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泛着深邃的蓝，与夕阳所残留的粉红连成一片，压向大河音乐的办公大楼。
她无视了程子钦递过来矿泉水，自己从桌上抽了瓶新的。“啪”一声拧开，猛地灌下两大口，试图浇灭心里的怨火。
不管怎么说，即便他们真有私人恩怨也不该占用工作时间解决。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问完这些该死的前采问题。
“所以——”姜加果盖好还剩小半瓶的矿泉水，冷静地说：“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她像一个无情的采访机器，势要撬开他一直答非所问的嘴。
“可以。”
出人意料的，程子钦没有继续他的不依不饶。
幸福来得太突然，姜加果不敢相信：“确定？”
她都做好了他们还要继续僵持几个来回的心理准备。
“在我反悔之前——”程子钦调整了一下坐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你最好快点开始。”
做完入行以来最难熬的一次前采之一，姜加果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她边收电脑边提醒道：“因为我们这是真人秀，为了展现出你们最真实的样子，希望录制期间您能穿自己的私服。注意事项我会提前发给贵团队，麻烦您到时候配合一下……”
尽管开场有些“小插曲”，但姜加果认为这小子还算有职业操守，比很多脑袋空空要编剧写答案递小抄的艺人好多了。
所以从一开始就好好配合她不行吗！？
“还有！”姜加果又想到了什么：“因为这次要在岛上录制，住宿和交通条件有限，为了保证节目出品质量是不允许你们带太多工作人员的，希望您做好独立生活的心理准备……”
“因为……”
“姜大编剧——”程子钦抬眼打断她的话：“你到底还有几个因为？”
“……”
看来漂亮的大花瓶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没了！”姜加果“刷”地拉上背包拉链站起来：“谢谢程老师的配合，再见！”
没等他回话，姜加果直接一个箭步飞身拉开会客室的玻璃门，跑了个没影。
迈出大河音乐大门，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听总导演嘱咐了一句明天上班的时间后，大家一哄而散，急不可耐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姜加果刚准备在路边打个车，包里的手机就响了。
“喂——”她故意拖长声音，听着电话往远处张望。
——哎呦！我们的姜导在哪呢？哥哥请你吃饭。
“少来！我早就看见你了！”
红灯变绿灯，姜加果在斑马线上百米冲刺，窜上了停在路边的一辆白色奔驰。
“眼神那么好？”李之恒笑着发动了车子。
姜加果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问道：“你妈妈查完岗回去了吗？”
“今天刚走啊，不然哪有时间请姜大编剧吃饭！”
“那我得好好谢谢阿姨，让我有吃你‘白食’的机会。”她拿出手机给李之恒妈妈发消息。
其实在刚高中的时候她与李之恒只是泛泛之交。
若不是他先秉承着“要追一个女生就要先攻略她同桌”的原则接近姜加果，并意外地发现他们的音乐品味是如此臭味相投。或许他们还是潜在同一个高中班群里两个陌生人。
李之恒原是一个法官，在他们的老家燕南有一份稳定的编制。他之所以会突然跑来岑海，完全是因为一个比他大六岁且正在打离婚官司的女人。
姜加果没有见过她，只知道李之恒爱这个人爱得神魂颠倒，甚至不顾家里人的反对一声不吭辞掉“铁饭碗”，不远千里到岑海重新开始。把家里闹得一团大乱，李爸也因此犯了心脏病，接连住了好几天院。
为了息事宁人，李之恒只好一边装出真想闯一片天地的样子，一边手忙脚乱地应付家里的频繁查岗。
姜加果觉得特别不可思议，在他们现在这个年纪居然还有人会为了爱情奋不顾身！
思来想去，她只能将李之恒的种种行径总结为“青年发春叛逆期”
简称“青春期”。
了却一桩心事，李之恒心情大好。看着身旁的好友脸色跟蔫了的白菜一样，他忍不住打趣道：“谁把你给折磨成这样了？”
