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书怡第二日是被疼醒的,脑海中的神经像是被人刻意挑动、压迫,疼痛从神经末梢一阵阵席卷而上,皮肤下的筋络不安分地挑动。
她抬了抬手,用力捏着眉心,试图减缓那股刺激的疼痛。
齐书怡混沌的意识里,只残留着一个清晰的念头——塞北的酒真真是太烈了,比她在皇宫偷喝的果酒烈太多了。
她在床榻上来回翻了几次身,试图让自己清醒片刻。
然而,这个举动并没有让她的头脑变得清晰,反而让思绪变成一团乱麻,越理越乱。五脏六腑像是被搅拌在了一起,胸腔不断翻涌着潮水,阵阵酸涩涌入口腔。
她感到一阵恶心,那种感觉像是有一只手在她的胃里翻江倒海,要把她整个人都撕裂开来。
再这么下去,她估计要将胆汁都吐出来。
最后,她只能认命般躺平在床榻上。
过了许久,那股头痛欲裂的感觉终于消失殆尽。齐书怡眨巴眨巴眼睛,终于有精力去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盯着营帐顶部,思绪渐渐回笼。眼前浮现出赵怀意的身影,他潋滟的双眸在暖黄的烛光下显得更加柔情。
他昨夜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回荡在她耳畔,清晰得如同他贴在她耳边低语一般。
齐书怡眉心渐渐拧起,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若不是昨晚发生的事,她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赵怀意在她面前是这么贬低自己的,甚至连醉酒后的一个拥抱都要询问她意愿。
可在她心中,赵怀意就如同淤泥中的洁莲,天边高挂的明月,是最清雅圣洁的。
就算说是神君也不为过。
齐书怡与赵怀意接触最多的时候,便是他当授课先生那四年,其次便是他与齐书煜同窗那几年。
初见少年时代的赵怀意时,齐书怡便觉得他像一节新竹,脊背挺直,身上有一种傲骨,似乎什么事都不会让他弯腰。
见的次数多了后,齐书怡便发现了他话很少,也很少笑。
他的表情总是显得淡漠而疏离,让人感觉难以接近。
她曾经还特地跟齐书煜吐槽过这件事,她记得她的原话是:“皇兄,你整日追着的人是谁啊?他长得那么好看,为什么不笑?看上去好冷漠哦。”
只是不料,她刚说完这句话,转头就看见赵怀意站在她身后,眸底闪烁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她尴尬地摸了摸鼻尖,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尴尬的场面。于是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跑,把齐书煜一个人留在原地。
再之后,只要是在齐书怡的视线范围内,便都能看见赵怀意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
也是那之后,心悦赵怀意的女郎变得越来越多。更有大胆一点儿的女郎,每日堵在国子监门口,只为了见他一面,送出自己亲手绣的香囊。
齐书怡还曾目睹过他被人告白的场景。
春日百花绽放,空气中都弥漫着花香,柔和的日光落在赵怀意身上,他嘴唇轻勾,带着几分疏离。
不知道他对面前的少女说了什么,只见少女的表情从逐渐失落,缓缓昂扬起来,然后对他微微躬身,转身离开了。
就连拒绝都是如此温柔。
后来赵怀意当了齐书怡的授课先生后,她对赵怀意的这个印象便更深刻了。
她和上官锦吐槽的话,从“新先生真的好凶,好严苛,我好讨厌他”变成了“他声音真好听,讲课有趣,还很耐心,我真喜欢他”。
齐书怡敬他、畏他、依赖他,却从来没有看低过他。
她也实在没法将这般好的赵怀意与卑劣联系上。
可或许是因为身份的原因,赵怀意每次面对齐书怡的时候都会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说话要注意咬字发音,触碰要经过她的同意。
他是真的觉得曾经的自己,不配爱齐书怡。
齐书怡眼睫轻轻颤抖,忍不住叹了口气,她真的没有想这么多。
她缓缓起身,换下了一身酒气的衣裙,帐外传来了一阵逐渐清晰的足音,拿着木梳的手指微顿,竖耳去听帐外的动静。
倏地,一道熟悉而清冽的声音穿透帐帘,那声音如同山涧清泉般悦耳动听,一字不落地进入齐书怡的耳蜗。
“皎皎,醒了吗?”
她放下手中的木梳,嘴角情不自禁勾起,趿拉着鞋掀开了帐帘,顷刻间,她就被赵怀意的身影一寸一寸笼罩住。
“你怎么来了?”齐书怡问道。
赵怀意示意她看向自己手中的食盒。
齐书怡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食盒上,软言细语问道,“这是何物?”
