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不及

    阿巳下山安抚了惊魂未定的步荷,将她安排在轩厅中喝茶,让胡狄过来陪着她。

    “你照顾好步荷,别让她被欺负,我现在进猎场去找公子,看他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阿巳对胡狄嘱咐道,将胡狄带到的轩厅中,让他坐在步荷对面一起喝茶。

    胡狄面上无波,看了她一眼,似乎显得不情不愿,但是没有多说。

    后背的伤口因为方才拉弓动作太大,有了裂开的迹象,此处人多眼杂,不如进入猎场找个地方藏身,顺便看看褚西沉那边有什么收获。

    胡狄将马给她,她纵马跨过围栏,直接进入了猎场,身后背着方才的雕弓。

    猎场太大,丛林遮蔽阳光,但是时有安静之地,带细水潺潺。

    前方灌木丛中藏着红色之物,灵活在草间逃窜,利用灌木荫蔽自己,正是红狐,尾巴一动,很快便停住。

    阿巳见着红狐皮毛光亮,本想打下这只红狐,但是背上伤口隐隐作痛,只能作罢。

    在树丛极远处看到一个熟悉的马上身影,她立刻认出此人是褚西沉,他正屏气凝神瞄准这只红狐。

    狭长双眼半睁,徐徐用力,将弓拉满。

    同时他身侧不远处有一个女子和他瞄准了同一条红狐,那女子弓箭使得不错,有股子不服输的劲。

    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放出的箭,但是褚西沉的箭稳稳射在红狐的右腿上,而她的箭偏离得较远。

    她不服气地踢了一下马股,那马便跑了起来,但此时她没来得及抓紧缰绳,小小的身体晃了晃,发出一声惊呼,险些从马上摔下来。

    褚西沉见状,便用上前用手中的弓支住她下落的后背,同时帮她拉住了缰绳。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待那女子还惊魂未定,但是他的出手帮她化险为夷。

    “多谢公子。”

    她并未受到过多惊吓,想来也是经常玩骑射的,看清来人,礼貌道谢,不似寻常女子般娇羞。

    这时阿巳看清这女子的面容了,正是嘉武帝的九公主景书,年级与阿巳相仿。

    她与景书在上一世几乎没有交集。

    景书是南元宫中一个很特殊的存在,她自小并非在宫中长大的,而是在她母妃萧贵妃去世后,遵从遗愿将她被送到边塞无忧无虑长大。

    南元的版图是横向的,西北部呈现向上虎口样包围态势,而北秦版图则是一块鹅卵石形状。

    南元的西北部左邻乌兰达,右连北秦,那里原是乌兰达在五十年前割让给南元的,但是当地仍然保留了游牧民族的生活习惯。

    而景书正是在大西北的马背上长大的,眉眼间生得温婉典雅,但是却比其他宫中女子多了几分英气和胆量。

    褚西沉看了她一眼,“不必多礼。”

    景书在马背上大气一笑,眼中满是欣赏之情。

    褚西沉正欲策马往另一个方向去,却刚好看到远处的阿巳。

    阿巳本打算要不要走远一点,给他们一点交流的机会,谁知褚西沉却对她远远吩咐道。

    “阿巳,帮我将红狐捡了。”

    阿巳好不容易有一天觉得自己如此识时务,却还是被他喊过去那尴尬的中间人。

    她策马前去,查看了那手上的红狐,伤在腿上,还能取到一张完整的皮毛。

    她将它的四肢两两绑住,从马上取来了麻袋装起来,满意地扔上马背。

    红狐一直在麻袋里挣扎,看起来起起伏伏,猞猁从褚西沉的身后跳下来,上了阿巳的马,在麻袋边嗅了嗅,龇着牙发出一个警告的声响,那红狐便消停了。

    褚西沉此时已经策马离开了,她重新上马准备去追褚西沉,路过景书的时候被叫住了。

    “你等等。”

    她转头,果然是景书叫住自己,“你家主子可有婚配。”

    阿巳如实答道:“尚未婚配。”

    景书一脸的满意地笑了,又问了一些:“那他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吃些什么?”

