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

    次日,青炎从早上开门起就在到处犯错想挑起事端,让楼下乱起来给王二溜走的机会。她将茶水洒在客人衣服上,客人笑着说不碍事,她抓了把盐洒在菜上,鲁地来的客人吃得津津有味。

    清亮的女声唱出激昂的歌声,如裂帛惊云,一下揪住了青炎的耳朵,她跟着店里的客人一齐跑到客栈门口,往声音源头看,只见远远地行来一队花车,精妙的转音唱出悠扬悲情壮志。

    主厨没来得及放下锅铲就举着跑出来围观,邱敖也跟着过来,巡视一圈,挤在门口围观的人里并没有王二。

    青炎评价道:“二胡拉的挺好,歌声还差点火候。”

    邱敖嘲道:“就你唱的最好听。”

    声音翩翩止熄,一众人马簇拥着花车上的魁首香云下来,她戴着逍遥巾,身穿蓝彩缎织金裙,项上璎珞金光灿灿,肌肤胜雪。

    香云走进客栈,由四个侍卫护送着路过众人,众人无一不为之侧目。

    青炎看着邱敖目不转睛的样子,又打量了一下香云,她和自己年纪相仿,长相清秀端庄与自己相左,怪不得她一路试探撩拨他都不为所动,调侃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邱敖不回她,转身要跟着香云走上楼,青炎拉住他,低声道:“你疯了?你要干什么?”怎么早没看出来他是个花痴浮浪色鬼。

    掌柜在门口喊青炎,围观的路人踢翻了从店里运出去的泔水桶,在门口洒了一大摊,他叫她和其他杂役快快收拾,一会崔知县要来。

    青炎也只得松开邱敖,过去帮忙。

    香云刚走进客房,邱敖就跟在后面破门而入。

    她转过身疑惑地看向系着围裙的邱敖,以为是狂热的倾慕者,正要命人撵出去,多看了一眼他的相貌,勾起她最痛苦的回忆。

    二十年前,父亲纳了一房小妾,那小妾带着一个杂种,虽然那小杂种被撵走的时候只有六岁,她还是模糊记得他的相貌。八年前,父亲被暗杀家道中落,母亲和弟弟相继离世,自己沦为娼妓,她想过很多种父亲在官场被谋害的原因,唯独没有想过会是他。

    错不了,他眼神里的愤恨中带着令人作呕的歉意,一定是他为了给他娘报仇……

    香云冷笑一声:“看见我在这里,你是得意呢还是仍不满意?”

    透过她的锦衣华饰和粉面黛眉,邱敖在那双猩红的眼中看见了六岁的自己,只有无助疯狂的怒意。他当然知道她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他只想杀了那个男人为娘报仇,不想事态失控让自己成了更恶的人。

    从她眼中射出来的怒意直击他的心脏,他不堪承受自己的罪恶,胃仿佛被勒住,双唇颤抖,自己做了有违教义的事残害了无辜之人,天崩地裂般的自责与愧疚让他说不出话。

    他费力将翻涌上来的悔意强吞下去,道:

    “你跟我走。”

    他刚上前一步想去拉她,四个侍卫抽出刀冲着他,他站住脚。

    香云已经可以确定了,他就是凶手。她夺过一把刀挥向他,带着哭腔质问道:“你有这个胆量,恐怕杀人放火的事也是你做的吧?”

    邱敖用手攥住迎面劈来的刀刃,那刀有千斤重,让他双手止不住地颤抖,重心不稳向后撤了半步。

    他垂下头不敢看她,极力克制呜咽声:“对不起,我没想……”

    “你想与不想我的父母都活不过来了,不必在这惺惺作态装什么救风尘的英雄,你若真心忏悔就拿命来!”

    ——

    “滚一边去!”青炎正在擦地,背上挨了一脚,被踢到一边。

    她抬头便看见一个衙役数落自己:“没看见知县来了,没眼色的东西。”

    她这才注意到门口停了一顶官轿,连忙揉揉背唯唯诺诺撤到一边,让出门口的空当。

    崔知县下轿路过青炎的时候,她跪着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视线也落在了她脸上,这一看两个人都愣住了。

    青炎五年前在京城给礼部侍郎做续弦的时候,崔知县还是礼部侍郎的学生,二人有过一面之缘。她心中惊骇,还好那个礼部侍郎已经死了。

    崔知县一脸震惊:“你是……”

