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女修就这么报上了来因与名姓。她的嗓音冰冷中带着一丝沙哑，乍一听有些雌雄莫辨的感觉，关键还该死的熟悉。
另外，就这个名字，谁听到不迷糊？
宁昭试图挣扎，她看向明采，稍带侥幸：“师姐，合欢宗……有几个叫‘江念秋’的？”
明采的神色也很复杂，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无情点出：“且不说这位的声音……如今的合欢宗，还会有谁能叫这个名字？”
宁昭放弃挣扎。
也是，那么大一个“念秋城”摆在那里，秋虹剑君之名在修真界简直无人不知。这种情况还敢和掌门同名同姓，那就不是一个头铁可以形容的了。还想不想在合欢宗混了？
她看着这个高度疑似秋虹剑君的女修被安排进了一间空置的偏殿，有佛修去折了院子里那些被精心照料、长势很好的愈伤灵草，和释真吩咐予他的两瓶丹药一并送了进去。
看样子，佛修们是打算让她在这里先养伤，但有所提防。没过多久，帮她带了愈伤灵草和丹药的佛修出了门，没有离开，只是守在了那间偏殿门口，原地打坐修炼了起来。
这样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几个时辰后，有不少佛修忽然浑身带血地回来，去大殿内面对那尊佛像诵经“消业”。
殿内一下换了不少人，代替他们的佛修两两一组，脚步匆匆地出了寺院。
明采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幕，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这是她想拔剑的时候就会有的小动作。
她低声道：“原来魔物的血，也和修士的血不同。是这样的颜色。”
黑中带青，青中带红，是一眼看去就知道绝对不可轻易触碰的危险色彩。
很快，宁昭还听到她师姐的下一句话：“啧，真想去杀点魔物试试。这等危险的异族一剑斩下的感觉，和斩杀一般的妖邪有什么不同？兴许还会更畅快些。”
这个女人的语气跃跃欲试，宁昭听着感觉很危险。
但是感到危险的同时，她竟然该死的还真有点好奇：“佛修们看不到我们，我们似乎也改变不了他们的行为。那魔物能杀吗？”
明采来了兴趣，眼睛都亮了，微微扬眉：“一试便知。”
慕云有些哭笑不得：“两位师妹为何在想这些？不是说要找到符师弟和崔师弟他们？眼下一件事未成，那些有的没的倒是想了不少。”
明采正在兴头上，一时没忍住，又横了他一眼。
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几分道理：“既然是在不渡海，那此处秘境显然和魔物脱不开干系。说不定杀了魔物，秘境内的困局便迎刃而解了。”
真·迎刃而解。宁昭对她师姐一如既往一力破万法的思路很是叹服。
但是，“师姐，这个还是往后放放。”
宁昭时刻不忘苟命守则，她还是更愿意动脑子：“我感觉‘魔心’才是一切的关键，如果能摸清‘魔心’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在之后千年里几乎毫无记载，或许事情就很容易解决了。”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修真界里哪个闲着没事会写魔尊为主角的小说，还设计那些不合常理的文绉绉的台词和堂堂魔尊死于“魔心”的结局？既然知道“魔心”，按理来说对千年前的事会比一般人了解的更多吧？
最怪的是，这种书居然还进了宗门藏书阁。她严重怀疑藏书阁里面那只负责管理藏书的书灵徇了私情。
三人讨论间，头顶的天色渐渐变了。
黑雾朦胧盖过云彩，空气中传来隐约的血腥气。宁昭听觉太灵敏，还听到有类似鳞片彼此摩挲的声音。
她想到了黏黏腻腻的东西，把手里拽下来的草叶一丢，当场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起身抖了抖，四处找是不是附近有某种爬行的冷血动物。
明采看着她忽然神经质地蹦蹦跳跳，疑惑：“师妹，你怎么了？”
不会是一时紧张，脑子又发病了吧？
宁昭观察完，确定这声音不是周围传来的，她摸出自己用来保命的储物灵袋，表示：“师姐，我们恐怕真的得去看看那些魔物了。”
不看都不行，除了这让人头发发麻的声音，她已经闻到那浓郁的魔物污血的味道了。和释严那件僧服上的味道几乎一致。
宁昭话音刚落，像是佐证她的猜测似的，一个接一个灵气透支浑身染血的佛修从院门外逃难似的回来，大殿内零零散散剩下的佛修为了顶上他们的空缺，全都离开了。
小道上全是魔物污浊的浓黑血液。佛子释真立在院内，手指不自觉地拢在一起，拇指微动，却什么都没碰到。
他没有佛珠。