    她正在思考应该如何回答,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阿巳。”

    这声音不高不低,恰如其分地打断了她的思绪,也止住了景书的追问。

    这一过去,他又猎下一些小猎物,她正欲下马去捡。

    可能上辈子当他的婢女当习惯了,这让她格外知道褚西沉需要她如何协助。

    浅淡的笑意自褚西沉嘴角浮起,当看到她后背上的血印之时,下意识将缰绳紧了几分,那红鬃马发出一声不安的哼鸣。

    一支冷箭破空,直直自很远处射来,褚西沉眼神一锐,下意识将手中的马鞭掷出,在半空中刚好将那箭矢打偏。

    随即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慢慢在耳边放大。

    “真是对不住了,我方才眼拙,将这姑娘当成了一只白狐……”一个男声响起,听上去有硬朗的嗓音。

    阿巳站在原地,抬眼看去,心底冷笑一声。

    巧了么不是,来者正是谢灵浦,谢公爷家的大公子。

    当日她杀谢边那次,起因就是谢边诬陷她偷了谢灵浦的定坤袋,当时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授意谢边搜身。

    谢边在搜身时凭空手上多了个金色绣花锦袋,谢灵浦见状,便只是简单地查看了定坤袋中的物品,并未细问,对自己的手下很是纵容。

    随即谢灵浦扬长而去,走之前叮嘱了谢边一句,“这婢子你处置吧,别太过分就是。”

    于是就出现了,他们将她抓起来,用木棍敲打阿巳右腿关节的一幕。

    阿巳看看到眼前的谢灵浦,总有种感觉,谢灵浦似乎察觉到什么。

    “见过谢小公爷。”阿巳看了谢灵浦半晌,极敷衍地行了个礼。

    此时谢灵浦眸光一转,看到阿巳身后之人,神色瞬间缓和:“原来是齐家公子,瞧着今日野货颇丰啊。”

    褚西沉亦能洞悉这寒暄背后的汹涌心思,将手中缰绳一松,长腿一跨便下了马。

    “都是些寻常货色罢了,谢小公爷马背上这只白狐倒是猎得好。”褚西沉看向谢灵浦身后流血的白狐。

    谢灵浦寒暄了两句,便突然话锋一转,颇有深意地看着阿巳道:“这姑娘看着有些眼熟。”

    阿巳直截了当地说:“自然是眼熟的,前日才刚见过。”

    谢灵浦对她的话有些猝不及防,料想阿巳并非直白之人,或者整个南元的姑娘都以名声为重,这等不堪之事,不论真假,倒不会刻意提及。

    谢灵浦沉吟一阵,似是在努力回想,阿巳适时补充道。

    “小公爷今日可有带上定坤袋?若带了可得好好保管,省得又被人偷了去,这家传宝贝还是放在家里好,随身携带难免遭人惦记。”

    谢灵浦脸上一僵,笑意消失,只剩下嘴角还在上扬而已,他未顺着阿巳的话往下说,而是转而问道。

    “你可见过我谢府的那三个家丁?他们近日下落不明,你是最后见他们的人。”

    “那日他们将我右腿打断后,便离开了,我不知去往何处。”

    阿巳低垂着眼,但是语气并未有半分怯懦,她知道,只要找不到尸体,谁都没法开罪于她。

    毕竟……她才是被打断腿的受害者。

    忽然,后背一暖,阿巳后知后觉地侧头,却看见褚西沉已经不动声色地将他一件披风搭在她身上。

    她便知后背伤口的血已经渗出,要用衣物进行遮挡。

    阿巳镇定地看着谢灵浦,神色自然地抬手自胸前接过那披风的衣带,利索地在脖子处打了个活结。

    谢灵浦见状,睨着他们,眼底结起了寒冰。

    随后听到褚西沉的声音响起:“小公爷纵容手下打伤了我的婢子,我都还没向你讨要个说法,现在倒来质问她,自己的家丁没看好,怨不得旁人。”

    谢灵浦脸上光离不定,手下攥紧的缰绳,指节发出渗人惨白,他的眼底汹涌着怒意,却要强行克制,面容十分僵硬,细微处还有些抽搐。

    他似是明白了什么,狞笑着点点头,连声愤愤称好:“好,好好,我算是听明白了,就是你二人干的对吧……”

    谢灵浦随即话锋一转,皮笑肉不笑,目光横向褚西沉:“齐安,你为了个贱婢得罪我,得罪谢家,对你可没半点好处。”

    褚西沉波澜不惊,似笑非笑地看着谢灵浦,“齐某一不求名,二不入仕,有何得罪不起的呢?”

    谢灵浦深深地看了褚西沉一眼,问道:“这婢子看来对你有几分重要。”

    话音一落,他转头狞笑着打量了一眼阿巳,手中马鞭用力一挥,马儿吃痛长鸣,驮着他疾驰而去。

    阿巳丝毫没被谢灵浦最后那个眼神吓到,只是嗤笑一声:“看来谢灵浦是彻底被激怒了,往后也不知他会使什么绊子,那我们还去谢府祝寿吗?”

    褚西沉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缓慢冲着马背伸出手,猞猁便从马上直接轻轻跳到他的手臂上。

    他将猞猁抱过来,用手指略微挠了挠它的下颌,目光注视着猞猁,淡淡道。

    “去,当然去。”

    阿巳将猞猁在他怀里,他手中动作轻柔,还有那修长雅致的手,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随即故意问道。

    “你不怕成了一场鸿门宴?”