    “邹大人死后,草民被娘家逼着嫁给一个狼心狗肺的人,他把我卖了,我四处流落到这里……”青炎说着哭起来,哀怨凄惨。

    崔知县轻叹一声:“也是可怜。”命人给她一锭银子,进了客栈。

    青炎突然想起来邱敖刚刚就进了崔知县进的房间,原来香云是来这等崔知县……

    她一个箭步冲上楼去,推开门。

    地上一把沾血的刀,邱敖被四个侍卫用刀架着,手上滴着血。香云在崔知县身边低头哭着倾诉,他拍着她的肩膀安慰。

    青炎见势不妙,立刻跌在地上呼天抢地,放声大哭:

    “大人,您饶了草民的丈夫吧!我如今无依无靠,只有他了,他不是刻意顶撞大人的……”

    崔知县左右为难,对香云道:“她是我老师的遗孀,看她这么可怜饶了他们吧,你不高兴,我们换一家店便是了。”说完带香云走了。

    青炎和邱敖被掌柜撵出去,邱敖走前才知道,他们在楼上闹作一团的时候,王二退房走了。两人衣服也没来得及换回来,在街上大海捞针般找王二。

    青炎看着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邱敖,问:“你今天怎么魔怔了?”

    邱敖酝酿半天,挤出一句话:“她是我姊姊。”

    青炎回想起来邱敖的故事,恍然大悟:“原来你还是去报仇了啊?”

    邱敖别过头,脚步慢了下来。

    “你害得她家破人亡,人家不逼知县杀了你,你就捡命乐吧。”青炎抱起胳膊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这副绝望的样子,“不是,你刚刚上去该不会是想把她救走吧?”

    邱敖喃喃道:“我只杀了那个人,我没想牵连她们……”

    青炎不屑地扯起嘴角,冷哼一声:“行了,做都做了,反正也是他们家先抛弃你又害死你娘的,在这当什么好人呢?你又救不了所有人。”

    他站住脚,深吸一口气,长叹道:“你说得对,我救不了所有人。你往西,我往东,去找那个黑衣人,天黑的时候在这见。”

    二人分头行动,青炎在城西找了半天,没见到人影,黄昏时去她和邱敖分别的地方,也没看见他的人影。

    她忽然想到什么,问了当地人香云姑娘是哪家院子的。

    青炎敲开李家院的门,看见邱敖果然坐在前院的石桌旁,她带着恼意走到他面前。

    邱敖看见她来,先是目光躲闪低了一下头,再抬起来看向她,用倔强的眼神拒绝了她的来意。

    李妈妈以为有客人来了,出来相迎,不想看见两个人隔着十步远,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动不动用视线对峙。

    邱敖半个时辰前来的时候说要见香云,李妈妈说香云今天陪崔知县不回来,他也不走,本来想赶走他,谁料他直接把个匕首拍在桌子上,便让他自己干坐着,也不敢劝。如今看见他家娘子来了,李妈妈如同看见了救星。

    青炎见他纹丝不动,气不过,决定留下看他的笑话,拿出碎银子拍在石桌上:“拿壶好酒来。”

    李妈妈上前拉着青炎的胳膊道:“娘子别闹了,赶紧劝你家相公回去吧。”

    青炎笑着又拿出一钱银子塞给她:“再来碟瓜子。”

    天已经黑透了,李家院挂起了灯。

    青炎已经嗑完了一斤瓜子,在李家院里吃过了晚饭,端出来一盘花生,邱敖还是直愣愣盯着门口。

    “真分不清你和驴谁更倔。”青炎坐在他旁边,拨开一颗花生扔进嘴里,“一会人家喊出来院子里的壮丁打你,你可别求我救你。”

    邱敖声音沙哑:“我有话一定要告诉她。”

    青炎撇了撇嘴,嗤之以鼻:“你这都是为了减轻你自己的负罪感,你想想她看见你会谅解吗?你给她道歉,只会让她更恨你……”

    大门被打开,是香云回来了。

    邱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开口想祈求她的原谅,可是他连她真正的名字都忘记了,低头盯着地面说不出话。

    香云见他的样子自然知道他的来意,恶心至极,扇了他一巴掌:“你杀了我全家,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弟弟,罔顾人伦猪狗不如的东西,也配来求我的原谅?”

    挨了一下,他心中的悔意有所缓解,含泪颤抖着肩膀,哽咽道:“活着的人还是得好好活着,你母父害死我母亲,上一代的恩怨已经扯平了。等将来有一天世上的所有秦楼楚馆都消失,我会回来接你,尽可能弥补,如果你不肯原谅,我只能还你一生歉意悔恨。”

    邱敖说完,跪下给她磕了一个头,起身离开了。

    青炎跟在他身侧,问:“咱们去哪?”

    “我去通知附近的姊妹兄弟搜寻那个人,你先回家吧。”

    青炎知道他还是怀疑自己,不让自己知道她们的暗探分布,点点头去找了家客栈歇宿,任由他继续在大街上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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