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刺客

    谭小姐本意就不是问小丫头,而且这句话小丫头也没办法回答。

    她的眼睛盯在青竹脸上,似乎那俏丽的皮囊后有什么妖魔鬼怪,而自己的眼神就能把他们直接洞穿。

    丞相府肯认自己已经相当给面子,因为自己这表小姐表的都快出五服了。都城那些贵族小姐的聚会她压根儿没资格去,所以借着下人们闹矛盾的事儿,想和成王府的表小姐套套近乎。

    都是旁枝儿,有的是同命相怜的话题,就算以后不用求人办事,说不定也可以互通消息。

    但是,一条“没有女眷的主子”的消息,简直是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再怎么说自己也是挂在丞相府名下的主子,随便什么人都能跟自己聊天扯地吗?自己还兴致勃勃来赴约,如果被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小莲和小诺清楚青竹的身份,虽然习惯了她顶着主子的头衔抛头露面处理这些杂事,但是被人当众戳穿可是第一次。俩人偷偷对视一眼,又马上低下了头,屏着呼吸努力让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下来。

    青竹拿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谭小姐这么望着我,可是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

    谭小姐本就出身乡野,不过长大了攀门贵亲,骨子里的直来直往脱不掉:“我听说现在成王府没有女眷的主子,那你是何人?”

    “谭小姐这句话是不是有些失礼了?”

    青竹干净利落地敛起脸上的笑,把茶杯按压在桌上,无声无息却显出了冲天怒气:“那日我家丫环多有得罪,今天该赔的不是我也赔完了,告辞!”

    青竹带着人拂袖而去,谭小姐还定定地坐在椅子上。直到小丫环唤她,她才慢慢回过神。

    今日来的这个人,容貌不俗举止矜贵。选的酒楼很有档次,是都城达官贵人宴请的首选;礼物自己当场就看了,品味很好,配常服绰绰有余;自己突然发难,对方不但半点心虚的样子没有,甚至生气离席都保持了基本的礼仪……怎么可能只是个下人?

    唉,就算是个下人,也认了吧。

    青竹带着两个丫环坐上马车。小诺提着的气终于敢放下来,整个人开始抖。小莲也拍着胸脯大口喘气:“吓死我了!”

    青竹拍拍小诺的头,又揽揽小莲的肩,柔声道:“已经结束了啊。”

    小诺害怕地依偎着她:“谭小姐会不会不肯罢休?”

    青竹摇摇头:“堂堂丞相府表小姐,被王府丫环骗,这个脸她丢不起。”

    梆-梆-梆-

    静夜幽远,打更的声音仿佛就落在房梁上。

    成王府内院,一间黑漆漆的值房里,青竹默默地坐在床角流泪。

    她的头靠在膝盖上,胳膊揽住小腿,手轻轻地在右脚脚踝上摩挲。那里,是一个墨色的“徐”字。

    八岁之前,她是士大夫韩瑞景家捧在手心的嫡女;八岁之后,她是被镇远将军府买下的官奴,做了将军府千金徐毓的贴身丫环。

    一夜之间天上地下,从仆从成群的娇小姐沦落为任人宰割的官奴,那一个月的牢狱之灾是青竹此前的人生中最凄惨的日子。

    尽管爹爹的旧友已经竭尽全力四处打点,阿娘,妹妹还是惨死狱中,流放宁西的哥哥们生死未卜,只有从小赖在二哥身边偷偷习武的她还剩半条小命,被镇远将军府买了下来,留在当时二十七岁依然待字闺中的将军独生女徐毓身边侍奉。

    徐毓待她极好,还没见面就冒着风险买通了管事的人,把本应该在脸上或者脖颈上的黥面之刑,帮她改在了脚踝。

    徐毓有一个爱慕的人,便是成王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拖到徐毓三十五岁,才嫁入成王府。

    徐毓成亲后和王爷恩恩爱爱,青竹也不止一次偷偷许愿二人早生贵子。徐毓给了她太多,温情,亲情,宠爱……她无以为报,盼着某一天能加倍给予未来的小主人。

    可是,她的王妃却去世了……

    忽然,木窗发出了“吱扭”声。她抬起头,一个黑衣人从窄小的窗户飞了进来。她根本来不及反应,雪白的匕首就直直逼上了咽喉:“想活就放聪明点。”

    这是值房,整间屋子就一张窄窄的床,连床缦也没有。床下收罗着几件清扫物件,根本藏不住人。不论是谁进来,只要一眼就能看清这屋子的情形。

    只能听天由命了。青竹在心里叹了口气。

    狗吠声此起彼伏,匆忙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灯笼的亮光划开了漆黑的夜。

    青竹的房门外响起了王总管的声音:“青竹姑娘,前院发现了刺客。你这里可听见什么响动?”

