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秀婉听到声音也一愣，看了一眼地上狼狈的叶拒霜，她早上精心梳的头如今已是凌乱不堪，衣服也是满是乌黑的零星药点，最重要的是她的神态，竟然显出死志。
叶拒霜想求死？
周秀婉心里一咯噔，自己儿子对她可是放过话，若是没了叶拒霜，宁愿去做和尚。最近好不容易劝了他回归正途，若是让他见到她这样，还不知道又生出什么事。
她朝林嬷嬷摆摆手，林嬷嬷赶紧半拖半抱地从地上搀起叶拒霜，从房间另一个门出去了。
要不说为什么三年来都没人发现叶拒霜的遭遇，这暗室连通周秀婉这的三个门，不管什么时候有紧急情况，都能撇得一干二净。
周秀婉摸了一下头发，整理了一下衣服，施施然走了出去。
外间站了一个男子，身着一袭宝蓝色的长衫，站得笔直，虽然因为焦急微皱了眉头，身姿却流露出优雅得体的君子风度。
周秀婉走出来，卫文栋上前唤了一声，语气略带着无奈：“娘。”
有些苍白的容颜上，丝缕浅淡的笑意在唇边若有若无地荡漾。
周秀婉心里叹了一口气，若说叶拒霜做儿媳她是哪哪都看不上的，只是这脸和自己儿子当真相配，卫文栋自小男生女相，容貌俊美雌雄莫辨，满京城要找出可以比拟的还真是不多。
叶拒霜却是另一种美，典型的鹅蛋脸，五官也是处处透着古典气息，更为难得的是通身的气质，无不温婉，和卫文栋站在一起，不仅是男俊女美，更是将他生生衬托出了几分英气来。
“什么风吹的，你可舍得来见娘一面？”男女有别，哪怕是亲儿子也多有避嫌，卫文栋更是将这作用到了极限，等闲不会来正房。
“娘！”卫文栋低唤一声，心里有预感接下来的话可能会让他娘生气，“听说一大早你就让阿霜过来了，今日也不是初一十五，是有什么事吗？”
果不其然，虽然周秀婉心里有猜测，可是听到时心里仍旧爆怒，直接甩开他欲上前拉自己的手，怒斥道：“好啊，你这是担心我作践你媳妇呢，上赶着怪我来了是吧？枉我还以为是你良心上头，想起你的老母亲了。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说破天的真理。”
端茶的丫鬟赶紧缩了头生怕惹了主子的眼，却忍不住抬眼去看二少爷，心里感叹：有这等夫君相护，少夫人也太幸福了。
“娘……”卫文栋看了一眼房里的丫鬟，有些话说不出口，挥手让她们都下去，这才软了声音撒娇讨饶起来，没一会儿周秀婉就被哄得乐开了花。
他这才说起正事：“娘，阿霜在哪？”
周秀婉也不藏着掖着，随口说了句：“在小书房看账本呢，怎么，这么一会儿都离不得了？”
卫文栋抿抿唇，眼神飘忽，说道：“她没跟你说什么吧？”
周秀婉一愣，她能对自己说什么？
卫文栋这才放下心，又哄了几句，就急着去找叶拒霜，周秀婉却不放人，拉着他又说起纳妾的事。
“儿啊，这阿霜漂亮，可漂亮的美人多的是，她生不出孩子又有什么用？我早就说了，只要你点头。甭管你要多漂亮的，娘都帮你去找。”
“生下孩子就抱在阿霜名下，对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娘听说只要带着孩子过两年，再难怀孕的人也能有孩子。”
“你看看你，成婚都三年了，她还没个动静，娘都不说休了她，难道纳妾也不行？”
“不管怎样，今年一定要怀孕，要是没有，这个年都别想好好过了。”
……
这些话卫文栋听了无数次，可不管哪一次他都丝毫没有动摇过，这一次也不例外。周秀婉也早已料到，只是三年来她已习惯了见一次说一次，她想着说不定说的次数多了，说不定有一天他会答应。
说也说过了，周秀婉只好放他离开，走之前她还特意提了一句找了新的助孕药给叶拒霜，生怕到时候她告状。
卫文栋脚步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阿霜。”
叶拒霜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他唇红齿白，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目光专注地看着自己，满目的真诚和耐心，此刻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对自己的担忧。若是昨日之前，她肯定已经含笑起身了。
卫文栋轻咳一声，语气有些祈求：“阿霜，有什么事，我们先回房好吗？”
叶拒霜点点头，避开他伸过来的手，脚步虚浮地离开。
