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身的新鬼往往神志恍惚，说不清生前的经历，龙辞习惯引魂上身，直接读取魂魄生前之事，不用费事从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语中提取信息。

    人们回忆往事往往是以第三视角来展现，这是人的第三眼。鬼附进身，龙辞便能借第三眼回望记忆。

    回忆里，夏梅请假之后便风风火火地收拾行李约车回家，她家住在深山的苗寨里，被郁郁葱葱的板栗树包围。

    苗寨从前大多是青瓦房，后来修了公路，村民们就从外头拉来水泥和砖头，推掉老房子建平房，有条件的人家也会建漂亮的小别墅。夏梅推着行李箱走在被房屋夹着的窄巷里，爬到最顶上的小平房前，却看见堂屋里坐满了人。

    痴傻的弟弟坐在一个姑娘身边，摇着人家的袖子叫媳妇，那姑娘怯懦地低着头，手指揪着衣角揉来搓去。

    从前人们没有产检的概念，怀了孩子也只是在家自己生，情况危急了，才会请人送去医院，也没什么幼儿体检的习惯。

    她阿妈倒是没因为生孩子出过事，头胎顺利生下夏梅后，又想要个儿子，第二年便生了弟弟夏睿。

    夏睿长得白净可爱，很受宠爱，有什么好的都尽数给他，夏梅只能得些他不要的东西。因为从小被教导让着弟弟，村里人又多的是姐姐照顾弟弟妹妹生活，她习惯了，并不怨恨。

    弟弟3岁被发现有智力缺陷时，小夏梅还贴心地安慰父母：“没关系，我会一直照顾弟弟的！”

    工作后她也时常打钱给父母，帮着养家。只是她没想到，父母并不需要女儿养夏睿一辈子，他们需要个儿媳，照顾儿子，传宗接代。

    于是四处打听谁家有合适的姑娘，后来朋友介绍了一户姓任的人家，家里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年轻时不懂事，打架斗殴落下残疾，还被抓去坐过牢，出来后迟迟娶不到媳妇。

    要是夏家乐意，可以把夏梅嫁过去，换那家的妹妹来给夏睿做媳妇。

    这叫转婚。

    从前的人穷苦，为了娶媳妇，或是联络两家的感情，有“小姑换嫂，姐妹□□”的习俗。

    夏梅原以为现在已经没有这样的婚事了，更想不到这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怎么会有人为了娶妻，把亲妹妹嫁给智商如孩童的傻子，怎么会有父母为了所谓传宗接代，用女儿去换儿媳？

    “我不会嫁的！”

    父母劝过无数次，夏梅也拒绝过无数次。这次他们干脆骗夏梅回家，打算将人关在家里等着办喜酒。

    结了婚，就安分了。

    夏梅拎着行李箱转身就要跑，任家两个儿子扑上来将人压到在地，接过夏父递过来的绳子，将夏梅五花大绑。

    “放开我！啊！！”夏梅挣扎着，脸被磨破，额头撞出在石头上，肿起青紫的包。“我不嫁啊——”

    女人的惨叫声响遍山谷，激起层层回音。

    无人来救。

    年轻人都去外地打工赚钱了，寨子里大多是老年人和放暑假的小孩。

    “阿奶，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小梅姐嫁给那个凶凶的哥哥呀？”小男生搬着凳子在院坝里写作业，被叫声吓得一个激灵。

    满脸沧桑的老人在屋檐下剁猪菜，叹口气说：“小孩子别问那么多。”

    杀猪卖布爆爆米花，喜宴如火如荼地筹备起来。

    夏母将新买的棉布和彩线从窗户缝隙塞进夏梅屋里，说：“你没事的时候记得做几双鞋子。”

    这是寨子里的习俗，新娘要亲手做鞋子，嫁人后送给夫家。

    夏梅将东西全都剪碎扔出去。

    婚礼前一天，任家老大进了夏梅的房间。

    他们担心她不死心，第二天在婚礼上闹，打算生米煮成熟饭。

    当夜，夏母的哭声撕裂了夜晚的宁静。

    夏梅挣扎时被推倒在墙上，磕破了后脑勺。

    鲜血将“新娘”的闺房染得红艳艳。

    —

    “你想要什么呢？”龙辞问她。

    龙辞瘫坐在地上，夏梅用她的身体说：“我想离开夏家寨。”

    她不愿意被葬在那里。

    赵慧丽蹲在旁边握住她的手，哭得话都说不清：“好好，我们想办法带你离开。”

    龙辞回神，从包里摸出小瓶子将夏梅装进去，放进包里。

    “今天就先这样吧。”天色不早了，他们打算先回去休息，至于如何将带夏梅离开夏家寨，还需从长计议。

    离开排演厅，已经快十二点。

    赵慧丽气愤极了，说要报警去把那个害死夏梅的男人抓回牢里，杨帆也点头：“明天我打电话给老同学，问问这种案子是个什么流程。”