“呵呵……”姜加果挤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别说了，我们娱乐圈就没有一个人正常人。”
李之恒听了，不禁发出一声冷笑：“你正常，你婚礼当天逃婚姜加果。”
“你暗恋有夫之妇，你正常！”姜加果毫不留情地反击。
“他们的婚姻早已名存实亡，离婚官司都快打完了！我才没你那么鲁莽好吗！”
“鲁莽？我自损八百伤敌一千，明明公平得很！”
“公平？我看你是变态……”
前方遇到红灯，李之恒刚把车停稳后脑勺就狠狠吃了一巴掌，一头撞在了方向盘上。
“喂！”他吃痛地摸着额头：“你居然敢殴打律师？信不信我能告到你破产！”
姜加果举起手，“你再多说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把你打得人仰车翻！”
“……”
李之恒张了张嘴，没说话。
毕竟，他知道变态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车内霎时陷入一阵沉默。
红灯转绿，车子重新启动。
同时启动的还有李之恒的嘴：“所以你干嘛要逃婚？这种事很不像你的做事风格诶！”
“我……”
“不对，应该说——你为什么要结婚？”
“你都不知道，我们几个听说你要结婚了的时候都觉得你百分百是失心疯了……”李之恒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继续念叨着：“你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这都什么时代了，哪还有人会先办婚礼再领证？这分明就是给宾客发风险提示嘛！”
“姜加果……”李之恒摇摇头，下了结论：“你果真个疯子！”
“你懂什么！”姜加果越听越上头，直起身大声反驳：“你不知道没有逃过婚的人生是不完整的吗！”
“？”
李之恒被她这句惊世骇俗的反人类名言吓得瞪大了双眼，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你真是变态……”
“我就是！”姜加果理直气壮地应下：“难道你现在才发现吗？”
“你……你……”
出于安全考虑，姜加果不想再跟他在车里吵下去了。
“好了。”她靠着椅背别过脸，望向窗外，灯红酒绿的繁华街景快速划过，“在到达餐厅前，咱俩禁止说话，你好好开车！”
望着楼下那辆白色的奔驰渐行渐远，程子钦转过视线，面无表情地合上了百叶窗。
一转身，却发现他们的商务总监马多正坐在桌子上一脸玩味地看着他。
“说吧！”马多迫不及待八卦：“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姜导当你的PD？”
“不是你说的吗？”程子钦耸耸肩。
马多摸不着头脑：“我说什么了？”
程子钦没回答，径直越过马多，拿起桌上那瓶被他拧开但姜加果却没有喝的矿泉水，浇起了窗台的绿萝。
见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马多更是沉不住气：“说话啊！”
“不是你说她很有意思的吗？”程子钦漫不经心地说。
“那又怎样？”
“我想知道她到底到多有意思。”
“什么！”马多不信，“就因为这个？”
这个理由听起来太假了吧！
“就因为这个。”程子钦的语气却很确切。
马多半信半疑，眯起眼睛盯着程子钦，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
“做综艺多无聊。”倒完瓶子里的最后一滴水，顺手将空瓶投进垃圾桶，程子钦翘起一弯嘴角笑了：“让她这样的人来当我的PD，说不定还能给我解解闷。”
***
第二天一到公司，姜加果便向总导演请好了晚上的假。
要不然以他们的工作量，往后更是不知道要加班加到凌晨几点。
有些事，她必须要去做一个了断了。
某高级西餐厅内。
“这个还给你。”
姜加果打开戒指盒放到桌上，推到这个差点成为她丈夫的人面前。
“你收着吧。”他说。
“不用了，它应该属于你心里那个人。”
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好闪好亮的钻石啊。
可惜单凭一枚戒指，根本不足以照亮两人通往对方心灵的道路。
