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宫

    晏楚的性子向来奢靡无度。

    连带着华阳宫都成了整个天宫最富丽堂皇的地界。

    道路两旁蜿蜒的灯盏里面放的是北海硕大的夜明珠，日夜长明映照着殿宇内的景致。亭台楼阁，水榭花枝，伴着夜晚的重重浓雾，如同披着若隐若现的薄纱，每一处都尽显精致华丽。

    最张扬的还是金砖为顶，连房梁之上都刷了一层鎏金。

    每到夜里，闪烁着微薄的金光。

    无论何处都彰显着财大气粗。

    晏楚怒声遣退了一大群拥上来的仙婢，怒气冲冲地朝殿宇内走去。

    他在锦漫哪里找了一身的不痛快回来。袖摆和胸膛处的衣衫被锦漫的血月鞭给抽得稀巴烂。裸露出来的肌肤被长鞭上锋利的倒刺划伤，火辣辣的疼。

    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这锦漫修为增长得如此之快，前段日子两人比武之际实力还不相上下。今日同她对上，他竟然被她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还硬生生被她羞辱。

    这一架打下来是半点好处都没有捞到，反而白白让在场之人看了笑话。

    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冤大头的怒意。

    刚坐下没多久，心中却始终有着滔天怒意翻卷。突然，她听到一阵如同小兽般轻轻的挣扎声，好奇之心俨然盖过怒意。

    似是女子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幻听一般。

    他缓缓起身。

    寻着声音源头走去，晏楚一眼便瞧见了被捆仙锁束缚住手脚的容絮。银蓝色的捆仙锁毫不客气地围绕在她周身，勒得紧紧的，几乎把她勒成了一条麻花。

    仙气缭绕水蓝色的锁链却衬得她愈发灵动，肌肤白皙。

    他都忘记了，自己殿里还有一位美人。

    也算是平复了些许他糟糕的情绪。

    悠闲地上前，嘴角咧着微弱的笑意盖住原先的怒火，却不知是何表情。只听见晏楚假兮兮地道：“本殿下都同全忠说过无数遍了，对待美人要怜香惜玉。”

    轻挑地扬起尾音，粗粝的手指抚上容絮的面颊。

    带着轻浮之意。

    泛红的眼眶蓄着挣扎的泪珠，娇弱得惹人想要疼惜安抚。由于被塞住了嘴巴，只能听见她“呜呜呜…”的声响，像是一只被激怒的小兔子。

    他渐渐感受到颗粒感明显的鸡皮疙瘩。

    害怕了？

    心中的快意和满足感充斥着全身，刚才丢失的面子，他自认为在这里找了回来。

    “别怕…”晏楚几近怜爱的声调，进而取下塞住容絮嘴巴的手帕。

    他本以为她是惧怕他。

    谁知道手帕刚取下来，容絮便直接朝晏楚吐了一抹口水，大声训斥道：“放肆，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敢绑本神女。还用你的脏手碰我，真是让人恶心！”

    一下子气上头了，容絮连身份都懒得隐瞒了。

    怒气冲冲的余音还回荡在殿宇之内，经久不散。

    须臾。

    晏楚额间青筋突兀地冒起，一把擦掉她吐在他脸上的口水。几近暴怒地揪起容絮的衣领子，怒目圆睁，道：“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青婳上神给你台阶下。你一个无神力，连仙力都没有的废物，还真把自己当成神界之人了！”

