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妄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变化。
虽然只有一个像素的面部肌肉运动，但宁昭也看出来了，他大概想的是——你没事吧？
果不其然，下一秒柳妄就冷漠道：“真是可笑。”
“什么？不说吗？”宁昭很遗憾，“不说的话，我就……”
又能怎样？柳妄没当回事。
结果下一秒——“砰！”
柳妄终于动了，垂眸去看，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少女瞬间就倒在了他面前，一只手抱着一只不断挣扎的毛球，另外一只手仿佛艰难伸出，有气无力地喊：
“你、好歹毒的心——”
但是她声音太小，四周没人注意，柳妄刚想起身远离，就被一把抓住衣角。
那双满含泪水的眼睛就凄凄惨惨地看着他，口型却是：我要大声喊了！
柳妄扯了扯衣角，沉默了。
一面可怜，一面嚣张。修真界的人，一千年过去，仍诡诈如斯。
宁昭：这是兵不厌诈！
质疑二师兄，理解二师兄，成为二师兄！
她眨了下左眼，张口不出声：怎样，传音给我，我保证不说出口。
也算是求仁得仁，一番史诗级碰瓷，柳妄仿佛很是感动，当即就给她来了个大变活人。
他随意扯了下唇角，找了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微微低了下头，抬手一抹，脸上就跟卸妆似的少了一层无形的伪装，露出一张白到几乎透明的、眼角还带着一抹红的熬夜风素颜。
宁昭睁大眼——你小子，眼底下的黑青加上眼角那一抹红，说你不是魔尊谁信啊！！！
看到宁昭脸上的恍然，柳妄又抬手晃了一下，又恢复到了那张清秀单纯的面瘫脸。
宁昭从地上一下坐起来。
他个浓眉大眼的，居然真的有两副面孔！
雪白雪白的毛球来回挣扎，仿佛很不乐意待在这么脏的地上，尽管是在宁昭的怀里。就在宁昭内心受到冲击的一瞬间，抓紧时机腾空一跃。
它一下跳到了半空，一爪按到了还在沉睡的符子默衣角之上，甚至嫌弃地别开头。
前有高保真非传统变脸，后有突然会飞的猫，宁昭从地上起身施了个清洁术，只觉得这修真界真是越来越怪了。
怪，都怪，怪点好啊。
她的剧本看来是出大问题了，还真不能按照常理去思考。
在宁昭过去重新把猫抱走的时候，符子默醒了。刚好秘境入口被从外打开。
一道熟悉的门出现在不远处，带着空间割裂后的奇妙吸引力。
符子默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看到身边抱着一团毛球的宁昭，一阵发愣：“宁，宁师妹……”
他揉了下眼：“试炼……开始了？”
情真意切，不像装的。宁昭肃然起敬。
她脸上带上临终关怀一般的亲切微笑，提醒：“符师兄，已经结束了。”
——你清醒一点，秘境都塌房了，哪还有什么弟子试炼啊！
符子默还有点没睡醒，摸了摸脑袋：“……啊？”
秋虹剑君的声音却适时响起：
“诸位，可以离开了。”
中性冷漠。千年不改的声调。
弟子们断断续续往外走，出去的顺序有前有后，但大家的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清澈的愚蠢。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莫名其妙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被魔魂扯进了寄托苟生的那尊佛像内，紧接着意识沉浸入混沌。从一开始就已经输了。
出来之后，有人才忽然发现：“我、我玉牌呢？”
旁边的人也顺势一摸，结果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啊？我的也没了！”
刚才脑子不清楚，光顾着发懵吵架，差点忘了是在弟子试炼的秘境了！
各个宗门的弟子们难得有了相同的疑惑，开始四处找自己的弟子玉牌，结果发现一堆人居然凑不出一块玉牌。
宁昭默默藏在人群中，抬眸看了一眼她二师兄，发现她二师兄的心理素质那真不是一般的强大，这会儿正优雅地摸出一把全新款式的折扇，“唰”一下打开，唇角带着不可说的微笑。
上书四个大字：英俊潇洒。
宁昭：“……”
不怕嫌疑人没文化，就怕嫌疑人内心强大。哪里都不忘装上一装，微微一笑，深藏功与名。
秋虹剑君身在高台，垂眸看向朝云仙阁几人的方位，宣布：“其余宗门的弟子玉牌尽失，皆归朝云仙阁所有，因此，弟子试炼胜者唯剩朝云仙阁。可有异议？”
怎么可能没异议？异议那是一大片。
但是仔细想想，他们甚至不记得玉牌什么时候丢的。
好家伙，还是悬疑片。
薛苒沉默不出声，青云剑宗有一人忽然出声道：“剑君，按照之前星盘所示，我们青云剑宗此次与朝云仙阁同组，为何不能同居首位？”
秋虹剑君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沉溺幻境。不堪大用。”
