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从身后木窗照射进来,洒在齐书怡的侧脸,留下一抹温暖而斑驳的光影。她微微侧首,举起手臂迎着光线细细打量。
右手指尖在手腕处不轻不重地敲打、滑动。
齐书怡眼前似乎还浮现着赵怀意双眸专注的样子,嘴角不自觉翘起。
门外倏然起了声响,齐书怡疑惑地望过去。
只见竹六双手攥紧,手背上青筋凸起,面色有些微红,纵使齐书怡不知晓是他告密,面对她时,竹六还是有些难为情,甚至是不敢直视她。
他站在门口,双手骤然松开,像是泄了一口气:“公子请您去醉仙楼。”
齐书怡起身问道,“不是还未到时辰?去那做甚?”
竹六答道,“是与广州城的官吏见面。”
齐书怡眸光微微闪动,不禁心下思忖,赵怀意南下的进程不算快,按理这些官吏应该是早就收到了京城的传书,早早做好了迎接他们的准备。
更不说城门侍卫早已被人暗中下令,赵怀意进城的消息早该传入了广州城说得上话的人耳中。
齐书怡思绪稍顿,心下了然,原来是这样。
醉仙楼离齐书怡他们的客栈不远,往前走两条街便到了。
曹刺史定的是三楼雅间,屋内陈设装潢极为精致。
镂空雕花木窗被人推开,木窗之下摆着一张狭窄长几,上面摆了几盆兰花。兰花的绿叶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泽,花朵娇艳欲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中间摆着一张由黄花梨制成的圆几,几案边沿被雕刻了精美花纹,齐书怡估摸着这张圆几至少能让十二人同坐。
再往左侧横着一张屏风,上面画着苍劲的古松和悠闲的仙鹤,灰白相宜的色调和老练的笔触,让齐书怡不禁多看了两眼。
屏风之后有一把古琴,琴身右侧袅袅香烟升起,齐书怡心道,少了个弹琴之人。
她侧首看向赵怀意,骤然对上他深邃温柔的双眸,有片刻失神。
这时,有人走了进来。
他观察了一下屋内的情形,刻意扶了扶头上那顶乌纱帽,然后弯着腰冲坐着的赵怀意拱手作揖,嘴上说着恭维讨好的话。
“哎哟,这就是赵侍郎吧?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实在是这两日公务繁多,抽不开身,这才怠慢了您。”
赵怀意坐在木凳上,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冷淡。他淡淡地点了点头,简单地回应道:“曹刺史。”
齐书怡扁了扁嘴,心中冷笑,哪里是公务繁多,分明是早就和那支前朝后人勾结在了一起。身为地方父母官,利民之事是一件不做,如今用官职避责倒是一把好手!
曹刺史注意到齐书怡的视线,转身对她做了个辑,眯起三角眼,语气暧昧:“想必这位是侍郎夫人吧?夫人能跟随赵大人跋山涉水来到广州城,可见二位情比金坚!”
赵怀意视线落在她身上,齐书怡脸色顷刻变红了,她从木凳上弹起,似乎那木凳上有什么东西灼烧她的臀部一样,她支支吾吾反驳:“休得胡说。”
然而她的声音很快便被气红了眼的齐书煜盖住,“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大齐公主也是你可随意编排的?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曹刺史被他如刀般的眼神吓到,双腿发颤,视线不由自主落到齐书怡身上,又迅速挪开。
他看向赵怀意,求证般开口:“赵大人……”
赵怀意鸦羽轻轻掀合,心情因为那句“侍郎夫人”有些雀跃,指尖轻轻一挑,指向了齐书煜和齐书怡,语气轻柔地说道,“二皇子殿下。”
他突然停顿一下,瞥了一眼背对着他的倩影,继续道,“和公主殿下。”
曹刺史突然双膝跪地,脸色发白,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心中忍不住咒骂赵岚卑鄙无耻,竟连皇子公主同行这么重要的消息都不告诉他!
豆大的汗珠滑落至他的眼睫,他眨了眨眼,试图将汗珠抖落,不料它竟从缝隙流入眼中,瞬间逼出一阵泪花。
可在场的三位没有一人宽赦他,他便一动不动地跪着。
曹刺史如今五十有三,在广州城任职二十三年。二十三年早就让他养成了目下无尘的性子,向来只有别人跪他的份,没有他跪别人的道理。
跪了不过一息,曹刺史就觉得膝盖隐隐作痛,他甚至在想,刚刚不应该跪下的那么快。
他们虽然是皇子、公主、权臣,可毕竟比他小了近三旬,或许自己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但是他已经跪下了,便没有轻易起身的道理。
曹刺史试探着开口:“殿下……”
门外倏忽传来喧闹的人声,眨眼间就有三五成群的人走进雅间。
八只眼睛望着屋内的场景,瞬间哑然无声。
他们互相使着眼色,这是何意?
我们不是来给下马威的吗?
可曹刺史却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站起身,嘴唇翕张。
下一瞬,齐书煜冷冽的眼神便落在他身上,意味不明地:“嗯?”
曹刺史又跪了下去,低着头不敢说话。
门口的四人也是有官职在身,只是比曹刺史品阶低,见他这个样子都下意识跪下。
赵怀意双腿交叠,低头轻笑,“各位大人都跪在门口做甚?让别人看见了多不好?”
