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救时间全程不到俩小时，不是多累的活儿，但冲击特别大，陶花连在睡梦里都是一片兵荒马乱。

    早晨是被一通电话吵醒，大禹问她：“起床了吗？方便我们上去拿助推器吗？或者你直接放在电梯里也行。”

    陶花迷迷糊糊地问：“什么器？”

    “冲锋艇的外机。”

    “冲锋艇还有外机？”

    大禹：“你买冲锋艇的时候没买外机吗？嘟嘟嘟，推着冲锋艇前进的那种发动机。”

    陶花：“哦，难怪我说怎么这么便宜？”

    大禹：……

    大禹：“那我现在方便派人上去搬大米吗？”

    大禹没派别人，自己一个人上来的，吭哧吭哧地把走廊上的大米搬进电梯。电梯下去他不下去，底下已经安排同事接应。

    “昨天主任看见楼道里的大米，我说那些是5栋集体的。”大禹沉思片刻，小心翼翼地问，“军队不来接你吗？或者我想办法送你过去。”

    他指一指陶花屋内，为难道：“那天你买了很多物资，保安们帮忙搬运，心里都有数。现在我还能压得住，但再过几天就不好说。”

    陶花天真且充满信心：“不会乱的，洪水再不退，政府会发蔬菜包。”

    见大禹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陶花直接问道：“想要我把其他物资也捐出去？”

    大禹连忙摆手：“不不不？”

    陶花：“让我回军队，物资不就是留给你？”

    大禹难得对她挂脸，生气道：“不要没良心？我哪时候没为你着想？”

    陶花愉快地笑一笑缓和气氛：“我的物资确实买太多，可以再捐一些油、面条、面粉和蔬菜。”

    蔬菜！

    大禹两眼放光。

    “蔬菜都坏了吧！”他冷静下来不抱太大希望。

    “不会，都做成菜干。”

    “又没太阳。”

    “有烘干机。”

    陶花家里有个大型的药材烘干机，比双开门冰箱更大一些。蔬菜干分门别类收纳在真空袋里，挨着机器堆叠在一起。

    菜干的颜色仍然青翠，看着就让人心情愉快。

    大禹嘴角咧到耳朵，得寸进尺地问：“有肉吗？”

    陶花愣一下：“我忘了。”

    确实没买肉，一斤都没买，压根儿没考虑到这一出。

    “速食包有肉类，你要吗？”陶花问。

    “不不不，我开玩笑。”大禹觉得胸膛激荡着一股兴奋的情绪，忍不住问道，“别人要物资，你也会这么慷慨吗？”

    陶花了然一笑，打破他的幻想：“会啊！没可能5栋人死光，而我一个人活着。就算不把物资交托给你，也会交给别的会安排的人，比如盈盈。”

    大禹碰个软钉子，讪讪然离开。但他很快投入工作，成年人谁没被拒绝过三五次，小事！

    他在群里发布消息：「考虑到小区很多『单身贵族』平常不开火，我们决定在5栋顶层活动室全天供应热米饭。供应从今天下午1点开始，请大家注意卫生和秩序，按需取用。”

    算算时间他可能是在电梯里编辑这条信息。有一点幼稚，好像是表现给陶花看：我很好。

    诸葛盈盈：「3栋才是中心，为什么不放在3栋？」

    大禹：「是5栋的物资。」

    他真的精力旺盛，一边在群里有问必答，一边还能私聊陶花解释：「现在情况复杂，先不要暴露你的情况，等洪水过后，如有必要再发声明是你捐的物资。或者跟集团请款，按市场价购买。」

    陶花：「不要一套一套的，现在市场价可买不到。」

    大禹又碰一鼻子灰，没再说什么，只是发一个可爱的表情包结束聊天。

    陶花设一个闹钟，下午1点准时去活动室实地查看物资使用情况。

    米饭已经安排好，五个大容量电饭煲整齐地放一排，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保温自助餐炉，里面只有一道花菜干炒包菜干。

    食物干净整洁，但是现场秩序不太好，吵吵嚷嚷的。一楼和二楼被淹住户住在活动室，小区原本协调他们搬去3栋活动室，但他们临时变卦不肯走。

    莫冉白阴阳怪气道：“住在这里一睁眼就有饭吃，爽得嘞！”

    被淹住户解释：“这边空间大，3栋活动室已经住着人，搬过去拥挤。”

