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去哪？”覃凤声询问。

    真过分，明明是他把自己拐走的，现在又装清纯。霖慈眼珠一转，挥挥手命令其跟上，“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覃凤声见她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愈发好奇，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来，缠着她问究竟是什么。霖慈眨眨眼，暴露出性格里的狡黠，“游乐场，你喜不喜欢？”

    彼时G市打着模仿迪士尼的旗号开了一家大型综合游乐场，尽管模仿到最后几乎是个四不像，但在G市还是很受欢迎的。从幼儿园到周边大学，无论工作日还是周末都是熙熙攘攘。

    但霖慈显然不打算带他到那里去。覃凤声跟在霖慈身边上了4路公交车，宽大的公交车在城市的街道里摇摇晃晃。车上的人不多，除了他们两个还有一大一小祖孙俩，小孙子拽着爷爷背唐诗。覃凤声本就语文稍差些，偏偏要去逗他。小孙子害羞地躲到爷爷背后，探出半个脑袋直说哥哥坏。

    霖慈只得趁那爷爷还没来得及动手的时候，赶紧拽着意犹未尽的覃凤声到站下车。

    他们在城东下车。

    这里是老城区。覃凤声小时候还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兴起买房热，他搬家后便再也没来过这里。

    “不是吧？穆霖慈，你要带我去星星游乐场？”

    霖慈点点头。

    “你也是真行，这地方都能被你找到。”覃凤声狐疑道，“这地方还开吗？”

    “早不开了，但我有办法带你进去。”霖慈神秘兮兮。

    星星游乐场是G市的老古董了，覃凤声的父母年轻时就在这里玩耍过。据卢老师说，她当姑娘的时候，星星游乐场非常热闹。每逢周末，常常摩肩接踵。里面的设施很简单，场地也不大，可覃凤声的老爸就是靠着星星水族馆里的娃娃鱼娶到了卢老师。

    “你小时候来这玩过吗？”覃凤声摸了摸正门上的锁，锁头都是厚厚一层灰。

    “嗯，不过只来过一次。”

    动作领先意识一步，铁链的声音响动，覃凤声倾身吻住了偏过头来询问的霖慈。

    少年人的心动单纯，有时不过是她落在身上的一个眼神；可少年人的心动也复杂，就如同此刻，他是如此笨拙地焦躁地克制地纠结地去吻她。覃凤声明明是勇敢的那个，可却不敢有其他的动作，反而像是匍匐在神女脚边的庸人，卑微地执著地祈求着她可以给他幸福的权利。

    他们离得这样近，气息相互纠缠包裹。覃凤声几乎要战栗起来，他偷偷睁开一线眼皮，就可以看清她纤细的睫毛上同样颤抖的雪花——竟然下雪了。

    这还不叫爱情自有天意？！

    终于，霖慈推了推他。

    覃凤声回过神来，触电般赶紧回身。霖慈脸红得很，开口却是，“覃凤声，你经常让别人这样给你加油吗？”

    “我会对你负责的。”

    愣头青覃凤声傻乎乎地说出心里的誓言，不知是说给谁听的，“霖慈，以后每一个下雪天都让我们一起度过好吗？”

    “那会有蓝色烟花吗？”

    覃凤声的眼眯成了两弯月牙，“管够。”

    雪大朵大朵，安静地落在霖慈的头上肩膀上。而她却并未顾忌这些，她现在脑子乱极了：为什么人的身体可以这么轻？为什么此时的气候可以这么适宜？为什么......为什么她会这么幸运？

    可是所有的话到了嘴边，千言万语又化成一句，“没有烟花也可以。”

    蓝色烟花又不是你，所以有没有都无所谓。

    有要在一起看雪。

    没有也要在一起看雪。

    霖慈轻车熟路，带着覃凤声绕过一个十字路口——原来星星游乐园里的动物园还开着，小小的陈旧的售票窗口，像是不起眼的时光机入口。都这个年代了，票价只要十块钱。霖慈爽快地买了两张票，兴奋地冲他挥挥手，“20块钱就能看大老虎了，这便宜哪找去？”

