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夫的开的药颜成壁连着吃了半个月，其中有一味黄连最是涩苦难忍，可每次颜成壁都是一声不吭的把药都喝完了。

    就连望月也惊讶：“往日里姑娘最是怕苦，一到吃药就爱哭，如今却是眉头也不皱一下了。”

    颜成壁听了之后没什么反应，只是把药碗递过去轻声道：“不苦。”

    前世吃了那么多苦，这点苦对于她已经微不足道了。

    多亏这半个月来望月和探星一直悉心照料，如今她除了偶尔咳嗽几声，精神也好了不少。

    连着下了几天雨之后终于雨过天晴，又听墙角下小丫头们说今日天气正好，颜成壁自然也起了心思想去外面走一走，于是便由望月探星扶着出了房门。

    这是她重生回来第一次出门，时隔了五年的时光再一次瞧见她的院子。

    天空碧澄如洗，日头也不大，浅浅一层日光洒下来照在身上也是暖暖的。

    她裹紧了深藕色撒线毛领披风，仔细打量这座她曾经生活了十六年的院子，角落立有造型独特的怪石和罗汉松，正房前栽着碧绿清新的蕉林和袅娜柔美的垂丝海棠，青石砖铺就的小路连接东西厢房和正屋，这里一草一木都是她亲自布置的。

    只可惜前世她入了秦王府之后就没回来过了。

    后面听说这里被重新整修后让几位侄女住了进去，她倒是不介意院子换了主人，只是在知道这几棵罗汉松和垂丝海棠被挖掉之后觉的很是失落。

    如今她又看见那几棵绿意盎然的树，缓缓走过去拂过叶子轻声道：“倒是长得很好。”

    探星笑：“知道姑娘最喜欢这几棵，下面的丫头们可都仔细照料着呢。”

    垂丝海棠已经慢慢结了米粒大的花骨朵，想必再过不久就能看见满树海棠花开了。

    颜成壁想起前世她十三岁入山寺清修，山寺的后山里也有几株秋海棠，一到三四月的时候海棠花便密密麻麻开满了枝头。

    点缀垂落在绿叶之中很是好看，她那时候最爱的就是凑到花的面前去吸吮花蜜，甜津津的东西是她最爱的。

    只是他看见就总爱笑她，他常穿一件花纹极漂亮的鸦青色圆领袍子，才刚留发的年纪所以便拿红绳高束着马尾，腰间挂着的是她亲手绣的海棠香囊。

    那天他就站在她身后慢悠悠转着匕首道：“花蜜有什么好吃的，有一道秋海棠露很是美味，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吃过。”

    她那时候年纪小，正是嘴馋的时候，忙凑到他面前问：“那是什么?”

    他却笑：“露者，自然便是水了，只是却和普通的水不一样。秋海棠露清香扑鼻，一滴便足以满口生津，我也是从前偶尔吃过一次，你怕是没口福。”

    她最不喜欢他这样居高临下的语气，于是跺着脚道：“我虽没吃过，可我自己会做。”

    可是又觉得不能白白就这样做了，于是问他：“我要是做出来有什么好处?”

    他反问道：“你想要什么好处?”

    她在原地踱步，脚下踩着的是混着花瓣的松软泥土，忽的抬头撞进了他那双一直注视着她的眼睛里。

    那是她在他脸上唯一能看见的真实部位。

    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是山间清澈的泉水，经由阳光一照便波光粼粼的很是好看。

    她却更想看他眼睛之外的地方。

    于是她说：“我要是做出来，你把面具摘下来给我看。”

    银色面具在日头下熠熠生辉，连着他的眼睛也熠熠生辉，他转头说：“好。”

    随即大步离去，他的声音远远传来：“做好了秋海棠露等下一次大雁南归的时候，我就取下面具给你看。”

    得了他这句承诺，她果然兴致勃发的钻研起来，海棠花香本淡，既不如桂花浓烈也不如槐花清甜，可他却说海棠露有极烈且甜的海棠花味，她翻遍了古往今来的所有食谱才琢磨出一点门道。

    又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终于赶在海棠花期结束之前做出他口中的海棠露。

    知道她做出后他倒也不惊讶，只是笑着揉她的头道：“我就知道妹妹能做出来。”

    她踮脚想要取下他的面具，被他侧头一闪躲了过去，连她的手也被他牢牢抓着。

    肌肤接触，明明他的手是冷冰冰的，她却觉得又烫又热，于是羞恼道：“你骗我。”

    “我没骗你，我说过等下一次大雁南归的时候，我就取下面具给你看”

    “为什么要到那时候?”

    “因为那时候我就会把我们的事禀告我母亲，等你及笄，我就让人上你家提亲。”

    他眼睛里亮晶晶，闪着光，连她的心也快速跳了起来。

    她垂下头揉着衣角反驳道：“谁要嫁给你?”

    “你不嫁给这样的翩翩美少年，难道还要嫁给那种风烛残年的老头?”