齐书怡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似乎是漏了什么,怎么感觉赵怀意和齐书煜之间好像隐隐有了变化?
不然此刻怎么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合作得十分愉快?
在场几人都是常混官场,与富商接触之人,被人祈求过,奉承过,自然也这样对待过别人。
几人不禁心下发怵,面面相觑却迟迟没有动静,直到楼下小二的吆喝声传来才踉跄起身。
是包厢上菜的讯号。
齐书怡顺势坐下,依然是赵怀意身侧的位置。
齐书煜默默收回伸出去的手,沉默了片刻,在齐书怡左侧坐下了。
接二连三的菜上来,大抵都是齐书怡没见过的,津液在口腔中迅速分泌。
一旁站着的五人,喉头也艰难地滚动两下。
一餐结束只有齐书怡最满足,她慢条斯理地擦拭唇角,然后望向赵怀意,清澈的杏眸似乎是在问他,“这就好了吗?”
赵怀意问她:“想待在这儿听吗?”
齐书怡犹豫了片刻。
赵怀意继续道,“可以在附近转转,有几家书斋糕点铺。”
齐书怡离开后,雅间的空气就瞬间沉闷下去。
赵怀意和齐书煜一左一右坐着,一个端正矜持,一个狂狷佻达,只是眼神都同样阴戾。
二人的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在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顷刻间,他们便觉得有人掐住了他们的脖子,并且还在渐渐收紧。
他们无法说话,也不敢说话。
赵怀意看向曹刺史,唇角轻勾,带着几分嘲弄:“两个问题。”
扣在曹刺史脖颈处的无形之手似乎松开了,他脸色涨红,大口大口喘着气,三角眼中露着无尽期待。
是他看错了京城来的年轻人,只要过了此事,送走他们,他便依然可以做他的青天大老爷,在广州城只手遮天。
赵怀意:“赵岚吩咐你做什么?”
曹刺史瞬间睁圆双目,嘴唇嗫嚅,不知道是诧异赵怀意问得过于直白,还是惊惧他知晓此事是赵岚授意。
然而,赵怀意却没有那么多耐心,他看向另外一人,“你说。”
曹刺史突然冲向前来,被赵怀意的眼神喝住,双手颤抖,“我说,我说,他们知晓得不如我多。”
“公主……”曹刺史才刚刚开了个口,赵怀意和齐书煜两道不悦的目光便齐齐射向他,霎时间,他的额头有滚落几滴汗珠。
“她说京城来了个官儿,要探查我们的家底,估计会断我们……”曹刺史觑着二人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接着说:“断我们的财路,她让我别担心,说来人只是个毛头小子,让我磋磨磋磨……”
赵怀意不置可否,立马问了第二个问题:“她养兵了吗?”
雅间内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地看向赵怀意,尤其是齐书煜。
曹刺史嘴唇哆嗦着,“我、我不知道。”
赵怀意站起身,半垂眼帘,对齐书煜说道,“我问完了,剩下的交给你了。”
齐书煜还怔愣在赵怀意刚刚问的问题里,下意识抬首看他:“什么就交给我了?”
“这些官吏怎么处置,还是你这个皇子来决定比较好,我一个三品官员不好越俎代庖吧?”
齐书煜看着他的动作,问道,“你去何处?”
赵怀意转身,唇角轻勾,“当然是,找我的侍郎夫人。”
齐书煜抄起圆几上的酒壶,砸了过去,“青天白日,做什么美梦?!”
*
醉仙楼对面有一栋二层茶馆,一楼摆放着各种茶叶,而二楼是品茗区。
齐书怡站在楼下四处张望,冲小厮招招手,问他:“广州城可有什么特色茶叶?”
小厮热情道,“有!凤凰单枞,茶香清香持久,滋味浓醇鲜爽,润喉回甘,要带女郎去二楼品品吗?”
齐书怡侧首,“愿充凤凰茶山客,不作杏花醉里仙里的凤凰单枞?”
小厮依稀觉得这句话有点耳熟,似乎是店家让他们背的推销语?不过他脑子不太灵光,记不住这些,但不妨碍他点头。
总之卖出去再说。
小厮道,“对。”
齐书怡轻轻道,“一楼买一些便好,不必去二楼品茗了。”
小厮笑眯眯道,“好嘞!女郎……”
“哟,这是哪家的女郎,好生俊俏。”
一道尖细的身影从一旁传来。
齐书怡抬眸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朱色缕金缎面圆领袍的男子正走过来,他嘴角勾着戏谑的笑容,眼神上下扫视着她。
齐书怡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盯上,浑身汗毛立起,好不自在。
她望了一眼身边的小厮,原本还笑得从容热情的人,现下瑟缩着脖子,浑身都在发颤。
齐书怡心下了然,这便是广州城的权贵了。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确保一会儿不会波及其他人,眼睛紧紧盯着男子的动作,袖中的匕首已经悄然露出了一道冷光。
男子笑着向她走来,“女郎这样盯着我,可是对我示好?”
齐书怡忍住心下恶心,冷冷盯着他,再等等,要出其不意,一击制敌。
男子逐渐走近,伸手就要揽住齐书怡,突然,一只手从身后圈在齐书怡腰间,将她抱向身后,一只手紧紧捏着男子的手腕。
骨头发出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