    青竹的声音听起来毫无异样:“没有。”

    门外答:“那就好,我们再去别处看看。”人居然就这么走了。

    待到人声渐远,青竹脖子前的匕首也缓缓落下。黑衣人道:“蒙姑娘相救,若来日相逢,必当报答。”

    青竹没有回应。她刚才的应付只是想保住小命,尽量不多生事端,和救眼前这个人没有丝毫关系。黑衣人不知道是否意识到自己的自作多情,见她不回话直接轻盈地跃窗而出。

    只是不多时,打斗声起,似乎更多的人涌进内院。一阵乒乒乓乓之后,有人高呼“刺客抓住了”,又有人来到青竹的门前,说传王总管话让所有人出来。

    青竹起身,微微整了整头发走出房门。

    院内各处已经燃上长烛,俨然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蒙面的黑衣人被捆得严严实实跪在院中央,一名王府侍卫拿着剑横在他的颈侧,其他三名侍卫看起来表情肃穆。王总管黑着脸站在他们身旁,身后还有一左一右两个侍从。

    内院的下人不多,除了青竹和绿萼,就是王爷的贴身长随知书知棋,四个内院丫环和侍从,这会子正一个接一个从房里出来,很自觉的站成一排。

    虽然夜深困倦,内院八人也依旧很有规矩地微垂着头站得笔直,等着听王总管训话。

    王总管目光如剑,在众人身上巡视了一遍,厉声道:“你们自己说吧,谁与这刺客是同谋。”

    这话一出,就算有还迷迷糊糊着的,也瞬间如同冷水浇头一般清醒。与刺客同谋?这是死罪啊。更何况王府内院当差的,就算不是家生奴,也是从小买来的家养奴,除了要伺候主子之外,衣食用度堪比小门小户的公子小姐,谁会动了和刺客串通的心?

    八个人齐刷刷跪下了,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否认。

    王总管一脸不耐烦,手指着黑衣人,眼神从众人脸上一个一个掠过去:“这贼人方才分明就是躲在了内院某个屋子内。没被查到,必是和府内的人有所勾结。你们都是王爷近身的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来人,请家法。”他话音一落,身边的侍从就小跑着离开了,想必是去拿责罚的刑具。

    入府两年,青竹和这个四十出头,外表敦厚的王总管还是不太熟。王总管不仅不吩咐她办事,而且和她说话还含了几分客气。青竹在王妃心中的分量谁都知道,他犯不着为了个丫环得罪当家主母。

    家法请来了,是根又粗又长的木棍,不知道是不是浸过太多血,中间的部分暗红发亮。和家法一起来的还有一张条凳。

    内院的八个人都是奴籍,命都是主家的。平时看着是得脸,但只要主家高兴,生死不论。王总管是王爷最信赖的人,为了王爷的安全,打死几个奴才,官府不会追究,王爷不会怪他。

    “男四十,女二十。”王总管的声音破空而出。

    “王总管,冤枉啊。”

    “王总管饶命,真的不是奴才。”

    “奴才和那刺客没有关系,望王总管明察!”

    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青竹身边的绿萼伏下身瑟瑟发抖,其他两个丫环更是不住地磕头。

    青竹也静默着伏下身。也许因为她与众不同的安静,王总管把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

    她感受到了那种持久而尖锐的注视,心想:完了,要当出头鸟了。

    “青竹”,王总管果然冷冷地唤她的名字,“你觉得这二十杖冤不冤?”

    对她来说,不算太冤。毕竟那黑衣人真的躲在了她的屋子里。但是----夜半而来的刺客,房门口的问话,黑衣人脖子上架起的剑,执剑侍卫八风不动的脸,直接动用家法的王总管……她的直觉告诉她,事情并不简单。

    王总管竟也没有继续逼问,好像只要青竹愿意给答案,他可以等到地老天荒。

    所有人都识趣地闭上了嘴,等着看执掌杀伐大权的王总管拿已故王妃的得宠丫头先开刀。

    夜风轻拂,烛火摇曳,这本应是一个平常的夜晚,却发生了不平常的事。担心的,害怕的,兔死狐悲的各种眼神从周遭或明或暗地投过来,反而让青竹更加清醒。

    她直起身子,抬头望向王总管,落落大方地说:“青竹有话,想单独向王总管禀报。”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