“醒酒茶和朝食。”赵怀意回道。
齐书怡微微侧身,“进来?”
齐书怡看着几案上还冒着热气的朝食,侧首看向赵怀意,眼底划过一丝疑惑,“这个时辰还有热的朝食?”
“我放在灶上温着的。”赵怀意替她倒好醒酒茶,“头还疼吗?喝点醒酒茶缓缓。”
齐书怡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腹诽道,头疼不都是你害的!还好意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嘘寒问暖?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腹黑属性呢?
她瞳孔微微转动,半垂眼帘,遮盖住眸底闪烁的狡黠光芒,语气略显委屈地说道,“疼的。”
“头疼,身上也疼,好像是被什么碾过一样,我昨日醉酒是不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惹了很多麻烦?”
赵怀意显然是没想到齐书怡的身体反应会这么大,一时有些懊恼自己太过自私了。
他眉头紧皱,语气焦急,起身道,“我去叫大夫给你看看。”
齐书怡眨着眼睛望着他,她也没想到赵怀意会是这个反应,匆忙拉住他的手,将他拉了回来,不自在地说道,“也没有那么疼,不用麻烦大夫。”
她一口饮下几案上的醒酒茶,缓了缓情绪,又问道,“我昨日醉酒后真的没做什么,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赵怀意闻言,低头回忆了片刻,然后神色认真地说道,“没有。”
齐书怡下意识挑眉,语调上扬,“真的没有?!”
“嗯,没有,很乖。”赵怀意看着她,眉宇间透露着一丝柔情。
齐书怡心道,骗子!她明明就说了喜欢他!
她偷偷瞥了一眼赵怀意,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胆小鬼。”
“什么?”赵怀意问道。
齐书怡没回他,只慢慢靠近他,一手撑在赵怀意坐着的长凳上,一手放在几案上,几乎将人半围在怀里,语气郑重地喊了一句,“先生。”
骤然听见这个称呼,赵怀意有些愣神,从他的身世暴露后,齐书怡便再也没有唤过他“先生”了。
他缓缓停住后仰的身形,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齐书怡紧紧盯着他,不经意间二人的身体又贴近了一点儿,纤长的眼睫轻轻颤抖一下,“你好像忘了教我什么是喜欢。”
齐书怡的气息一寸寸包裹着他,从呼吸到神经,霸道又猛烈。
不知道从哪一刻开始,赵怀意的心跳开始加快,心跳如擂鼓。
他注视着齐书怡清澈无辜的杏眸,一遍又一遍地描摹她的眉眼,似是要将她一点一点刻进自己的骨髓。
许久,他才开口说道,“喜欢是想无时无刻不在一起,忍不住靠近,又下意识克制。喜欢是会在意她的感受,想她开心,也愿意哄她开心。”
齐书怡微微点头,又问道,“那怎么能看出一个人喜不喜欢你呢?”
“看不出来。”赵怀意半垂下眼帘,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
“看不出来的,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多虑,胆小,害怕她讨厌,然后疏远,没有人敢用美好的现在赌那万分之一的未来。”
“不会的。如果是你,一定不会被这样对待。你有才学,有样貌,待人温润,能被你喜欢一定是非常非常非常幸福的事。”
她一连用了三个“非常”,似乎是特别害怕他不相信一般。
赵怀意倏然抬眸,望着齐书怡坚定的双眸,心底涌起一股暖流。
齐书怡想勾起唇角冲他笑笑,可她保持这个姿势太久了,手臂有些发麻,一时不察就倒在了他怀里,额头撞在胸膛,发出沉闷的一声。
赵怀意下意识抬手想搂住她,又很快压制下这个想法,他稳了稳呼吸,问道,“撞疼了吗?”
他每说一个字,胸腔就会振动一次。
齐书怡下意识在他胸膛蹭了蹭,须臾便听见了他骤然加重的心跳声。她低咳一声,解释道,“手麻了。”
“嗯。”赵怀意轻轻应了一声,五指紧紧抓在长凳边沿,耳尖爬上了绯色,他问的分明不是这个。
他嘴角勾起一抹笑,但似乎也不赖。
营帐外不时有人经过,或轻或重的足音像鼓点一样敲打在齐书怡的心尖,让她感到一阵心悸。
她慢慢转动手腕,等那股麻劲过去后,掌心抵在赵怀意小腹,缓缓起身。
赵怀意掩下眼底的情绪,声音沙哑地问道,“还吃朝食吗?”
她低着头,手指摸着几案缓缓坐下,翁声道,“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