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阶梯教室里,授课老师正带着扩音器布置课后作业。
路扬跟吴与恒各在两边伸长了手臂,再偏头一瞧,恰看见何知渺正紧紧盯着手机,以至没有留意他俩越来越近的视线聚焦。
“起开。”
何知渺左边抬手,右边顶肩,坐直身体,即刻将手机熄屏,“有没有人告诉你们偷窥别人手机不是君子所为。”
“我又不是君子。”路扬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反斥他的道路。
吴与恒从桌洞里偷偷摸摸拿出包辣条,嘬得腮都红了一片,也跟着附和:“巧了,我也不是。”
“……”
讲台上老师说了下课,何知渺活动身体将要站起,被路扬一抬手又给摁住了。
“干什么?”他问。
路扬挤眉弄眼的,好不正经,“等人走走呗,跟哥俩聊聊你现在感情进展。”
“有什么是需要我跟你们聊的?”何知渺淡淡加重了“你们”两个字。
“你作为咱们宿舍第一个脱单的大帅哥,我们可不得请教请教经验。”路扬看了眼被辣呛到喉咙,而在另一边狂风暴雨咳嗽不止的吴与恒,高声问,“是不是,老吴。”
“对!”吴与恒嗓子沙哑得像被鲜辣椒活生生灌了一桶,回了一趟老家而再度被晒黑的脸庞此时红了个彻底。
“闭嘴吧,赶紧喝点。”何知渺赶紧帮他拧开瓶盖,递给他。
好一会儿,吴与恒终于恢复正常,除了脖子还有点红。
“你和人家校花……”他挑了挑眉,问,“成了?”
“没有。”何知渺冷淡地回。
“不是吧不是吧。”路扬显然更激动,“这还追不到?”
“倒也不是没有一点儿效果。”何知渺表述出几句安慰路军师的话语,他手指灵活地转动手机,在空中画出几个三百六十度的圆,“我们……”
说到这儿,何知渺抿了下嘴,还是将就在嘴边的欣喜跟随滚动喉结咽了下去,“起码我抱过她几次了。”
“哦?”路扬假装自己有胡子,抬手摸了摸他有一点胡渣的下巴,架势摆得很足,“也算有进步,那你刚才和邱什么的聊天消息是什么意思?”
路扬当场化身仗义执言的吃瓜网友,手指一点儿不客气地指着那黑了屏的屏幕,屏幕中央正倒映着何知渺微蹙的眉,厉声问。
“你俩要合伙坑人家?”
“没有的事。”
何知渺把手机翻了个面,垂下的眼睫密密麻麻,如同他此刻的犹豫心绪。
但事情既然已经做了,便没有收手的余地。
他向来就是个可以为了达成目的而抛却一切的性子。
唯独栾见殊。
他怕栾见殊知道后,会生他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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娱乐是个圈,这圈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尤其不常见的姓氏,更是一道出,就能猜个大概。
而现下,栾见殊却期望后浪叠起,新秀鹏升。
至少不要是那个人。
脑海里不受控地想起,刺激得胃部酸涩,她整张脸蛋都失魂落魄的。
“见殊!”
声音温柔的指导老师在面前高声叫了一下她名字,并拍动双手,发出的声响迫使人瞬间集中注意力。
“老师。”栾见殊即刻出声。
“你怎么了?”女老师伸出手拉起她手腕,神色有些担忧,“一整天心不在焉的。”
“抱歉。”栾见殊琥珀眼珠失措地左右转动,她做了个深呼吸,过度心跳才得以缓缓降下来,“可能……昨天没休息好。”
“好吧。”女老师道,“没关系,今天先到这儿,晚上回去早点睡,我们明天继续。”
“好。”
等在更衣室换好衣服,栾见殊手掌搭在橱柜扶手上,倚着这股力,整个人都泄了下来。
太窝囊了。
明明她已经报复了一切,让那人从声名赫赫的高校老师变成一个夹着尾巴难见光明的过街老鼠。
但想到他的名字、鼻腔残暴地咂摸出一点那恶心的气味,自己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
像一颗根深蒂固的种子在土壤下坚韧生长,她根本掌控不了。
栾见殊疲惫地垂下眼皮,放在橱子深处的手机响一下,微弱的灯光在里面一闪即过。
她拿起看,是邱浓发来的剧本大纲。
页面转着圈,文件显示正在接收中。
原地呆愣了几秒,栾见殊无力地摁灭屏幕,想待会儿回家路上再看。
她跟指导老师打了声招呼先走,等邱浓到来的间隙,坐在长椅上发呆。
一般来说,靠近海边的椅子大多是木质等稍浅的颜色,但视野里的便是个例外——
它通身刷了一层红色。
在湛蓝的海水映衬下分外惹眼,也因此变成了一个网红打卡地,惹得不少行人游客驻足回望。
第一次来这里时,邱浓吆喝她来坐下看会儿夜景。
彼时路灯并没有白日那么明亮,但也不黑,被笼罩着的长椅恍惚间像极了高三那年她想挣扎却无法躲开的双臂。
将她从记忆的鞭挞中用力拉出,再扬起手中的利鞭挥下,洒下一层粗盐,疼痛杀得她片甲不留。
但最后栾见殊还是去坐了一会儿,彬市的夜景向来漂亮,直入云端的建筑高顶似要戳破嘶吼不止的苍穹。
而此刻,她遥望对面环绕了一圈霓虹灯光的高塔,下颌扬起,眼皮半掀,掺杂着轻柔的海风从耳边擦过,陡然扯出一条悠长的浅息。
扭头,正见男人侧脸立体,身上的风衣衬得他身材修长,那双有神的眉眼漆黑如深夜。
“又是我。”这个时候,何知渺还有心思同她开玩笑,“惊喜吗?”
