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又气又羞，扭身就走。

    这个御影卫大人到底什么意思？自己不好意思坐在他的衣服上，他居然就说要背要抱。就算离国民风再开放，女孩子不用苦守深闺，也可以像男人一样做生计养家。但是怎么说也是男女有别啊，他简直……不知廉耻！

    就不是个正常人！

    周珞没等到回答，知道这两个选择都不能让临时主人满意，于是赶快把衣服收进包袱，再紧赶几步，一边乖顺地跟随在青竹后面，一边复盘刚才的场景。

    教导御影卫说过，在影卫宫学的都是纸上谈兵。武功高，还得临战能力强，对手往往都在暗处；想侍奉好主人，就得了解主人脾气，保护主人的时候也能够事半功倍。自己在这方面好像真的差得很远。

    据说好的御影卫和主人一个对视，就能对主人的意图心领神会，主人完全不需要把每个命令说出口；危险的时候御影卫也可以凭借和主人的默契暗中交流，这种感觉应该很不错。

    但是自己好像出师不捷，看来这种感觉只能慢慢修炼了。“

    青竹气鼓鼓地走了一阵子，又想通了。

    对啊，王爷都说了他不是正常人。自己跟一个不正常的人计较什么呢？看他刚才的样子，要不要背要不要抱都说的理直气壮，那副浩然正气的样子肯定压根儿没去想男女之防。话本里不也写着“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吗？

    是不是影卫宫没有女孩子？自己是不是应该委婉地教教他？要不然他以后一定也会把其他女孩子吓到的。

    算了，还是先歇歇吧。

    青竹再一次提出了需要休息的请求，虽然看周珞毫不犹豫地答了“是”，并且表情也没有丝毫不耐烦，但是很显然接下来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青竹只好厚着脸皮：“刚才那个草垫子就行。”

    周珞飞快地弄好了，这次的草看上去比刚才还厚。青竹坐下，果然是软软的还挺舒服。

    “御影卫大人，我想喝口水。”

    周珞马上拿出水囊，帮她把盖子打开，再递到她手里。

    高冷的御影卫大人这么贴心？青竹惊呆之余，得寸进尺地继续提要求：“御影卫大人，一会儿可不可以不要走在我后面，我还得回头看您是不是跟丢了。”

    “是。”

    青竹小口小口地喝水，感觉体力也随着水分一起，在身体里充盈了起来。她看了看一旁背着包袱还站得笔直的周珞，觉得御影卫大人毕竟不是王府小侍女，自己坐着让人家站着多少有点不太合适，于是开口：“御影卫大人，您也坐下歇歇吧。”

    “是。”然后在几步之外找了块石头坐下了。

    他的话真少啊，加起来说的有没有十个字？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爱说话的人，好在真的很好说话，自己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要不，下次就挑个为难他的试试。不知道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会不会把眉头皱起来。

    周珞对那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女正在琢磨如何试探他的底线一无所知，他头疼按照这个乌龟速度，到平兮城是不是得花掉三个月时间甚至更多。他也奇怪成王爷为什么不给他们准备马车，而是安排两个人步行，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玄机？

    带着一个女孩子赶路真是件麻烦事，好在这个“临时主人”并不令人生厌。不光是相貌，还有她的声音和语气，都让人感到舒服。

    远处有人赶着牛车过来，青竹刚站起身，周珞就很有眼色走过来收拾，腰都没让她弯一下。

    青竹虽然一直被王妃宠着，但是毕竟是丫环身份，伺候人的轻活儿还是每天都做的。周珞这举动还真让她有点不习惯，仿佛自己重新变成了当年御史府的大小姐。

    牛车迎面而来，车上堆满了白布。不是做衣料用的生绢细布，而是布置丧礼灵堂那种粗布。

    寻常百姓人家用不了几匹布就够了，这是哪个大户人家？青竹忍不住问牛车旁挥着鞭子的中年人；“这位大哥，您这是去都城？”

    中年人看了青竹一眼：“是啊，不过捎不了你。今天这一车货，带人不吉利。”

    “是哪家出事儿了吗？”

    “听说，是个王爷遇到刺客没救过来。掌柜让人带话先把货送到铺子里，满都城就我们家货最全，他家王妃不在的时候……”

    青竹心里一紧：“这家王妃也不在了？”

    “是啊，”中年人挠挠头，“挺可怜的，连个儿女也没有。老天收人，贵贱不论啊。”

    中年人赶着牛车走了，青竹呆在原地，迟迟消化不了这个消息。

    都城里那么多高门显贵，没有子嗣的王爷只有成王和礼亲王。但是礼亲王和夫人琴瑟和鸣，只有成王妃故去了。

    可是，昨天的刺客是假的啊。王爷怎么会遇刺呢？

    没等她琢磨清楚，周珞已经闪到她面前：“青竹姑娘，本来我是应该送你去平兮城的。但是现在有可能是王爷出了意外，我必须赶回王府。你跟我一起回去吧，再让王总管重新派人护送你。”