    “龙老板今天辛苦了，饿了没？”他们塞了办事的红包给龙辞，又要带她去吃夜宵。

    龙辞年纪轻，赵、杨两人敬佩她的本事，但也忍不住把人当晚辈看，想着给人投喂。

    龙辞婉拒。

    年纪大的人很少在晚上吃东西，她也不想耽误两位老师回家休息，打算自己一个人偷偷去吃点小烧烤。

    但她忘了自己没骑车过来，想打车，其他两人不让，还得坐赵丽慧的车回家。

    救……回家煮面吧。

    三人走到剧院门口，打算去开车。

    “叔，你这么晚了还不睡呀？”门卫处站了个男人，正与小屋里的保安打招呼。

    “小临？”杨帆眯着眼睛去看，发现是前段时间出差学习的苗临。

    苗临也是剧团里的演员，基本功扎实，很多戏的男主角都能唱，肚子里又有墨水，剧团里写剧本也会叫上他。

    那个叫苗临的男人听见声音，快步向他们走来。

    他皮肤很白，眉眼清朗，是很正派的长相。穿着米色的上衣和栗子棕的长裤，浅笑着走过来时，颇有几分儒雅绅士的味道，看起来温文尔雅。

    但行走时布料拉扯，龙辞可以看见他肌肉隆起的轮廓，这人并不缺乏锻炼。

    “杨团长，赵团长，晚上好。”他打招呼：“这位是？”

    杨帆：“这是龙辞，龙老板，我们请她来办点事。”

    “这么晚，忙完了吗？”他问。

    “事情差不多了，我们正打算送龙老板回去。”赵慧丽点开手机打算查导航，问：“龙老板住哪里呀？”

    龙辞：“宝云小区。”

    “宝云小区？好巧啊，小临也住那里呢。”

    于是苗临接过话来：“那我载龙老板回去吧，您二位早点回家休息。”

    赵慧丽有些犹豫，觉得人是她们接过来的，让别人送不太好。

    龙辞表示不介意，和苗临目送两人离开。

    “我的车在那边。”苗临伸手引路。

    “好。”龙辞跟着走到车旁：“介意我坐副驾吗？”

    按照礼貌，她该坐在副驾驶位，但有的男性，副驾是专属于伴侣的。龙辞每次坐别人的车，都会提前问一下。

    苗临困惑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着回答：“可以，我副驾没人。”

    那笑容在城市绚烂的霓虹灯下显得格外惑人，龙辞想，如果让现在在家里消食的蛇宝钏看见了，一定会拉直身体想往人身上窜。

    车子启动，行驶在道路上，夜风将路边烧烤摊上肉串的焦香吹进车窗里。

    好香。

    龙辞看着窗外偷偷咽口水。

    “要不要带点烧烤回去？”苗临侧眸看一眼龙辞，嘴角不自觉扬起。

    龙辞愣愣转头，摇头拒绝：“不用不用……”

    但苗临已经找停车位停车：“没事，我也想买一些回家，而且你们办事到这么晚应该也饿了。”

    “那我请你！”

    “好呀。”

    最后，原本干净清爽，只有淡淡皮革味的汽车，载着一车浓烈的孜然香味在夏夜奔驰。

    —

    “再见！”

    “嗯，再见。”

    苗临和龙辞住在不同的楼，下车后各自拎着夜宵打算回家。

    两人作息不同，在同一个小区住了两三年，竟然一次都没碰上面，很神奇。

    龙辞想着，往自家方向走。

    “嗤——”忽然听见后头传来兽类的喘息声，龙辞身体绷紧，满眼警惕地回头看。

    是一只豹子，快有两米长，身姿健硕，毛色鲜艳，身上布满了黑色的小斑点，正小心翼翼地跟在苗临身后匍匐前进。

    圆圆的耳朵转动，猛地弹跳起来向前方的男人扑去！

    怎么会有豹子？！！！

    “哗！”

    龙辞扯下披肩一挥，从中射出玄黑色的箭矢直射向豹子，却只是仿若遇到虚空一样穿过它的身体掉在地上，变成一只黑色的蝎子在地上迷茫地转圈。

    那豹子也“噗”的一声四散开，变成白色的光点消散在空中。

    “灵？”

    在远离人群的地方会孕育出灵，它们没有确定的样貌，可以随意幻化成其他生物的模样，大多深居山林，不愿意与人接触。

    怎么会有灵来到城市？

    龙辞想不通。

    “有东西忘记拿了吗？”苗临发现她站在原地不动，以为是落了东西。

    “没事！”蝎子已经悄悄溜回来了，顺着裙子爬回披风里。龙辞挥挥手，转身进楼。

    反正不会害人，她不再管这件事，拎着烧烤回到家里，从冰箱里拿出之前买的西瓜切块榨两杯果汁，又把夏梅放出来。

    “吃夜宵吗？”

    —

    另一边，苗临推开自家房门就看见家里的动物们挤在一起睡觉，兔子、狐狸、松鼠……甚至趴着一匹鹿和一头狼。

    他伸手在空中翻转，丝丝缕缕地光线绕着手指生出，在空中渐渐汇聚成野兽的形状。

    是那只豹子。

    灵豹凝聚成型，“啪”地一下掉到地上，四只脚在光滑的地板上胡乱刨着，终于站稳，扑向苗临手里拎着的烧烤。

    苗临身型一转，消失在原地，坐到了阳台的茶几旁边，它收不住势，一头撞在墙角。

    “以后再随便出去，就把你送回山里。”说着，拿出打包袋里的烧烤自己吃了起来。

    没灵豹的份。

    它嘤嘤地叫着，趴在玄关哭成两百多斤的傻猫。

    别的动物并不同情，还有两只兔子蹦过来，枕着它的尾巴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