    “呸，什么翩翩美少年，说不定面具下是个罗刹鬼。”

    “那也没办法，就算我是罗刹鬼，我也娶定你了。”

    她羞得脸通红，从地上捡过石头就去丢他，“祁原!你再这样我就算嫁给老头也不嫁给你!”

    那天，少男少女的欢声笑语在夕阳下的山林回响，一阵风吹过树叶也婆娑作响。

    可也是在那天过后不久，祁原彻彻底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她在山寺里从春等到秋，等到了大雁南归却还是没等到他。

    颜府催她回家的信件雪花似的飞来，她无奈只能就此下山。

    她人生的最骇人的噩梦就此开始。

    一语成谶，她果真嫁给了一个大自己几十岁的男人。

    她开始把慢慢祁原忘了。

    如今，她又想起了那个叫祁原的人，她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连他的样子也没见过。

    他只给了她留下了海棠花露的味道，一种甜甜的味道，甜到至极，就开始发苦发涩。

    她突然就有些馋海棠露的味道了，于是问探星：“现在哪里有正开的海棠花。”

    探星想了想道：“咱们院子旁边的园子里栽着几株贴梗海棠，小园里比咱们院子暖和，想必如今那几株贴梗海棠已经开了。”

    颜成壁点头笑：“那你就拿上篮子，咱们去摘海棠花去。”

    探星应下忙去拿了篮子跟她一起出去，小园里有一处常年冒着温水的泉眼，所以周围的气候才很是怡人，不但那几棵贴梗海棠开的正好，就连其它一些桃李杏梨的果树也竞相开花争艳。

    探星扶着她坐到泉眼附近的石凳子上，自己拿着篮子去摘海棠花，颜成壁则坐在那里任由海棠花随风飘落在她的身上。

    她不自觉拿起来一朵放在嘴里，先是轻轻吮吸，尝到甜味再慢慢咀嚼，等待那丝丝清香味在舌尖绽放。

    她眯着眼看着天空，只希望永远是这样舒服惬意的日子该有多好。

    只是她一向运气不好，越想什么越得不到什么。

    还没安生多久，一道清脆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颜成壁”

    她听见这声音，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循着声音看过去，才看见一个少女带着丫鬟缓缓走过来，只见她里头穿着浅粉色立领中衣，外面着桃红绣百蝶穿花的桃花领褙子，下面搭着件杨妃色素面百裥裙，衣衫虽然轻薄可也实在好看，衬着那少女面若桃李十分娇艳。

    虽然娇艳，可因为表情的高傲便也折损了几分亲和，让人避之不及。

    颜成壁自然也没准备理她，她看着探星海棠花摘得差不多了，这才带着她们准备离开。

    “颜成壁，我喊你为什么不理我。”

    那少女见她要离开，连忙快走几步上前拦在她面前，一双眼睛怒气冲冲盯着她。

    颜成壁轻声道：“适才在想事情，没听见二姐姐的喊我。”

    她血缘上的二姐姐颜成璎，和她一样是姨娘生的孩子，只不过她的姨娘甘氏是好人家出身，所以颜成璎在她面前一向很是傲气。

    平日里要是在哪里受了气她也会想办法来颜成壁身上发泄出来。

    虽不至于打骂，可女孩间有比打骂更让人惧怕的手段

    前世，颜成壁是怕她所以总是躲着她。

    如今却是觉得没必要和小女孩纠缠，只是如果颜成璎要是执意来找她不痛快，她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她道：“二姐姐若没有其他事，我便先走了。”

    颜成璎却更加生气她这副淡然的模样，往日颜成壁见了她总像老鼠见到猫一样，她也乐于和她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可今天从见面到现在她发现颜成壁连正眼都没瞧过自己，不但不正视她，反而在不经意对上她的视线时露出一种轻蔑和漠然的眼神。

    不过大半个月没见，颜成壁身上的气质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褪去了一身畏缩的怯弱，多了几分从容的贵气。

    这发现令颜成璎疑惑，也令她愤怒，她是绝不愿意接受颜成壁强过自己的，于是她在颜成壁绕过自己往前面走时，一把拽住颜成壁的袖子。

    颜成壁被她猛地一拽没反应过来，加上身子还没完全恢复脚步发软，在没有人搀扶的情况下她一下子就没站稳崴脚跌在了地上。

    一双手划过泥土上粗粝的石头，手心传来火辣辣的钻心疼，她看着手心那一片殷红的血迹，一下子只觉得世界天旋地转起来。

    她听见探星在她耳边急声呼唤，更在恍惚之中努力睁大眼睛看清了一个穿着青袍的身影，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哭出来：“二姐姐别打成壁，成壁以后再也不敢出现在二姐姐面前了。”

    颜成璎本来因为弄伤了她吓了一跳，看见她这副和以前一样唯唯诺诺的模样又难免得意：“你最好是，和你娘一样生的狐媚子一样的脸，让我瞧见了可真是晦气。”

    颜成壁确认那青袍身影疾步而来，闭着眼便失去了意识晕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