    青竹警惕地看着他：“你回去干什么？”

    周珞顿了顿，道：“殉主。”

    “就算是皇宫里的主子崩了，”青竹小声说，因为这个比方实在是大不敬，“娘娘们也不用跟着殉吧。你才跟了王爷几天？”

    青竹看了看没什么反应的周珞，知道他不为所动，就继续往下说：“我伺候了我家小姐快十年，她不在了的时候让交代我要好好活。王爷肯定也是这样，才不会这么自私让你殉他。”

    “你才多大？”青竹的口气老气横秋，活像一个饱经岁月风霜的老奶奶在教育儿孙，“十九？你知道人生有多长吗？不要轻易谈生死，因为你不懂。”

    周珞的眉毛蹙了蹙，青竹以为他被自己说动，赶快再添一把柴：“如果你爹娘在世，肯定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周珞终于开口了：“我自幼没有爹娘，是个孤儿。影卫营把我养大，多活这么多年已是偷生。如果没有王爷把我带出影卫营，我在那里迟早也是死。殉主是影卫营的规矩，也是我心甘情愿。”

    “如果九泉之下，能够继续保护王爷，也算尽了这一份主仆情义。”

    “九泉之下大家都喝孟婆汤，王爷根本就不认识你。”青竹一边气他愚忠，一边担心：他的反应倒是和王爷预料的一模一样，那王爷给自己的信会不会有用。

    “你回去……”

    青竹话没说完，周珞已经转身要走。

    等他走了自己就追不上了！青竹也来不及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等一等。”

    周珞不动声色拂开她的手：“青竹姑娘也可以在这里等，我回去之后自会让人来接你。”

    青竹脑海中快速闪过王爷的交代。

    “不要因为他是本王和王妃的孩子，就对他恭敬礼让。记住他只学过服从。”

    “不管用什么方法，让他愿意活着，能活着。”

    是的，面前这个人油盐不进，死守着什么破规矩，还不听人把话说完，这种人就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

    青竹从随身小包裹里掏出标记了“一”的那封信，板起脸正色道：“御影卫周珞听令！”

    青竹的母亲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后来嫁入大学士府，身为当家主母的气势曾让儿时的青竹心驰神往，还有样学样，逗得父母和哥哥们捧腹大笑。

    如今时隔多年，那架势拿捏起来，依旧能够唬人。再加上在将军府小姐身边多年，狐假虎威的事情也做得不少。

    眼看面前的女孩子眼神变得锐利，神情变得严肃，整体威压感十足。周珞条件反射般地回答：“是。”

    青竹把信从封套里取出来，几乎是拍在周珞手里：“自己看！”

    周珞双手接过展平，信上的字体刚劲硬朗。

    “御影卫周珞听令：

    命你护送青竹至平兮城。

    见此信后，将御影卫指环交由青竹保管，由其代行主人之职，直至任务结束。

    归来之前，如若本王有任何不测，周珞不必立即殉主。任务完成后可回影卫营自请殉主。

    成王周延礼亲笔”

    最下面盖着成王的金印。

    周珞的手微颤：“王爷为何不直接对我说？”

    “我也不知道，”青竹直截了当，“但是很显然，王爷预测到他会有危险，但是依然让你护送我。在王爷看来，送我去平兮城的事更重要。”

    “你要不要听王爷的话？”

    周珞低着头，连他自己也无法辨明此刻的心情。

    刚才对青竹说要回去殉主，是真心的；有说不出的委屈，也是真心的。

    其实青竹说得对，他才十九岁，人生还有很长。他甚至还没有拥有过一只属于自己的狗，可以摸可以抱可以带着它去打猎。

    可是他是御影卫啊，忠诚是天职，殉主的铁律。世世代代的御影卫都是这么过来的，自己又有什么权力特殊呢？

    他的王爷，用一封信，给了他延续几个月生命的机会。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内心是欢喜的。甚至庆幸王爷没有让他立刻认主。

    但是他又马上鄙视自己的这一点侥幸心理。危险关键的时候没有留在王爷身边保护他，如果当时他在，王爷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

    强烈的自责甚至让他没听清青竹的问话。

    青竹等不到回答，也看不到周珞的眼神，心里愈发没把握：难道王爷的信没用，他还想回去送死？

    于是青竹再把声音加上几分凌厉：“周珞，我再问一遍，你要不要听王爷的话？”

    周珞从自责中惊醒，他对上青竹有几分凉意的眼神，垂下眼把信递还回去：“谨遵王爷谕令。”

    然后从怀里掏出御影卫的铁指环，单膝点地双手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