“……”栾见殊若无其事地回过头,哼哼两声,道,“还行,有事?”
何知渺盯着她的眼眸向右下角移开一瞬,紧接笑了下,问她:“没事还不能找你啊,想和你聊天。”
“正好我想围着这附近走一圈。”栾见殊站起身,再度落下眼睛,“虽然我直觉你有事想跟我说。走吧。”
说罢,她背上包,反身绕过座椅。
何知渺伸在她身后的手臂骤然收紧,唇线抿直成隐约下垂的一条。
而后向上,他僵硬地变出个笑,跟上前面已经走出一小节路的人,“等等我。”
今天看不到清澈的海,大雾缭绕,一切变得灰蒙蒙,抬头望,有种大雨欲来风满楼的绝望。
栾见殊的针织外套被刮得向一边摆,那层薄薄的面料仅像一块透明纸张,脆弱地将她勉强包住。
“穿我这个。”何知渺准备脱下外套给她穿上。
“不要了。”栾见殊注意到他里面只穿了件白T,“你穿得比我还少。”
“但我比你壮。”何知渺不容她抗拒地,就将她整个娇小身躯笼在充斥着他冷冽气味的怀抱里。
他一边把她的细胳膊塞进过于宽大的袖子里,一边像老父亲似的念叨:“怎么就是胖不起来?之前给你买的零食有好好吃吗?”
“零食吃多了对身体不好。”栾见殊有理有据地反驳。
“那也是对原先身体很不错的人说的。”何知渺不顾正确与否地牛马蛇神乱说一通,给她扯衣领的时候刻意往前挣了下,“你这么瘦,我第一次见你时都感觉你是不是营养不良。”
闻言,栾见殊没立刻回怼,她抬起浓密睫毛,平平淡淡地叫了声他名字。
“怎么又把姓带上了。”何知渺与她没有任何阻碍地对视,不经意的嘴角勾得极为迷人,“我更喜欢你叫我宝贝。”
“你要出远差吗?”栾见殊温声问。
何知渺下意识诧异,道:“为什么这么问?”
“感觉你要离开好一阵子。”栾见殊直白地将最直观感受尽数道出,“现在都不像以前见我时的你了。”
何知渺默了两秒,抓住她身体的手缓缓垂下,插/回斜楞的裤兜里,各自只露出清瘦的一小截,接着似笑非笑地追问:“我以前怎么样?”
栾见殊这下却一时变成小哑巴了。
想到以前,他俩但凡碰上,大多都是以撩拨和被撩结束的。现下这忽而温情到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总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不真实感。
和强烈的异样感。
但又说不出是哪方面,或者因为什么。
她水润的唇因此紧紧阖在一起,清秀的眉毛也皱起,似乎真的在为这个问题苦恼。
“好了。”何知渺抓了下她的细白手腕,将人转了半圈,喷薄着热气的嘴巴悬在她耳朵上方,笑了一下,“我都知道。”
后背贴上他紧绷有力的胸膛,栾见殊忽觉心里的一点不对劲被大肆渲染,就要盖过她流动的胸腔。
“何知渺。”
何知渺不免有了耍赖的说辞,“说了,我喜欢……”
“别松开我。”栾见殊转过身,双手抱住了他的劲腰。
好奇怪,她紧了紧手臂的力道,仿佛糊弄直觉一般,将脸埋进他心口处,以寻求片刻安稳。
“不会的。”何知渺同样抬手,他的肌肉用力,双颊也因收紧而向里缩,显露出一点疯狂变态的可怕模样。
何知渺侧头碰了下她带着浅浅香味的头发,眸光痛苦又决绝,“我要更紧地抓牢你。”
凛冽的风扑打着相拥之人的面颊,他们在僻静不见尽头的街道,将要往两个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