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雷菲

    次年夏天,又到了崇文国一年之中最重要的节日,莲花节。

    崇文国的莲花节定在每年六月十五,这一天月圆、莲香、风潮动,举国上下都在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庆祝节日,其中最热闹的地方应属都城。

    提前十天,崇文王室就开始了一系列的庆祝准备活动。开莲湖、做莲酥、制莲衣……整个王宫里随处可见莲花的身影,听见迎接节日的笑声。

    今年的王后格外注重迎接节日的到来。她积极参与着每一项王后应该参与的事情,脸上的神采也比往日要动人。连一向态度冷淡的国王对于她的近期表现都难得地表示了赞扬。

    只有王后知道,她在等待着玄月说的那个人,出现在莲花上的女孩。

    她一定会出现的,王后从未如此笃定过。

    怀着迎接失散已久的亲人的心情,王后每天都在期待莲花节的到来。因为在那一天,王室成员会出到宫外,参加都城最大的郁柳湖上举办的莲花节活动。王后坚信她素未谋面的侄女雷菲,一定会在这个活动上出现。

    在万众期待中,一年一度的莲花节到了。郁柳湖上早早地架起了台子,百亩莲花簇拥着台子,庆祝正式开始后台子上会举行各种各样的活动。在距离台子最近的一块地方,就是王室观赏区。这是现任崇文国王继位后新兴的王室固定活动,为了保持与国民的联系而发起的活动。

    为了不在烈日下参加活动,这一天王室成员都会早早起来,天刚刚发亮就做好了出宫的准备。民众们则是彻夜未眠,待国王和王后的威仪到达湖畔时,湖畔警戒线外已经围得水泄不通。

    难得出席公务的玉雅公主也出现在王室成员中。她今年十二岁,是王室里公认的美人儿,穿着一身水红色为主体的礼服,活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立在那里。国王和王后领着一大家子,在众臣民的包围中观看着湖上精彩纷呈的节目。

    王后无比认真地看着眼前和周围一切可能看到的人,莲花上的女孩,哪里有莲花上的女孩呢?

    几轮精彩的节目过后,郁柳湖上爆发了阵阵热烈的欢呼声,久居宫内的王室成员们看得不亦乐乎。但是日头渐渐高起,炎热的风开始拂过湖面,这意味着湖面上的活动接近尾声,王室侍从和卫兵们开始做好离开的准备。

    王后再次着急起来,原先的笃信也变成了无可奈何的接受。

    但是这次玄月先生的安排没有让她等太久。一朵巨大的莲花造型出现在台上,绢布制作而成的莲花花瓣缓缓打开,莲心里冒出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王后只看了一眼,就认定了她就是自己的侄女雷菲。

    雷菲利用障眼法做了几项表演,因她生得伶俐,动作又十分爽快麻利,在偌大的莲花上就像一阵风似地自由自在。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连玉雅公主也看得发了呆。

    不等表演结束,王后就对尚在身边的国王说,“我想把这女孩带进宫来,陪伴玉雅”。

    不等国王回应,王后低声对他紧接着补充道,“玉雅很快就要禁足半年,有一个伶俐点的女孩伴着她比较好”。

    国王看着表演的女孩,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他看看玉雅,玉雅倒是满眼喜欢的样子,再思量一番王后的打算,倒是一件好事。再者,考虑到王后近来的表现不错,她亲自请求这么一件小事,答应了也无妨。

    国王于是对玉雅说道,“让这女孩进宫来陪你怎么样”?

    玉雅喜出望外,满脸都写着“好”。

    国王随即让人找来雷菲的监护人,老巫女便来了。他询问了雷菲的情况,算是为女儿选择侍女亲自做一番背景调查。

    巫女则将早已准备好的台词说了一遍。“她叫雷菲,是我收养的孤女,今年十一岁,上过几年学校……”

    “雷菲?这名字很像西边过来的。”国王说,土生土长的崇文国女孩很少以雷字取名。

    王后因为关心而暗暗紧张起来。

    但是巫女十分淡然,她答道:“是的,在璞城捡到的,那时候人都在逃难。那里的女孩都叫这个名字。”

    她说的是十年前白狼国进攻伞花国的事,璞城那时候还属于伞花国。

    “学过巫术吗?”国王又问。

    巫女:“没有,一点也没有。”

    一切都是令人满意的,从身世、学历到现实表现,完全符合做公主侍女的标准。巫女退下后,国王就对公主说,“她是你的侍女了,王后安排好这件事”。

    公主脸上露出了笑容,王后则再一次见证了他的虚伪,不过这次虚伪的结果却让她十分满意。

    活动结束后,王后的女官就找到了雷菲。女官根据王宫里的相关规定,对雷菲的身世背景又做了一番深入细致的调查,调查结果和巫女在国王面前陈述的一样。

    调查结束,女官宣布雷菲可以进入王宫作为公主的侍女,如果不是触犯规定受到处罚,她将至少在二十岁后才能脱离职务离开王宫。

    巫女作为雷菲的监护人替她做了决定,签下了与王室的契约,雷菲对巫女的安排完全遵从。在她临行前,巫女做着最后的交代,雷菲淡漠地答应着,神情与台上表演时判若两人。

    “记得我说的话,千万别在王宫里使用任何巫术,千万别莽撞,它们不会带来任何好处。”巫女像一个母亲叮嘱自己即将上前线的孩子,眼里饱含着热泪。

    雷菲一言不发,她绝对忘不了去年的夏天,爷爷参加王室宴会的那天听见的消息。

    雷菲成了玉雅公主众多侍女中的一名。她进宫的那天,先到了王后居住的宫殿,近距离见到了王后。

    王后和画像上一样优雅,但是比画像上要显得亲切得多。她见到雷菲,脸上满是笑容,端详打量她的时候明显眼泪含在眶里。雷菲对此却毫无触动,她觉得王后可能想起了自己某个没能生下的女儿,或者自己曾经自由自在的少女时代。总之,雷菲认为这对自己来说是好事。