    可就一张10块钱的票，在霖慈的幼年时期，父亲都不舍得买两张。他在窗口买了一张票，蹲在霖慈面前对她说。去吧，霖慈，爸爸考考你的独立性。放轻松，到里面去，转一圈再回来。不要怕，爸爸哪也不去，会一直在门口等你的。

    小霖慈点点头，就这样独自走了进去。她看到了大老虎，孔雀，还有各种各样叫不上名字的动物。她迫不及待地跑出来，果不其然，爸爸正靠在门外的大杨树下等她。她飞奔过去，扑倒爸爸怀里。爸爸咳嗽两声，无奈她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不多逛逛。

    小霖慈也不辩驳，只是趴在爸爸的肩头道，我想爸爸了。就出来了。

    动物园像颗被时间遗忘的琥珀，不大的动物园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没想到这半死不活的游乐园里还真的有老虎，只不过毛发稀疏，懒洋洋地趴在笼子里，任凭笼外的一对男女怎么逗弄，都没有反应。

    “这老虎老啦，不理咱们。”霖慈兴致缺缺。

    覃凤声倒是热情高涨，两个人逛着逛着，忽然发现一窝肉兔被冠以“北极兔”的名头关在笼子里供人观赏，堪称东亚的魔幻现实主义。

    走到动物园的尽头往北一拐，就是动物园的原大门，门外连接着没落无人的星星游乐园。

    霖慈轻轻拨拉了一下门栓，门就开了。覃凤声有些迟疑，“万一他们把门锁上了，咱们怎么出来？”

    “没事，只要咱们八点前出来就行。放心好了，我经常这样，不会有人发现的。”

    “行啊你，你应该当地下党。”

    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简直就是在探险，两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溜进了空无一人的游乐园。游乐园的一切设施还跟小时候一样，但大约是人长大了，小时候那些刺激有趣的项目再回首却发现已经跟记忆里有了不小的参差。

    全都低矮的厉害。

    一切设备都断了电。位于中心的旋转木马再也亮不起灯来，但两个人还是兴致勃勃地坐了上去，靠手动推动着木马向前。

    “好玩吗？”霖慈问，“不是设备，是这种感觉。”

    围巾被挂掉一根毛线，霖慈将线缠在手指上，顺时针一圈，逆时针一圈。

    “还不赖。”覃凤声装酷。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简直要被迷住了。”霖慈打开了话匣子，“这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看的一篇童话。主人公是个调皮的小男孩，有一天他许愿全世界的人都消失，结果老天真的让他实现了这个愿望。然而他随便在大马路上穿梭，在各种各样的店里玩乐。最后他来到游乐场，却发现如果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话，那他什么游戏都玩不了。于是哇哇大哭起来，后来发现不过是一场梦。”

    “是个很有教育意义的故事对吧？”

    两个人又晃到旋转秋千下，一人坐着一个秋千，慢悠悠地荡着。覃凤声随意拿过她手里的线头，学着她的样子缠了缠，嘴贱道，“哇，穆霖慈，你的手指好粗哦！”

    霖慈不理他，继续道，“可我从小听故事都不考虑意义。只是幻想。觉得有趣，就更要幻想。”

    “你很希望全世界的人都消失吗？”覃凤声忽然发问。

    霖慈迟疑片刻，“曾经。频频。某一刻。很希望这世界只剩下我自己，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就想安静一会儿......就像现在。”

    她偏头对覃凤声灿然一笑，“就像现在，咱们这样静静坐着，说些没意义的话，我觉得就很好。”

    所以现在不再想这世上只剩下她自己。

    在遇见覃凤声之后，如果再也见不到他 ，霖慈想她一定会非常寂寞。

    寂寞得好像从未适应过寂寞。

    “穆霖慈。”

    “？”

    想吻她。

    覃凤声喉结微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像是夜航过程中遇到的启明星，固执地闪烁着——想要在此刻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