    褚西沉见猞猁已经舒服得闭上了眼,便将猞猁直接放在阿巳怀里。

    她下意识伸出手抱过,只觉猞猁均匀的呼吸和肚皮下柔软的绒毛摸着很是温暖。

    褚西沉整理了马鞍,直接上了马,垂目看向阿巳道:“何惧之有,斩虎须投大穴,诛龙必向深渊。”

    阿巳看着红鬃马的眼睛,品味半晌,抬眼看着他,露出一抹笑意。

    此时胡狄进了猎场,想将马要回,他欲言又止。

    “怎么了?”褚西沉问。

    “步荷姑娘她……流血了,说要尽快回府。”胡狄老老实实回道。

    “步荷她怎么了?”阿巳连忙上前捉住了胡狄的手臂,将这武艺高强的胡狄吓了一跳。

    “听说是姑娘家每个月都会有不方便的时候。”

    胡狄平时最笨,但是关键时刻表达得还比较含蓄。

    阿巳了然,“行,你先将她带回去。”

    胡狄骑上马立刻离开猎场,一刻不带停歇,这下阿巳没有马了。

    正想着,一只手伸到她跟前,“上马。”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手,还有那袖口处若隐若现的花纹,似是藏莲于袖中。

    几乎没有过多思索,她右手抱着猞猁,缓缓伸出了左手。

    只觉那微凉的手掌将她反握住,用力一带,她自被轻易拉上了马,连同猞猁一起。

    恍惚间,她脑海中回想起十二岁那年的大雪封天,他也如今日般自马车上伸出了手。

    她那时抬眼一看,似是看到这手自离恨天而来,为了救赎和洗濯她的罪恶灵魂。

    阿巳用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再忆起往昔。

    她骑在马上,后背处似乎能隐隐感受到他的气息,让她万分不自在,只得将身子往马头处微微一伏。

    两人沉默中,阿巳思绪万千,不住问了一句:“如果我们有相同的立场,会成为朋友吗?”

    彼时骏马疾驰,耳边被风声占据,她以为他没回答,却又似乎捕捉到,那句和风声融为一体的……

    “会。”

    她不确定自己是否幻听,却不想再去重复追问,下意识将怀中的猞猁抱紧了些。

    待那马速稍微降下来了,路过了一处瀑布,悬水高泻而下,水声入耳。

    阿巳忽然从马上直起身,看着眼前的层层树影和阳光斑驳,她默然道:“我会尽心帮你,也请你……给我一定的支持。”

    她若是孤身对抗临渊阁,恐怕是很艰难的,她是临渊阁培养出来的,任凭她有天大的本事,依旧可以被轻易拿捏。

    若得到褚西沉的支持,这条路将会平坦许多。

    良久,阿巳没听到的身后的声音,她以为褚西沉正在思索交换条件,却听他真的答了句,“好”。

    这次她万分确定不是幻听,她错愕地回头,他却已经张弓搭箭,瞄准了瀑布旁停留的狍子。

    手松而箭离,轻而易举射中狍子的心脏。

    眨眼间,身后一空,褚西沉已翻身下马,冲着那中箭的狍子走去,临走前将一个锦袋扔给了她,背对着她道。

    “此处无人,先去处理伤口吧。”

    阿巳接过,这才意识到后背上的血已是湿润一片。

    待处理好伤口,她重新披上披风,天色已是午后。

    他们一同骑马返回营地,却在半途见到一处人群聚集,众人围绕着一棵极为粗壮的古树,那古树常青,郁郁葱葱,枝头上挂满了布条和纸卷。

    “这古树许愿很灵,据说它根系链接地灵,地灵可以帮助世人实现愿望。”阿巳若有所思地道。

    上一世她也曾同褚西沉来过此处,那时褚西沉得知她随景恒学会了写字,只是静静站在远处,他向来不信神。

    阿巳撕下一段衣裙,一分为二,递给他一块,问道:“你没有想实现的愿望吗?”

    他扯过那布条,冷硬道:“我相信人定胜天。”

    阿巳没再劝他,自顾自去树下虔诚写下愿望,她的愿望是——希望今年的梅子酒无比香醇。

    她直起身,正欲将布条挂上树干,却瞥见褚西沉手中的布条却不知何时写上了字。

    她笑问:“你不是只相信人定胜天吗,为何又写上了。”

    他将布条折起来,避免她看到,若有所思道:“这世上还有人事所不能及的。”

    “比如?”

    “人心。”他看着阿巳,简短道,瞬间便将手中的布条抛到了古树的最高处。

    无人能知那日褚西沉的愿望是什么……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