“那你……”他欲言又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姜加果顿了顿，说：“至于婉婉，希望你以后能像现在这样对她好。”
走出西餐厅，姜加果伸了个懒腰，感觉一身轻松。
这些天那戒指拿她在手里就像烫手山芋，这下总算还回去了。
她脱下忍无可忍的高跟鞋，光着脚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像这样踩在实地，吹着初秋的晚风，才能让她感受到片刻的真实和自由。
“刚逃完婚就出来相亲啊？”
一个清冷却富有磁性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耳后响起，截住了她的步伐。
再怎么自我安慰自欺欺人，有这么一副嗓音的，天底下只有一个人。
那个像梦魇一样，她躲闪不及还反复撞见的……
姜加果猛地转过身，果然看到了正带着一脸坏笑的程子钦。
“怎么又是你啊！”
他倚在路灯下，宛若秋日夜空若即若离的淡淡星光，慵懒又淡漠。
听了她的话，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五星级酒店，说：“我最近搬新家，先在那里住几天。”
其实他原本只是想下楼买两瓶牛奶，顺便透透气。
没想到一出门就碰到他那个打扮得矜持又淑女的落跑PD。
等反应过来的时，他已经鬼使神差般跟在了她的身后。
“姜大编剧来相亲呀？”程子钦接着刚刚话调侃道。
姜加果无语：“怎么可能！”
明知她刚刚才逃完婚，说这话不是来膈人吗？
“穿成这样来这里，不是相亲是什么？”
附近确实有一个非常出名的相亲角。
但姜加果还是想用手中的高跟鞋堵住他的嘴：“我自己来吃饭不行吗？”
“哦！”程子钦笑了笑，“行啊。”
姜加果想偷偷翻他一个白眼，不料余光却瞥见今天的他……似乎与她那天在大河音乐见到的高高在上的大明星程子钦有些不同。
他独身一人，没有过多的粉饰，穿着最普通的卫衣和运动裤，甚至还提着一个便利店的塑料袋。
要不是那双含着笑意，泛着阵阵涟漪的桃花眼还是一如既往勾人心弦，她刚刚还真不太敢认。
不对！她干嘛要认？
他们有关系好到可以在大街上聊天吗！？
像是想到了什么，姜加果悄悄往旁边挪了几步，拉开了与程子钦的距离，并警惕地四处张望：“你还不快回去，不怕这里有狗仔吗？”
话音未落，她就看见程子钦的脸色已瞬间由晴转阴：
“走了。”
他冷冷地戴起了卫衣兜帽，加快步伐将她甩在了身后。
与艺人保持相对距离只是职业习惯，姜加果没想到他会那么敏感。
意识到自己的举止不太礼貌，她赶忙追上去解释：“不是……我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程子钦身高腿长，一步顶她三步。更可况她还光着脚，想追也追不上。只能气喘吁吁地卡在中间，往前跑也不是，后退也不对，无言地看着他的背影被路灯拉得越来越长。
不知道为何，她竟然觉得程子钦现在的这个样子，看起来似乎有些冰冰凉凉的寂寞。
哎！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别忘了，同情艺人就是悲剧的开始！
姜加果给了自己一个大嘴巴，拎着鞋子转过身往反方向走去。
是的，就应该这样。
她与他的人生，本就该背道而驰。
“程子钦！”
身后忽然传来她的喊声，程子钦不自觉地放慢下了脚步。
秋风拂过她的脸庞，将她柔软的栗色长发吹起。
姜加果鼓起勇气，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别忘了下周三早上六点的飞机！”
那是他们新团综的开机日。
他没有回应。
待她说完，他便再次加快步伐往酒店的方向走去。
月光和路灯交织着，像是给他清冷修长的背影嵌上了层层光晕。
“真没礼貌！”
姜加果冲着他背影小声骂了句，顺带做了一个鬼脸。
透过路边车辆的后视镜，程子钦再一次在她那张白净无暇的脸上看到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跟她逃婚那天一模一样。
带着一丝狡黠的开心。
在月光的映衬下，就连她左边脸颊上那颗小小的痣，都好似沾染了月色的俏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