慕云最后那一把药粉下去，青云剑宗这位醒得算晚的，出来之后倒是没喊什么奇怪的口号，就是一直在那儿傻笑。
被秋虹剑君点出后，他顿时涨红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宁昭很能理解他，这大概就和导师见面，对方十分真诚且一针见血地说你写的论文是一团垃圾一个感觉。尤其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那叫一个社死。
但宁昭还是得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毕竟周围的视线都在似有若无地往他们这边扫。
其中不乏不甘和怨念。
这简直是最离谱的一届弟子试炼，整个秘境都透露出夹带私货的异样。
青云剑宗长老黎洲面色极差。
他质问：“剑君是否还有一事未曾提及如何解决？”
秋虹剑君回眸看向他：“所言何事？”
“我们青云剑宗此次来的皆是宗门内的亲传弟子，修习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剑术，未曾有一日懈怠。”他眼中带着红色血丝，“弟子程英消失在你合欢宗的秘境之中，如今秘境关闭也未曾出现，剑君难道就没有什么交代吗？”
秋虹剑君面色霎时更加冰冷，她意味深长道：“交代？你青云剑宗又是否要给修真界一个交代？”
“‘魔心’，异族，竟同时出现在你青云剑宗弟子之内。黎长老可有交代？！”
黎洲顿时一噎。
他下意识看向下面弟子们的方位，看到背着剑一脸事不关己的柳妄。
时间久远，他已不记得柳妄是何人收入宗门，但如今柳妄的师尊，却是青云剑宗十一峰长老闻人越。那人也是个怪脾气，数百年都不出一次峰头，剑法诡谲，并不算软柿子。
这种人亦正亦邪，自己都不是什么正经修士，会因为手下弟子身份有异就放任他人处置自己的弟子么？
黎洲不敢保证。
半晌，他憋出一句：“秋虹剑君想要什么样的交代？我宗弟子程英，可还未曾证实和那什么‘魔心’有所关联！”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曲折离奇的事？就是柳妄和魔尊的关系，那也还只是在场诸位的猜测罢了！程英的消失更是突然又怪异，那什么“魔心”在此之前简直是闻所未闻！
可秋虹剑君的剑可不是开玩笑的。他本来头发就掉得越来越少，不久前还被一剑削了一缕，心疼得不行，也老实了不少。
秋虹剑君沉默半晌，最终移开视线。
她道：“此事还请黎洲长老如实转告归宗掌门。薛不问修炼多年，应当懂得轻重。”
她甚至不愿意再叫一声“薛掌门”。周围的长老们纷纷意识到秋虹剑君此刻的怒气不似作假。看看这边的剑君，再看看那边的黎洲，连最爱调和矛盾的素心都没再出声。
薛苒却听到了，她一个激灵，有些惊慌：“我爹怎么了？”
转而激动起来：“我爹主持宗门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岔子，师兄死了，如何能怪到我爹头上！”
没人敢接这个话茬。
于是薛苒怒视身后不远处一人独立的柳妄：“你！明明是你身份有异，一肚子坏水，你自己去和秋虹剑君解释，不要妨碍我爹的名声！”
柳妄眼睛都没动一下。他压根没打算搭理她。
她仿佛还打算扑过去，看在她本性不坏的份上，宁昭扯了她一把。
薛苒挣扎：“你放开我！”
“知道无能狂怒是什么意思吗？”宁昭跟她科普，“就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只会在这里急。”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薛苒咬着牙抬头瞪过来，宁昭注意到她眼圈都红了。
倒是能理解素来嚣张的大小姐这趟出来应该算受了不少打击，不过确实没想象到她居然会哭。
要知道越是傲娇的人越是自尊心强。一个这样骄傲的人，一个恨不得看不起世界上所有生物的人，应当是很少哭的。
宁昭一时都有点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么。
她眼神中的迟疑太过明显，薛苒一下就破防了。
“我师兄没了！我师兄就在我眼前没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怪我爹？”她睁着眼，眼泪蓄得太满，迫不及待地往下滚落，“我爹他，我师兄，师兄……”
她忽然哽咽，脸上闪过一丝空白，话音也跟着戛然而止，几息之后又开始崩溃地抹眼泪。
周围投来越来越多的视线，薛苒却像是察觉不到似的，自顾自哇哇大哭，毫无形象。
宁昭感觉到怀里的猫猫球伸出一爪拍了拍她的手臂。
这一爪下来，她忽然感觉头脑格外清醒，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不对劲，很不对劲！
薛苒就算再怎么关心则乱，也不该这么不顾及形象。
她傲娇大小姐的人设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