回到落霜居，卫文栋吩咐谁都不让靠近，率先关了门。
“阿霜。”他说着就要去拥抱她，叶拒霜扭过身去，不让他靠近。
“阿霜，昨天是个误会，我还没来得及解释你就……”
“别说了，我嫌恶心。”想起昨天，叶拒霜又想吐，见他一脸的坦然，她自嘲一笑，“我算是知道了，三年前你为何一定要娶我。”
什么掩饰都是徒然，卫文栋也不再解释，听她这样说话，也有些不适：“三年前，我问过你的意见，你是自愿嫁我，新婚夜我也问过你的意见，你也是接受了的。”
“是，然后呢？”
“和离书我写好了，你随时拿着去公门办了手续就是自由身。”卫文栋不看她，眼神飘在窗外的云上。
“你什么意思？”叶拒霜觉得他简直可笑，世家和离哪有这么容易，到时候不脱一层皮如何能脱身，况且和离后，她爹会如何对她，她娘又该如何自处，最终结局估计就是她和她娘双双自尽。
“阿霜，这是我给你的承诺，一切选择权都在你的手上，你想离开我绝不阻拦。不管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卫文栋自认为已经想得够周到，“三年来，我对你不够好吗？阿霜，别离开我。”
“那我有一个条件。”叶拒霜冷着脸说道。
卫文栋笑了起来：“阿霜，别说一个，就是一百个条件我都答应。”说着他又想去抱她。
“别碰我，我恶心。”卫文栋脸一下僵了，她吸了吸鼻子，“我不想再吃药了。”
卫文栋没说话，她哼一声，脸上尽是不屑：“这就是你说的一百个条件都答应？”
“你知道的，娘她对这个有点执着，况且我问过了，都是些补药，吃了对身体也有好处，你何必如此……”
“别说了，我身体好得很，用不着补。再说了，我喝药有用吗？喝了就能生是吗？那我生了你可别不认！”叶拒霜声音尖利，第一次如此崩溃。
卫文栋却没管她苍白的脸色，打开门望了一下，确认门外没人听见这些话，才过来继续说话。
“阿霜，你小声点。”
“若是我将昨天看到的告诉娘，会如何？”叶拒霜轻声道。
“你疯了吗？你会没命的！”卫文栋吓了一跳，这次不管她如何挣扎，双手掐住她的肩，“阿霜，你可别做傻事。”
“那我不想再吃药了。”手臂痛，心也痛。
“好，我去跟娘说。”卫文栋知道多说无益，自己理亏在先，只想着先答应下来，哪怕最后不成也是以后的事。
他一答应，气氛一下就缓和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泥捏的小人偶递到她眼前，讨好的道：”你瞧，这是什么？“
叶拒霜心性单纯，对人对物都是以最大善意相对，平日里喜爱花草，对那些个小玩意更是不能抗拒。
果然，叶拒霜的视线一下就被那个玩偶抢去了，瞬间忘记了不快，哪怕玩偶的做工非常粗糙，没一会儿，两人就短暂地恢复了以往的相处方式。
看着眼前这个耐心哄着自己的男人，他眉宇间的温和之色令他备显平易近人，周身散发着谦谦君子之气，叶拒霜一下有些看不清他。
卫文栋离开后，她拿着玩偶在手上把玩，想起他说的话，是啊，三年来，他没有半分对不起自己的地方，处处维护自己。若不是他对外的态度始终如一，莫说她是个县令的女儿，就是个高官贵女在这京城、在这府里府外恐怕也要受不少的委屈。
三年前母亲病危，她去城外庙里祈福，回去为躲大雨，意外撞见卫文栋。他见她狼狈，主动替她解围，更是为了她的名声，派自己的马车送她回去，自己反而在破庙过了夜。在听说她母亲的事时暗中寻了良医替她母亲治好病。在她答谢时，却什么也不要……
桩桩件件处处妥帖，她选择在他被逼婚时嫁给他报恩，难道不应该吗？应该的，这可是救母之恩呀。
哪怕是新婚夜他告诉自己他有不能人道的暗病，她又能如何呢？婚事已定，盖头已掀，合卺酒已喝，除了替他瞒着，还能如何呢？难道可以掀了桌子，毁了婚不成？
想起往事，叶拒霜心里一痛，将玩偶丢到一边，扑倒在床恸哭起来。
她能接受，什么都能接受，所以一直也在安慰自己，她已经比世界上太多女子幸福了。
可是再能接受，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子，也憧憬过自己与丈夫总有一天相敬如宾的日子。
她如何能接受自己的丈夫是个与同性媾和之人，而且还是雌伏于他人之下的那个。想到昨夜看到的那一幕，胃里又一阵翻涌。
这一幕直接切断她对未来的所有期许，她该怎么办，要继续接受吗？该继续接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