院子里现在就他一人了，其他回来的佛修都在大殿内打坐调息，顺便“消业”。没人吸引注意力，宁昭清晰地看到了他这个小动作，第一时间还有点看不懂。
紧接着，她想起了现在那位人话讲得很好的佛子——无尘。
无尘闲着没事干的时候，似乎就总是在这样拨弄手指，尽管他手中那串佛珠看上去假冒伪劣，说它价值三块下品灵石都算抬举。但无尘的气质摆在那里，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很有点资历的佛修，拨弄佛珠的动作熟练又自然。
这么一想宁昭更看不懂了。难道天音寺当年就穷得离谱，连门面担当佛子的佛珠丢了都买不起吗？释真的动作打眼一看就知道都有肌肉记忆了，他平时应该也是经常拨弄佛珠才对。
之间发生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有些答案呼之欲出。
“师妹，你在念什么？”明采听她嘀嘀咕咕，一时想不通。
“秘境和佛子释真……”宁昭努力联系在一起，“以身饲魔、尸骨无存的佛子和这么大一个秘境……”
她CPU有点转不过来，恨不得当场就能把无尘抓来问问，天音寺的佛珠到底是不是人手一串？没有佛珠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含义？
可惜无尘在里面蹲大牢，他们之间已经有一层可怜的厚障壁了。
释真孤身立在寺院中，凝视着不断有细微声响传来的方向，他始终没有动。
大殿里的佛修都快走没了，三个人在这里傻等也太呆了，宁昭视线移了移，看到一脸悠哉的二师兄，决定交给他一个艰巨的任务。
“二师兄，这里就留给你了。”她一脸正直，“我和师姐去拯救一下世界。”
慕云挑了下眉：“哦？”
“去杀杀魔物试试，看看秘境有没有特别的反应。”宁昭多留了个心眼，悄悄扫了眼一动未动的释真，“帮人解解心结。”
虽然还是很不合理，但是如果秘境的主人真的是本该神魂俱散的佛子释真，那他的心结应该就是这些魔物。至于其他那些，关押的佛修也好，“消业”也罢，其实都是这些魔物和那什么“魔心”带来的糟心事。就算秘境主人不是释真，那在这不渡海边的寺院附近，过了这么多年还能被耿耿于怀的，总不能是院子里那棵大梧桐树吧？
这事儿明采擅长，她早就这么打算了，当场把浮生剑唤到手中：“走！”
人狠话不多。
宁昭很感动，师姐身边还是那么让人有家的感觉。她当即点点头，和没什么大用的二师兄挥了挥手，寸步不离地跟在师姐身后出了寺院。
黑雾压迫着不渡海的海面，一片一片的魔物涉水而来，沿途绽着染上幽暗之色的水花。
佛修们个个身泛金色佛光，运转着天音寺的克邪功法大日金刚诀，佛珠一颗颗从珠串上脱离漂浮在他们身边，湛湛光芒不断地逼退着身边的怪异气息。
作为千年后的新时代修士，也没有去过如今的不渡海，宁昭确实没见过这场面。
这些魔物简直像是泡了变异药水的冷血动物，身上长着可以反光的灰黑色鳞片，有的鼠头蟒身，有的没有头，只在鳞片上开了条缝作眼睛；有的干脆连眼睛都没有，就一根细细长长的不明物体。它们破开平静的不渡海海面扭曲地爬来，像是乱入了异世界电影。
丑得很有特色，丑得让人恶心。
明采瞧了眼自己手里的浮生剑，唇边绽出一抹笑。
下一秒，宁昭就看到一道白光闪过，她身边的师姐原地消失，浮生剑裹着灵气从天而降，直接把刚刚才上岸的一只没眼睛的魔物劈得灰飞烟灭，连它身体里黑漆漆的污血都被浮生剑吸收得干干净净。
好消息：这里的魔物居然真的能杀。坏消息：好好一把名剑榜上的灵剑，放在明采手里似乎和魔剑没什么区别。浮生剑都要生剑灵了，给孩子吃这些没营养的脏东西，不会长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剑灵吧？
宁昭实实在在地为这位未成年剑灵捏了把汗。
但明采杀爽了。
她被师尊青屿从凡界捡回收入门下，至此以天火灵根的资质修习剑术。鲜少有人知道她的过去。
——她年幼未长成时便被父母抛弃在凡界山野之中，彼时虎狼虫蛇环绕，仅靠绝境之中觉醒的灵根独自支撑了三年。
三年嗜血，心性已定，即便后来青屿有心引导，终入杀戮道。
她越杀越快，越杀越快，如果不是佛修们只是投影，只能呆滞地重复过去的行为，还在那里对着空气运转功法。宁昭怀疑他们要看傻了。
大概的想法应该是：天爷，世上竟还有这等猛人？这又是谁的部将？
明采杀魔物跟切西瓜似的，看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宁昭转头看向部分魔物侥幸落下的尸身。
黑漆漆的，丑不拉几的，没有头和心脏，也不知道哪里是弱点。
断成两截的甚至还能动。显然也没死透。
宁昭顿时警惕起来，往身上贴了张金刚符，谁知她收回探向魔物的视线后，似有所感地猛然抬头，居然对上了一双目光冷淡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