    “你长得……很好看……”王后在一番仔细的审视后终于下了结论,然后便指定自己的侍女壶心安排好雷菲到公主那里的具体事宜。

    “对你来说可能会有一道考验,不过我相信那对你来说没有问题。”王后对雷菲说。

    壶心把雷菲带到公主居住的宫殿,那是处在王后西北角上的一处僻静的宫殿,就叫公主殿。玉雅有一名乳母和十名负责各种内务的侍女,雷菲是第十二个住进公主殿侍从房的。壶心按照王后的安排,把她安排在和两位老实侍女同间的屋子里,并告诉她如果有不适的情况可以告诉自己。

    雷菲住进了侍从宿舍,第一天晚上就受到了“老实侍女”的排挤,原因是她的年纪小,又是新来的,最重要的是一来就受到王后的格外关注。

    她们阴阳怪气、想方设法地找她的麻烦,但是又不敢做得太过分。雷菲对她们这没有实质性行动的挑衅并不太在意,因为她的心里装着一个大计划,和大计划比起来,眼前这些人根本不值得浪费时间。

    她躺下去,准备好好睡一觉再想后续的事情。

    一躺下,两个“老实侍女”就开始了进一步的挑衅。她们把雷菲的不搭理当成了好欺负,在她躺下后一把将枕头抽走,使得她的头重重地磕在床板上。

    “我们刚才跟你说话没听见吗?!”她们提着枕头,昂起下巴接着挑衅,这可是进入王宫当侍女以来最舒心的一天。

    雷菲摸摸磕到后脑勺,突然目光狠厉地朝两人瞪去。她一把抢过枕头按在床上,目光却没有收回来,仍旧那么紧紧地盯着她们。要是在村子里的学堂里发生这种事,她早就上去打完了架。但是在这里,想到临行前巫女婆婆苦口婆心的嘱咐,她只得逼着自己忍下来。

    至少先把自己目前的处境弄清楚再说。

    “你……你,你这么恶狠狠地盯着我们干什么?!”

    “我们可没做什么欺负你的事,是你先没有礼貌的!”

    雷菲沉沉道:“如果再这样,别怪我不客气。”

    “哟……你打算怎么不客气?!”

    雷菲:“等你们睡着了,切下你们的脑袋!”

    她郑重其事地说,脸上的神色俨然和镜玄一样。

    两侍女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口舌发干。虽然将信将疑不肯就此输了气势,但也不敢贸然再刺激。便也回敬了雷菲怒瞪的眼神,然后低声骂咧地回自己的床铺睡觉去了。

    第二天,雷菲就成了公主殿侍女的“公敌”。一向受到欺负的“老实侍女”因此得以进入“老人团”,与雷菲这个刺头新人形成对阵联盟。从“老实侍女”那里听了昨夜雷菲的嚣张表现后,众侍女终于有了一件可以多人一起完成的“顺心活”,那就是给雷菲这个小屁孩狠狠的教训。

    她们没有做明目张胆欺负新人的事,这在崇尚礼仪文明的崇文国王宫里是不被允许的,但是除了这,还有许多办法能起到同等效果。把该教的事不教教给她、把该传达的话不传达给她,将她孤立起来,对她做没有伤害痕迹的指指点点,等等,这些都比直接骂她一顿、打她一顿起到的效果更精彩,崇文王宫里的侍从们深谙此道。

    雷菲为此吃了不少训斥和埋怨,但是和一般新来的不一样的是,吃的苦头没有将她“打磨”成听话的模样。

    既然都喜欢背地里干活,那背地里大家就都别好过了!

    她在人迹罕至的肮脏角落里抓了许多肥硕的老鼠和蟑螂虫子,把它们装在松了口的袋子里,然后放在其他侍女的被子里。等她们一掀开被子,老鼠和虫子们立刻就从袋子里钻出来,在床铺上、地上爬得到处都是。

    “你是疯了吗?!”侍女们终于在气急败坏的关头忘记了伪装的礼仪,她们围住雷菲。

    “你这个乡下野丫头!这里可是你也要住的地方!我们要告诉壶心女士!你不遵守公主殿的规矩!”

    雷菲的手正背在身后,听到这些话后突然将手冲向她们。她的手上正抓着一只活生生的大老鼠,但老鼠被她紧紧地扼着,发不出声音。

    在处处讲举止礼仪的文明宫里,侍女们绝不会有这么粗鲁的行为,也几乎忘记了老鼠紧紧是一种小动物。她们被吓坏了,争着去向管事的女官告状。

    雷菲挨了训斥和惩罚,但没有被赶出去。后来她不再往侍女们的被子里塞袋子,而是不时地抓蛇、抓青蛙等活物自顾自地玩耍,但那更是别有一番恐怖。

    后来公主殿的侍女们“团结”起来,干脆把她孤立。然而她们不知道,独来独往才是她的生活习惯,根本不需要伙伴。

    渐渐地,没有人再找雷菲的麻烦。她们最多是当着她的面“议论纷纷”,以求达到让她心情不畅、情绪不稳的效果。但是效果显然不好,因为雷菲看起来只有一种情绪,不存在影响不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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