    阴狠的目光淬着寒芒湛湛，如同最毒的蛇吐着信子，让人不寒而栗。

    随后，便直接毫不怜惜地将容絮扔掷到地面上。

    撞击声光是听着都让人心惊。

    锦漫的事情再加上刚才的羞辱，让怒火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愈演愈烈。

    还未等容絮从脊背处节节攀升的剧痛中反应过来。晏楚便已经随手变出一条长鞭，长鞭之上附着阴冷的寒气。

    眨眼间，长鞭便随着他结实粗壮的手臂而扬起。

    清脆的声响传来，长鞭落下。

    在悄无声息的殿宇里格外的刺耳。

    刹那间，钻心的疼痛蔓延开来，容絮就这么咬牙硬生生接下这么一鞭。薄纱裙随之被抽碎，殷红的鲜血顺着伤口流淌出来，渐渐溢满裙摆。

    唇白如纸，乌黑的长睫颤抖着，额间的蒙着一层薄薄的汗水。刺痛感扑面而来时她一瞬间感觉受到了窒息的感觉。

    如同浴血的破碎蝴蝶，每牵动身体任意部位，都是钻心的疼痛。

    手心处银角树叶留下的伤口让她连握拳隐忍都带着明晃晃的疼痛。她只能用手指扣着地板忍耐，如玉般的青葱手指已经扣得鲜血淋漓，一条条血迹顺势划下。

    她头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感。

    不是因为身处异地他乡，孤立无援，无人护她。而是因为她自己在面对他人赤裸裸的羞辱时，最基本的反击能力都没有。

    连挣扎落在他人眼中都是笑话。

    瞧她还是这般不服输的模样，晏楚心中的无名之火越烧越烈。他倒是要看看把她的傲骨节节掐碎，她还如何摆出这般让人扫兴的脸色。

    晏楚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掐住她毫无血色的脸颊。随即将她高高举起，用的力度几乎要将她的下颌骨碾碎。

    嘴角渗出的血迹顺着下巴滑落。

    晏楚死死地瞪着她。而她黑白分明的瞳仁淡漠如水，饱含着赤裸裸的嘲讽神情，仿佛在无声地笑话他。

    甚至强行开口道：“有本事…杀了我啊！”

    明晃晃的挑衅，是她不会轻易被捏碎的傲骨，更是她作为神界神女骨子里不可一世的张狂。

    “别以为我不敢！”

    被激怒的晏楚力度陡然加大，手背上的青筋几乎要从皮下冲出来。

    那一瞬间，容絮回想到儿时溺水，幼小孱弱的她跌落琼莲池。寒冷的液体争先恐后的挤进她的身躯里，坠胀感让她无力挣扎，只能看见眼前一层层被荡开的水浪。

    是金莲子救了她，可如今…

    她本以为她今日定然难逃一劫。

    一柄散发着凛冽杀意的淡金色长剑从黑沉的夜幕之中杀出，带着夜色的清冷和肃杀之气。瞬息之间，便直接将掐着容絮下颌的手臂给利落斩断。

    转变就在分毫之间。

    容絮跌落倒地，身体早已经虚弱不堪。整个人的脊背绷得紧紧的，如同蓄势待发的弓箭般。

    晏楚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钻心的疼痛感传来，他吃痛地跌落在地，捂着断臂。可源源不断的鲜血涌出让他整个人都傻了。

    转头便看见他自己的断臂落在地上，洇出一团鲜血。

    惊慌恐惧无情地淹没着他。

    因为斩下他手臂的剑他识得，是泽息的无渡剑。

    无渡剑虽是神器，却是把杀人的利器。

    凡是死于无渡剑下的人，灵魂皆会永生永世被困在丧命的地方，不得投胎于地府。除非剑的主人主动度化他们。

    刚才，就差分毫，无渡剑的剑锋就要刺破他的咽喉。

    死亡的恐惧感黑压压一片，笼罩着他。

    剑的主人随后便到。

    泽息前脚刚踏入殿内，便看到殿内猩红一片。

    少女安静地躺在地上，身影破碎得让人心疼。发髻早已经松散开，连精心装扮的钗环也不知道遗落何处。

    入目只有满眼的鲜红。

    那一条显眼的长鞭伤痕闯入泽息的视线内。刺痛着他，几近暴虐的怒意席卷着他残存的理智。

    他不敢想象，她刚才经历了什么。

    之前就算淋了桶冰水都会发烧的娇娇女，是如何承受住这般残忍折磨的。

    无渡剑似乎是感应到主人的心声，“吭”的一声悬浮起来，毫不顾忌地直逼向还沉浸在恐惧中的晏楚。

    滔天的杀意席卷而来。

    终于让晏楚在涣散的情绪中反应过来。

    他连滚带爬地想远离无渡剑，惊恐道：“泽息，你疯了吗，我是仙界的二殿下，你竟然敢杀我…”

