,却也是个和善貌美的姑娘,你们便是看中这点,才敢让沈吟香嫁过去,与你家那痴傻嫡子婚配,让她为赵福守活寡。”

    “若昨日我晚到一步,她此生恐怕再难逃离你沈赵两家的掌控,这辈子便毁了。”

    “你与其在我面前跪着,不如管好你那自私昏庸的父亲,叫他少做些有损阴得之事,也好过如今赵福一命呜呼,一把年纪,还遭人揍了一顿,颜面尽失。”

    话已说到如此地步,容岁以为,赵莫之多少会觉得有些难堪。

    然而男子却是一揖,“依殿下所言,待今日回府,我便未沈姑娘准备好赔礼,前去致歉,至于家父,亦会与之开导。”

    他回答得远比她想象中干脆诚恳,以至于容岁听到这话时,愣了一愣,一时竟有些接不上话。

    赵莫之遂从袖中取出一玉佩,双手呈至她跟前,“此乃家母留给在下唯一的遗物,我珍之如命,如今便放于殿下手中作为信物,待我一一履行承诺,再来取回。”

    男子所言,已远远超出容岁意料,加之宿醉,只觉头脑一时转不过来,回神时,竟已默默将其接下。

    “殿下宽厚,赵某不感谢不尽。”

    赵莫之面色豁然许多,似察觉到什么,也不再作纠缠,躬身告了退,徒留容岁呆呆望着手上玉佩,后知后觉——

    他要认错赔罪,找沈吟香去便是,她要这玉佩作甚?

    愣然间,一匹烈马慢悠悠行至府门前停下,拂起一小阵寒风,隐约夹杂着血腥味,引人蹙眉。

    马上那人身姿挺拔,视线在赵莫之远去的背影和她手中玉佩间流转片刻,随后翻身下来,快步迈上台阶,宛若没有看到她一般,一言不发。

    行到她身侧,步子方才一顿。

    便见他斜眼低看过来,冷言道:“看来我昨夜替你包扎的不错,猪蹄肿得一碰便哭,如今倒能收男人的玉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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