    莫冉白痛苦地抹一下脸，不耐烦地说：“住这里更挤啊，全小区都来这里吃饭！”

    被淹住户冷言冷语：“你们不会打饭回去吃吗？你是群租房家里迈不开腿吗？”

    林古在一旁耐心劝说：“原则上这边24小时供应饭菜，一直有人来，你们也睡不踏实。”

    大家七嘴八舌地劝说，观感很不好，像是在驱赶被淹住户。

    被淹住户觉得难堪，针对林古一顿输出：“你们安排住进活动室，现在又让走！会不会做事？有这么折腾人吗？”

    林古作为小区经理，因为工作原因不能跟住户对骂，莫冉白就把他拉到身后护着。

    莫冉白这人挺有煽动力，引导着大家一起向被淹住户逼近：“又不是你们一家的活动室，凭什么霸占？说白了吧，嫌你们脏！你们住在这里，我们连饭都不敢吃！”

    话很糙，但能调动大家的情绪，这可是关乎饮食卫生的大问题。

    没人动手殴打被淹住户，但这么多人步步紧逼也够他们害怕的，其中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当场吓哭，还尿裤子。可能是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又受风寒，肠胃本来就脆弱，不一会儿就蹿稀，散发阵阵恶臭。

    最终这顿饭没人吃，连电饭煲和快餐炉都被扔掉。

    群里众人仍然不放心，要大禹上传销毁电器的证据。

    3-1208：「不是我们较真，是现在实在不敢生病。不确定这批电器销毁，以后哪敢吃哦！」

    大禹：「理解大家的担忧。」

    大禹在群里回复得体，转头就跟陶花私聊抱怨：「多做多错，早知道不管他们死活！一个个矫情得要死，其实已经三天没吃过热米饭，馋得流口水。」

    陶花：「你不怕点错聊天框吗？」

    最终米饭供应被移到3栋活动室，3栋住户欢欣雀跃，仿佛这是一项荣誉。

    诸葛盈盈：「3栋决定组织志愿者每天三班倒维持秩序，保证站好每一班岗。」

    诸葛盈盈：「/图片」

    诸葛盈盈：「希望大家看到这个袖章能够主动配合工作。」

    5-610:「/图片」

    5-610：「我也有这个袖章，是不是能冒充志愿者？」

    诸葛盈盈：「把水印去掉的话应该可以。」

    吃饱万事足，小区内平静地再挨过一周。洪水没有退，政府的救援力量没有增加，传说中的蔬菜包不见踪影。情况越来越糟，小区外犯罪数量直线上升，巡护力量不足，大部分巡护所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

    5-610：「旁边的巡护所好像也准备搬走。」

    林林总总：「内部消息？」

    5-610：「电话和打印机都开始打包了。」

    莫冉白在阳台上对着巡护所拍一段视频，看起来确实像是准备撤离。

    林林总总：「观警房消息就是快！」

    3-1208：「艸！顺了我们两艘冲锋艇，还抛下我们跑路？」

    5-610：「郊区几个巡护所都被突突了好不好？这时候肯定是聚到一起抱团才安全，让他们单独留下来玩命吗？」

    5-1201：「突突？」

    5-610：「抓捕抢物资的外地人，结果外地人集结起来把巡护所也抢了，就连巡护员都被打死好几个。」

    听起来情况很糟糕，但陶花不知道自己现在能做什么。把网络上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梳理一遍，目前普遍观点是认为这场大洪水不会消退。大陆陷落，海面升高，往后几千年大概率就是这么个地形地貌。

    世界经济崩得一塌糊涂，以前各国忙着抢石油，现在则是抢粮食。各种笑话层出不穷，比如超级大国芒国的运输船不敢进港口补充燃料，毕竟港口国以前被他欺负惨了，结果导致运输船被海盗拖回家。

    夏国网友每天忙着看国外笑话，对沿海灾情显得漠不关心。

    大家奇异地统一口径：

    才淹半个月，怎么可能没吃的？

    家里连一袋大米都没有吗？

    土豆也没有？

    白菜也没有？

    你们以前吃啥？天天点外卖？

    像尚市这种快速发展起来的新兴城市，很多人跟陶花一养平常很少开火。偶尔心血来潮想做饭，主食可以买400克真空包装的大米，蔬菜挑选一人份，还有更快捷的净菜和预制菜，根本不会在家里囤食物。

