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榻上、在我即将彻底入眠时,他忽然在我耳畔柔声说了这么一句:“雪儿,生个孩儿可好?”

    我听见了,但我没理。

    我知他从得知烽火台起了狼烟的那一刻起,便再无心风花雪月。所以此时显然也不宜再深刻交流这一话题。

    我装睡不应,姬珂也不恼,还是揽着我的肩幽幽道:“生一个看起来像你、又像寡人的孩子……儿子,生一个便够了,可以多生些女儿。”

    我内心忽然一抖,不自主地张开了眼睛。

    前有殇叔兄终弟及、自立为君,他这是怕自己日后的子嗣也会如此一般篡夺君位吗?

    确实,跳出一切来看,君主更替不过是史书上的一段记录罢了……可我却险些忘了,被文字掩盖住的鲜血…是来自于骨肉血亲。

    倘若我与姬珂有两个儿子,在我们百年之后,小儿子为了君位谋害大孙子,或者大孙子为了夺回君位杀了小儿子,无论哪种结局,我指定都要气得坟头冒烟了!

    所以,与姬珂一母同胞的姬成师,除非他此时就开始大逆不道,否则,姬珂是绝不忍心动他一根手指头的。那可是他的亲弟弟啊!

    我不由为自己方才想要令姬珂杀了成师的想法而后悔,我虽是通照全局来看,但却始终不曾推心置腹地站在姬珂的角度上去思考问题……

    我阖了阖眼睛,伸手去环住姬珂的腰,“睡觉好不好?”

    大抵没想过我会在此时同他说话,我感到他垂首看了看我,“不哭好不好?”他用大拇指刮掉了我鼻梁上的泪。

    我转了转头再度埋进他怀里,没有回答。

    他抱着我的身子顺势躺下,扯过一旁的锦衾盖在我们身上,随后垂首又问:“因何落泪?”

    我将手从他的后背收回来,抵在他胸膛,依旧闭目未睁。

    “舍不得你。”

    他闻言闷笑了一声,没再细问,只吻了吻我的额头,“安眠罢。”

    ***[(--)]zzz***

    军队日夜兼程,快马而来,不到两日,便已抵达。

    姬珂带兵,祁上士随军,我便留在沣涘的营帐这里等他回来。

    “裴元。”他忽然高喊了一声,“从今日起,你不必再行走于暗处,就守在帐前,护好少君。”

    “遵命!臣必誓死守护少君!”宫正中士裴元单膝跪在地上朝姬珂行礼。

    自此,我才终于知道了一直跟在我身后暗中保护我、并给姬珂打小报告的人究竟是谁。

    我在姬珂身后,歪头认真端详着裴中士的模样。

    姬珂回过头来,随即捏了捏我的手心,以示其不满。

    我便又迅速回过神来,乖巧地望着他。

    “寡人走了。”他轻声对我说着,眼神中含着温柔与不舍。

    我亦有些不舍,但俗话说小别胜新婚、距离产生美,偶而分别也并非坏事嘛!便朝他点了点头,象征性地嘱咐了一句:“小心。”

    他抚了抚我的脸颊,算是回应。

    后而他便翻身上马,路向东南。

    我算着时日,不知道幽王会在骊山等多久,亦不知其他诸侯究竟最快能于几时到达。会否姬珂还未赶到骊山,诸侯便已折返?那姬珂在半路又要如何得到消息呢?

    身在其中之后,我觉得最奇妙的一点便是,我虽知往后事件、但却不能猜到下面情节。我发现此世中的情节走向基本不会发生太大的改变,但我身在其中,已无法于此世中再干扰他们任何人的思想。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所做选择皆出自于本身,而非我的主观意识所致。

    况且我所知道的,也只是由我意识搭建的那部分,而这世界框架也不可能事无巨细地一一规定好。

    所以我如今走的每一步,也尚且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

    在沣涘等待的每一日都很无聊,深秋的景致已然萧条,出去也很冷,我便终日都在帐内练字,只有晌午和暖时,我才勉强外出走动几步,裴中士如形随形地保护我。后来,我怕自己乱跑给他添麻烦,还是索性在帐内闭帘不出。

    我将姬珂前几日教我的金文,写在葛布上,都一一对应地用简体标注好,偶尔我还能想起几个繁体字形,三类字一一排列开来观察着,还挺有意思的。

    约莫也只过了三日,我见帐外晴光大好,帐内阴冷,便想出去晒晒太阳了。

    然才走到门口,便见裴中士印在帐帘上的影子旁多了一个影子。

    “少君在帐内?”

    这是祁上士的声音。

    居然已经回来了?

    “自然!”裴中士答着,“为何是你先回来,大君呢?”

    “大君自然也回来了,但大君要我先带侍军过来主帐安置,今日歇一晚,明早就启程了。”

    “哦。”

    祁上士虽然没说话,但我看他的身影摇晃,似乎有些踌躇。

    “嗯…你可有法子,带少君出去转转?”

