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年度会议的召开，因弗内斯一家也成功安顿在萨塞克斯公爵在伦敦西郊的宫殿中。

    这座出自约翰·索恩爵士之手的官邸，距离海德公园只有十分钟的路程。考虑到公爵个人的审美风格，这座宫殿，从门口的爱奥尼克式柱，到天花板上石膏线的细节，都无一不彰显着古典主义建筑的魅力。

    塞希利娅上次来伦敦时，这座宫殿并未完工。以至于她刚一踏入那间特意为自己装修的卧室时，那从17英尺高处垂下的绿色天鹅绒帷幔，和上面混着银线的刺绣图案，立刻就俘获了她的心。尤其看到那些线条优雅的法式露台门后，伦敦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她在心里想。

    这种因自己的审美趣味得到极大满足，而获得的愉悦心情，一直保持到她在小客厅里接待自己名义上的教父，即本国的首席司礼大臣兼纹章院院长兼首席公爵——诺福克公爵之子阿伦德尔伯爵。当然阿伦德尔伯爵本人同时也是英格兰首席伯爵。

    比起贵族间的交际往来，身兼数职的诺福克公爵更乐意将自己关在城堡里，进行谱系学和纹章学的研究，以至于家族的许多事务都交由儿子们代为处理。身为长子的阿伦德尔伯爵更是当仁不让。

    三十多岁的伯爵保养得很好，脸上看不出多少岁月的痕迹。

    相较于大多数日渐发福的同龄人，伯爵的身姿依然挺拔纤瘦。他的外表不算十分英俊，却自带一种令人安心的气质。这也是他得以在伦敦的风月圈里混迹多年的制胜秘诀。

    坦白说，虽然名义上阿伦德尔伯爵和塞希利娅是教父和教女的关系，但那只是出于一些对传统和对霍华德家族的尊重。并不意味着他们会经常见面，并共同庆祝每一个生活中的重要节日。

    毕竟塞希利娅有三位教父和三位教母，总不能指望她和每一位都保持着亲密的关系。就像没人指望维多利亚公主的教父——沙皇亚历山大一世，会在公主的父亲肯特公爵去世后，承担起照顾教女的责任。

    尽管并不熟络，作为唯一的女眷，塞希利娅还是尽可能按照淑女的礼节，与外祖父和舅舅一道招待了这位貌似不太正经的阿伦德尔伯爵阁下。

    三位男性都是彼此赌桌上的牌友以及风月场的伙伴。不过在一位小淑女面前，他们还是尽可能维持了一下成年人的体面。

    在柑橘红茶被端上来之前，伯爵就阐明了来意。

    “我和我父亲准备在上院为塞希利娅提出申请，希望能由她来继承阿尔比马尔公爵的头衔。”

    此刻的塞希利娅无比庆幸红茶还没端上来，否则她很可能在听到对方的话时，控制不住做出一些失礼的行为。

    “阿尔比马尔公爵？抱歉，先生们，假设我的耳朵没有出现某种幻听的症状，你们的意思是，要让陛下敕封我作为女公爵？”

    这件事完全超出了塞希利娅的预料。应该说，她确实有预感，她将获得的爵位不太会是一个低级贵族头衔。毕竟假如只是一个女男爵之类的，自己的外祖父他们也大可不必筹划这么多年。

    要知道继承法在对于女性继承男爵这种低级贵族头衔方面，还是很宽松的。更不用说许多男爵头衔在创立之初就规定了可以传给女性后代。

    但是，女公爵？翻遍这个国家的历史书，也只能找到极个别案例的存在。塞希利娅自认为，还是很高攀不上的。

    萨塞克斯公爵在一旁提示她，“记得我教过你的折中谈判技巧吗？”

    塞希利娅的思维开始运转，“先提出一个对方绝不会同意的条件，并申明自己也绝不让步的态度，在双方实力相当僵持不下的时候，对方就会考虑折中。”

    躺在扶手椅上悠闲品茶的子爵感慨道:“不得不说，夏维勒家族这种在各国广泛联姻的作风还是很有好处的。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我亲爱的外甥女，竟然是乔治·蒙克元帅的后代。”

    作为英格兰王政复辟的第一功臣，乔治·蒙克元帅在帮查理二世国王，从护国公克伦威尔的儿子，小克伦威尔手中拿回权柄后，就被册封为了第一代阿尔比马尔公爵。不过很可惜，他的儿子，第二代公爵克里斯托弗在婚前就去世了，这个爵位也就此断绝。

    说到底，这还要归功于诺福克公爵在英格兰各家族和夏维勒家族浩如烟海的家谱中，多年来的查阅。

    阿伦德尔伯爵正是为了分享自己父亲对谱系学的研究成果而来，“从我父亲找到的封爵文件原文上显示，乔治·蒙克将军被册封公爵时，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考虑到公爵当时已是52岁高龄，为了表彰公爵殿下的巨大功绩，查理二世国王在他的公爵敕封文书上注明了，阿尔比马尔公爵可以由女性承袭。而当时议会对此并无异议。”