    每个人都在拼事业拼成就，一忙起来就是十天半个月，鸡蛋都得放到发臭。

    沿海市民努力解释，其他地区不听不听，显得举国上下一片稳定。

    莫冉白组建一个小群，里面都是他觉得可信任的人。

    小白：「可能要从现在开始想想退路，我们大概率被抛弃了。」

    林古：「我觉得是，我们这么多人发声，网络上一点声量都没有，肯定是被压新闻。」

    盈盈：「你们不知道吗？我们这边是小区自己发电，其他地方被困半个月，应该早就没办法开机。」

    小白：「我们就是太乖，一开始安安静静等救援。」

    林古：「现在怎么办？白有渠道可以去内地吗？」

    小白：「水下环境太复杂了，大船过不来，小船走不远，得用直升机。」

    3-1208：「我们楼顶跑道能做停机坪吗？」

    林古：「我寻思着跑步跑道跟机场跑道还是有区别的。」

    盈盈：「应该没问题，我看过军用直升机可以单轮悬停。」

    小白：「你也说了，是军用！」

    小白：「反正我没本事请动王牌飞行员。」

    陶花受到启发，把所有电子邮箱和通讯账号都查看一遍，结果很失望，没有任何人想起她。一句问候都没有，更不要说主动救援。

    也许大家都很艰难，都在忙，她在心里安慰自己。

    没什么大不了，从小就是这么过来。

    时序进入冬令，晚上天黑得早。陶花突然觉得身上有使命感，得把自己和老师的研究整理清楚，交给一些值得托付的人继续研究。

    万一她死在这场洪灾里，研究不能断，否则一世努力白费。

    确定目标之后便废寝忘食地捣鼓起来，这时候整个人格外专注，也格外敏锐，竟然隐隐约约听到大楼下的响动。

    「漆了嚓！」

    好像是搬动大米的声音。

    陶花没什么心眼，直接走到阳台上拿手电筒照明。她用的是传说中「女生走夜路用的小手电」，灯光一开亮如白昼。

    5栋楼下停着一艘冲锋艇，已经搬运一袋大米上船。冲锋艇是她的，大米看包装也是她的，但船上的人陌生得很。那些人衣着脏污，看着不像小区住户。

    莫冉白没睡，看见亮光便走到阳台凑热闹。他的判断更加快速直接，大喊一声：“进贼了！”

    一嗓子喊醒半个小区，大家义愤填膺地往下扔东西，想把小偷砸死。小偷不敢冒险开船，便翻身爬进三楼。

    莫冉白大喊：“5栋的大家关好安全门，别乱按电梯，进贼了！”

    他在阳台喊一遍，又在群里喊一遍。

    3-1208：「别傻了，那是开发商养的贼。」

    5-610：「什么意思？」

    「我看到好几次了，晚上偷偷来，管家把大米送上船。」

    「别瞎说啊！」

    「我瞎说什么？每次用的都是5栋的冲锋艇，那么请问你们的冲锋艇有丢过吗？」

    3-1208：「/图片」

    3-1208：「/图片」

    3-1208：「/图片」

    3-1208：「/图片」

    看图片信息这显然不是第一次进贼，他们搬走大米又把冲锋艇还回来。

    大禹面对事实只能开始摆烂：「外面在□□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不给物资的话，打架谁上？」

    陶花看着群里一片安静，内心升起一阵恐慌。大禹啥也不是，大家却已经对他屈服。这么软弱的行为，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指责他。

    群里一片安静，水面上却渐渐热闹起来。久等不到同伴返回，一大群盗贼冲进来接应。洪水漫过大门漫过围墙，原来的设施根本挡不住外人进小区。

    一群人穿着破破烂烂，像海盗一样口呼着：“厚厚厚！”