    底气不足的声音明显在发颤。

    他听过泽息的名声，冷血无情，想杀一人从不心慈手软。就连自己的父君都得给他几分薄面，忌惮着他。

    “你疯了吗，为了一个女人，你可是我仙界的战神！”他匍匐在地板之上，嘴上雄赳赳气昂昂的，可姿态上却是祈求。

    无渡剑不进反退，领着万钧力道逼近。

    光是剑气都让晏楚感受到了濒临死亡的感觉。

    就在无渡剑即将逼近晏楚咽喉时，一股磅礴的凤凰之力瞬间将无渡剑逼回。

    天后闻声而来。

    瞧着屋内一片狼藉，晏楚的断臂，以及一旁气息微弱浑身是伤的阿絮，她便已经猜到了一切。

    妇人略显沧桑的面容满是疲倦感。

    长叹一声，却又无可奈何。

    终于，凤凰之力凝聚成掌，毫不客气地落在晏楚的脸颊上。

    天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怒声道：“你这个孽障，阿絮仙子是神界神使。神界神威不可冒犯，你竟敢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母后…”晏楚向来畏惧天后天君，如今是一句话都不敢再说下去了。

    见此，泽息一言不发。

    只是上前将容絮抱起，又怕弄疼了她，双手有些局促。

    意识如同浮萍般没有依靠，直到落入一个清冷的怀抱中，熟悉的冷香萦绕在鼻尖。容絮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皮，瞧见真的是那人，喧嚣的心瞬间安静了下来了。

    没想到…有人来救她了…

    原来她在下界，也有着值得依赖之人。

    “你来了…”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之意。

    泽息轻“嗯”了一声，以作回应。

    她微微睁开眼，昔日明亮灵动的眸子如今空洞洞的，不见神采。

    泽息心口酸胀感愈发明显，面子上却固执地不显露，声音微不可听，“真是个傻子…”

    度临走得没有泽息快，迟些时间才到，进屋便瞧见了泽息怀中浑身浴血的容絮。乌溜溜的眼睛都怔圆了，眨眼间眼眶红润，泪珠如豆般拼命落下。

    “阿絮仙子…”度临抑制不住的哽咽，局促地待在一旁不敢上前。

    “泽息，此事是天宫欠阿絮仙子一个交代。日后阿絮仙子若是有什么需要，便直接开口，天宫会倾尽一切满足。”

    天后字里行间的意思都是要护下晏楚的意思。

    泽息怎么会不明白。

    空气陷入凝滞，泽息垂下眼眸，眼尾泛起的凉薄冷冽之意愈发明显。无渡剑直立在泽息身旁，剑体争鸣的声响似是在传达着它主人内心的不满。

    两人对峙，终有一人得选择妥协。

    “泽息，我想回去。”怀中的女子虚弱地笑着，像是在安抚着他的情绪。

    此刻的她，懂事得让泽息意外。

    半晌。

    他才道了句，“好。”

    天后终于松了口气。

    *

    晏瑭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阴影处，借着罅隙朝里望去。

    少女蜷缩成一团窝在泽息怀中，今日早晨还明媚灿烂的鲜活人儿如今已经被伤得不成人样。

    如同被打碎的美玉，破碎又凄凉。

    心中波浪滔天，温驯的模样隐于黑暗之中却透着偏执的阴鸷，浓郁得化不开。睫翼轻轻地颤动，他忽地觉得自己如同见不得天光的毒虫，连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可他瞧见断了一臂的晏楚。

    断的还是右臂。

    复仇的快意感吞噬了一切。

    无渡剑的伤口，即使愈合也无法用法术捏造出假肢接上去。这样子，晏楚便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废人了。

    算计到头，目的也达到了，可心口却莫名空落落的。

    脑海里是少女亮晶晶的眸子，干净得纤尘不染的纯粹模样。

    望着他，同他道，想带他去神界，帮他脱离苦海。

    他自出生就被万人唾骂厌恶，人人嘲笑他上不了台面，见不得天光。被亲生母亲抛弃，当做攀权附贵的筹码，最终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她是第一个想救他的人。

    却被他亲手推开…

    轻合上眼，他终究还是将所有不甘的情绪统统隐藏，沉寂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