    “那当然，毕竟当时议会的所有军队都掌握在这位公爵手里。”不学无术的埃斯特子爵，作为乔治·蒙克将军一手建立的冷溪近卫团曾经的一员，对这段历史倒是颇为熟悉。

    阿伦德尔伯爵接着陈述:“因为公爵在不久后又生下了男性继承人，所以这个补充条款并没有在当时引起足够的重视。而公爵的长女安妮·蒙克，由于她的母亲在嫁给公爵前只是一个兽医的遗孀，而她弟弟的诞生又大大降低了她成为女公爵的可能性，所以她在当时的英格兰很难找到门当户对的婚配对象。于是她索性在当时查理二世国王那位著名的情妇，来自法国的露易丝夫人牵线搭桥下，嫁给了法国夏维勒家族当时的继承人，并成为了塞希利娅曾祖父的母亲。”

    “也就是说，这位安妮夫人，就是我的高祖母？”塞希利娅敏锐意识到这中间可能还有一些隐情，“照理说，她应该在弟弟死后，继承公爵的位置。可我从未见我们家族宣称过阿尔比马尔公爵的头衔。”

    涉及到对统治者的私人揣测，伯爵斟酌了一下用词，“因为安妮·蒙克去世在弟弟之前。而在第二代公爵无嗣而亡的那一年，光荣革命爆发了，议会当时没功夫处理海峡外的夏维勒家族对爵位的主张。等这场不流血的革命结束，奥兰治的威廉就登上了英格兰国王的宝座。我们都知道，威廉三世国王此前是荷兰的执政。而乔治·蒙克将军生前参与的最后一场战役，正是当时英格兰的海军对战荷兰的战役。”

    伯爵也受够了正襟危坐的学究式谈话。看到子爵躺倒在椅子上的姿势，他不免也有一丝跃跃欲试。但是考虑到王室公爵在场，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讲到这里，大家都回过味了。在这种情况下，确实很难指望威廉三世会顾惜自己家族死敌的血脉传承。

    “总之，在塞希利娅的曾祖父，安妮夫人的独生子试图通过代位继承，来宣称这个爵位前，威廉三世国王就将阿尔比马尔公爵的领地都封赏给了他的宠臣阿诺德·凯佩尔，并将其册封为新的阿尔比马尔伯爵。这种用王权干涉贵族合法传承的行为，在当时也引起了不小的争论。为了平息物议，威廉三世给出的理由是不想让一个法兰西的家族占据英格兰公爵的重要位置。于是新的限定条款诞生了，阿尔比马尔公爵以及其附属一系列头衔的继承人，必须为英国人。”

    “如果我的记忆力没有出现错误，貌似从我高祖父到我祖父的时期，夏维勒家族也面临着绝嗣的危机，以至于出现三代单传的局面。如此一来，他们很难让唯一的继承人放弃家族在凡尔赛宫的重要地位，移民英国，成为一个不被英王待见的空头公爵。而等我的祖父生下了诸多子嗣的时候，大革命来了，夏维勒家族只能流亡英国。此时在政治上完全失势的没落贵族，就更不可能和如日中天的凯佩尔家族争夺头衔以及附属领地了。”塞希利娅用合理的推测补全了整个过程。

    看到外孙女若有所思的神情，萨塞克斯公爵补充道:“没错，亲爱的。不过现在形式逆转了。你从小在英国长大，有一半的英国血统，还拿的是英国护照。从法律上来说，你就是个英国人，当初排除你们家族继承权的理由，到你身上就不管用了。”

    “对！”阿伦德尔伯爵点点头，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说道:“夏维勒家族除你以外的成员都是法国人，理论上，他们都不具备和你争夺继承权的资格。而且你和你父亲这一脉一直都是安妮·蒙克的长嗣，中间从未断绝。在不排除女性继承权的情况下，你就是最有资格申请继承的人选。”

    埃斯特子爵也开始调动他许久不用的大脑，“一旦这件事在上院引起争议，作为你背后支持者的我们，肯定不会让它如一百多年前那样被轻易平息。”

    “而凯佩尔家族为了不让渡‘阿尔比马尔’的封号，以至于使自己的家族名誉和家族领地受到损害，说不定还会尽力推动我们所提出的第二个方案。也就是让你继承阿尔比马尔公爵的附属爵位，成为特兰顿女伯爵。”萨塞克斯公爵殿下终于说出了他们真正的目标。

    对上议院那群傲慢的老头子来说，相较于册封一个女公爵，女伯爵的位置显然更容易让他们妥协。

    这个计划可以说在塞希利娅出生前就开始筹划了。虽然因为塞希利娅的性别问题，他们又多花了几年来准备，不过终于快到收获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对于自己的亲友团们缜密的逻辑和运筹帷幄的野心，塞希利娅觉得有必要更新一下自己的脑子里对这三个花花公子的认知。

    至此，她不由得发出感慨:“你们这些玩政治的，真是太可怕了。”

    不过塞希利娅也并非全然不通人情，“那么亲爱的阿伦德尔阁下，我要如何做才能回报您和您的家族对我的大力支持呢？”

    伯爵微微一笑:“我认为您的父亲，已故的奥普林侯爵，已经为您支付了足够多的酬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