    他们的水上交通工具五花八门，有皮筏艇、木船和塑料盆，更有甚者几个轮胎上面绑几块树枝和木片。

    外面已经发展成这样了？

    才半个月啊！

    小区住户在群里反复刷屏「发生什么」「怎么回事」「大家反击啊」「有没有人组织反击」，这边还没有一个明确说法，另一边盗贼已经爬到三楼见啥搬啥。

    这一次不仅搬大米，目之所及只要能搬得动的东西全拿走，连消防应急窗里的水管都扛走。

    有人在阳台上拿强光照射盗贼，惹怒对方朝天放一枪。

    3-1208：「看样式就是土枪。」

    5-610：「不厉害，你上吧！」

    3-1208：「怂死你算了。」

    5-610：「你不怂你上，抓住一个我喊你爹，打死两个，你就是我爷爷。」

    3-1208：「老子没你这个儿子。」

    诸葛盈盈：「保安呢？」

    大禹：「保安那点工资我不好意思让他们拼命。」

    聊天不欢而散，大群里一片沉默，各种小群则变得热火朝天，而且小群不断裂变，越变越多。

    第二天3栋紧急施工，在外墙上竖起尖刺，又抹上油，防着盗贼爬上去。更厉害的是，他们把通往其他楼栋的走廊全部封掉，说是害怕盗贼顺着走廊过去。

    5-610：「哈？我们吃饭怎么办？」

    诸葛盈盈：「每天中午12点开放半小时，请各位邻居注意打饭时间。」

    5-610：「我们这么多人半小时涌过去，你们有多少饭可以供应？」

    诸葛盈盈：「大家注意用餐时间，提前排队。」

    5-610：「你他妈放屁！别废话，把物资还回来！」

    莫冉白骂骂咧咧一整天，诸葛盈盈没有任何让步。3栋怕被打，到了饭点没开门。其他楼栋的人过去时，只看到走廊上放着一盆冷掉的大米饭。

    看着特别磕碜，没有蔬菜，塑料盆也不干净，不清楚原来是什么用途，看着很膈应。

    不知道有没有人吃这顿屈辱的饭，反正所有的塑料盆最终结局都是被丢进洪水里。

    各楼栋都发了塑料盆落水的照片在群里挑衅。

    3-1208：「怎么只有盆没有饭？狗一样把饭吃完，再扔一个盆充好汉呢！」

    诸葛盈盈：「看来大部分邻居不缺吃的，明天就不安排定时供应了。有需要米饭的邻居填一下表格，我们统筹安排，杜绝浪费。」

    陶花眼睁睁看着事态变得严峻，一点办法都没有。每个小群都在拉人，讨论着怎么对付3栋，闹半天没拿出一个像样的方案。

    大多数人惜命，而且这段时间吃公家，家里还有一点儿余粮，还没到为此拼命的份上。

    小区好像一座活火山，热闹又沉静。

    等到半夜盗贼又来了，这次带来攀登的绳索，直接摸进四楼五楼。

    砸门声、玻璃碎裂声、受害者的哭嚎声交织着响彻夜空。

    今夜这么大动静，反而没人去阳台看热闹，180个群里都是安安静静。

    陶花不信邪，拨打巡护所的电话，一会儿忙音一会儿智能语音，根本找不到人。

    3栋比较团结，面对盗贼时还能反击一下。几个身材健硕的住户守在三楼平台，一旦发现盗贼靠近就拿长杆捅。另有一部分人负责防御，举着防暴盾站在最前排。

    闹了足有一个小时之后盗贼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3-1208：「/图片」

    3-1208：「哪一栋死人了？好像有男有女，还有小孩子。一家人哦，好可怜！」

    水面漂浮着尸体，灰蒙蒙的，看不清有没有血迹，也看不出是死是活。

    3-1208：「/图片」

    3-1208：「小晾衣杆立功了！」

    晾衣杆上绑着叉子，叉子上淋着血。

    3-1208：「@5-610 六楼要小心哦，努努力搞不好明天就能爬上去。」

    诸葛盈盈：「邻里守望相助，大家有想要向3栋学习防盗的可以找@3-1208交流经验。」

    大群里很热闹，全是3栋的人唱大戏，有人挑衅，有人劝和，有人假惺惺。

    等到后半夜盗贼折返，3栋就笑不出来了。这次盗贼人数翻倍，战斗力更强，有人爆破，有人突击，有人协防。

    3栋外立面被炸开一个缺口，看得人心惊胆颤。

    5-610：「这帮贼里面肯定有狠人，这种规格的武器，一般人拿到手也不会用。」

    林古：「你是说军人？」

    5-610：「退伍老兵也行啊，这个群体就大了。」

    大禹：「我沟通过了，他们就报复3栋。愿意跟我一起怂的，以后继续每天交点粮食。有人反对的话，我就不搞了。我们只是物业和开发商，巡护所都跑了，我们能力有限。」

    5-610：「大禹已经很负责，其他小区保安早就开始抢业主了。」

    林古：「我们还在努力供电呢！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也从来没有限制大家用电。」

    陶花失望地把手机往枕头上扔，聊作发泄。

    这个世界彻底变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