    “为何?少君极少出门的。况,我去提……不大好吧?”裴中士顿了顿,这才瞧出些苗头,转问道:“大胜而归,你为何是这副面孔?出了何事?”

    “此役是不战而……也算不得胜。”只听祁上士深深叹了口气,“镐京并无战事,大王燃起狼烟,实则为博王后一笑。”

    “这……简直荒…!”裴中士脱口而出,却言又辄止,后知后觉此举终归不敬。

    “连你都如此认为,大君更是。甚至都想冲进骊山杀了妖h…”

    祁上士也有些嘴瓢,紧急止住,转言道:“大君此时愠怒不止,情绪恶劣,我怕稍后回来会吓到少君。若少君不知轻重再……后果不堪设想。”

    我在帐帘内听着,不由诧异于祁上士的脑回路。

    他的前一句我理解,可他是哪里看出我不知轻重的?

    哪回姬珂与他议事我没躲得远远的?

    嗯……好吧,上次他们在帐外商议骊山烽火之时,我确然偷听来着,还被发现了……他难道是怕我如今恃宠而骄?

    思虑之下,我觉得不如我主动出去吧,等晚上就寝时再安慰姬珂。

    然我的手刚刚抬起预备掀帘,便见外面一个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近,帐帘上最高的两个影子立刻分立两旁,霎时又矮下一截,“拜见大君!”

    我将躲未躲过,他不等旁人起身为他掀帘,自己便操着大力的手劲甩开了帘子,没有直接杵到我,但掀起来的帘子却精准地刮到了我,我的鼻子都麻了……

    姬珂迈着稳重的步伐直直向前走去,身上的盔甲与兵器碰撞作响,完全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我。

    我便趁他看不到的间隙,往侧方的斧依后面躲了躲。

    祁上士与裴中士随后进来,应该看见了我的背影,但无多言。

    “镐京时,你可知有何人曾向大王谏言处死妖后?”

    姬珂面色不善,声音冷冽得像恨不得自己亲自去杀一样。

    祁上士躬身先行了一礼,“回禀大君,大王宠信国师,鲜少过问朝政,朝中有三公监国,但谏言多半未曾启封,百官…亦是讳莫如深。”

    “国师?……姬葑?”

    他大约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称呼姬葑,“自己的封地不去管,却整日泡在王宫里!”

    我感觉姬珂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下首立着的二人一时没敢接话,少时,祁上士又道:“敢问大君,明日的八千精兵是否随队伍一并返回上阳?”

    良久,姬珂像是没听到般不曾答话。

    我不由揉着鼻子,等着听他接下来的打算。

    “雪儿?”

    我背脊一僵,揉鼻子的手还未放下来,转头便在斧依的边缘处直直与姬珂四目相对。他朝我招了招手,我只能一脸尴尬地挪过去。

    “鼻子为何红了?”

    “……不留心撞到的。”

    祁上士与裴中士还在下首立着,且祁上士还呈行礼的姿势,他却旁若无人地用手指揉摸起我的鼻子来……我更尴尬了。

    “痛否?”

    我迅速摇了摇头,拼命给他使眼色示意下首。

    姬珂看到了我的暗示,漫不经心地瞥了瞥,随即道:“只留一千兵,余下的你先送回去,令成师好生操练。”

    “臣领命!”祁上士加紧谢恩起身。

    “退下吧。”

    “唯。”

    终于,帐内只剩了我们两个人,我呼出口气,稍稍觉得没有那么尴尬了……

    我的鼻子早已不疼了,便一把拉下他的手来,端详着他的脸色。

    “大君…在生气?”

    他沉沉地呼出口气,“数万兵马被耍得团团转,美色误国,寡人不该气否?”

    我神色平静,握着他的手淡淡道:“那大君方才问处死妖后,可是觉得,美色误国…是美色之过?”

    传闻我国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的王昭君,在被匈奴选为和亲人选时觐见汉元帝,元帝一见昭君的美貌便心生懊悔,忽不想令她去和亲了。但元帝重诺,不愿失信于外族,故而不曾更换人选。于是昭君出塞成了一桩美谈,千古流传。

    而褒姒,是姬葑为了救自己那因劝谏幽王而入狱的父亲送入宫中的。幽王废太子、废王后,乃至烽火戏诸侯,为博她一笑使尽解数……如今她虽贵为王后,却被视为妖后、被视为误国之人,死不足惜……

    然同样是倾国倾城之美人,评判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不同之处又在哪里?

    不同处……在于君王的选择。

    像贵妃杨玉环,她是经历了从盛世到乱世的转折之人,从‘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到‘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如众人所言,盛世时需美人点缀,乱世时需美人顶罪。

    我并无意为褒姒辩解,只是不服气,凭何将所有过错都归结到一个女人身上?这天下、这国度,不都是以男人为君么?

    “君王因美色误国,自是君王之过。但……”

    姬珂面色未改,不同于初次我提及政事时那般讳莫如深,只是眼眸中依旧有着不可言说的肃穆,“寡人也问雪儿一句,倘若寡人不理朝政,整日只知与你厮混玩乐,雪儿心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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