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路漫漫手捏教材,走在前往高三一班的路上,途经初二年级,散漫的读书声如不速之客闯入她的耳中。
贺兰缺(阙)!
听到这三个字,她不禁咬牙,恨恨地一跺脚,扬长而去。
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
楼梯口,一位穿着白衬衣、带着金丝眼镜的青年男子正扶着镜框慢条斯理地下楼。
他逆光而立,居高临下地望过来,唇边是温润的笑。一个抬眸,一个垂首,目光交汇,避无可避!
气氛顿时变得微妙。
看清楚来人,路漫漫迅速收敛了满身怒气,主动侧身为男子让路,堆笑:“贺老师早。”
贺兰阙收回手,勾了勾唇,意味深长的目光穿过镜片,掠过女人明艳的妆容,落在旁边的过道上。
“路老师是觉得我胖得过不去?还特意给我让路?”
“......”
给你脸你还蹬鼻子上脸了!
路漫漫暗暗骂了句操,不动声色地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怒意。
但终是敢怒不敢言,只得赔笑道:“贺老师纯粹是多想了,我这完全是出于社交礼仪,换做别人,我一样会让。”
贺兰阙扫了眼面前做小伏低的女人,面上扔挂着清风般和煦的笑容。
只是那笑落在路漫漫眼里,就像是在发酵途中被氧气钻了空子的酒,硬生生酿成了醋,酸得涩人。
“是吗?路老师不愧是一班的语文老师,就是比我们这些教数学的糙汉......能言善辩。”
这是在讽刺她虚伪造作还巧舌如簧?而且他.......糙汉?
别玷污人家糙汉的名声!
路漫漫呵呵一笑,故意装傻,提了裙边径直往上走:“贺老师谬赞,我先去上课了。”
贺兰阙笑着点头,目送着女人渐渐远去。
修长的眼眸一点点压低,琥珀色的瞳孔在旭日的映照下散发出橙黄色的光泽,像只沐浴在晨光下的狐狸。
深邃晦暗又......难以捉摸。
高跟鞋撞击着地面,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声声入耳。高三一班闻声识人的功夫一流。
“颀哥,路老师来了,快醒醒。”
最后一排的男生用胳膊肘怼了怼趴在桌上睡觉的同桌,低声提醒道。
被唤做颀哥的少年缓缓直起身,像是被人按下了慢速健。良久,眼皮仍不见掀开,一脸困倦的神色。
他费力地睁开眼,漫不经心地扫了眼教室,问道:“人呢?”
同桌张然正低头在课桌肚里翻找语文书,瞟他一眼,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什么?”
顾硕颀明显不耐,微微拧眉,用手抵着下颌,眼睛眼看着又要合上:“老师呢?”
张然恍然,原来他问的是路老师:“马上,你听这响亮的马蹄声。”
顾硕颀微点了下头,缓了两秒才彻底直起身子,百无聊赖地翻开课本。胳膊离开桌面的那刻,路漫漫大步踏了进来。
兔崽子们身经百战,立即嗅到了空气中浓烈的火药味,顿时个个正襟危坐,不敢轻举妄动。
除了顾硕颀和......贺兰澈。
顾硕颀不怕路漫漫是有理由的,而且这理由相当充分。
他常年稳坐年级第一的宝座,无人能撼动其地位。就连校长大人见了他,也得给三份薄面。毕竟还指望着人家拿状元来光耀门楣。
贺兰澈不怕路漫漫的理由就有点登不上台面了——
她爸爸是校长......连路漫漫也怕的存在。
此时的贺大小姐翻看着手中的小说,眼睛一眨不眨,恨不能钻进书里去,全然没发现班里已经变了天。
“课代表,安排好的课前朗读呢?我一路走过来,就咱们班安静得跟墓地一样,这合理吗?”
全班倒吸一口凉气,纷纷摇头,偏偏当事人置若罔闻,依旧低着头。
同桌看不下去了,赶忙用手去抻贺兰澈的衣袖,小声提醒道:“老师叫你呢!”
贺兰澈正看到精彩处,几乎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境界,尚未听清同桌说什么,便急吼吼斥道:“别说话!”
被无视的路漫漫脸色飞流直下三千尺,目光凌厉好似刀刃,要将贺兰澈活生生剐了。
众人惊若寒蝉,压根不敢抬头,可不妨碍他们用余光继续看热闹。
“路老师刚刚上来的时候,肯定是遇见了贺老师,不然她这么大火气?”
“我猜也是。”
路漫漫死死盯着贺兰澈的发顶,只觉面皮僵硬似铁。
你爹压榨我就算了,你哥威胁我也罢了,连你个小丫头片子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士可忍孰不可忍......
“贺兰澈!”
一声厉喝,吓得众人俱是一抖。
被点到名的贺兰澈心头一颤,终于回过神,赶忙站起身。
她起得过猛,椅子磕到裤脚,差点将她绊倒,就这样小姑娘还不忘将手里的小说往课本后面挪了挪。
“藏什么藏,交上来!”
往日路漫漫对这种事情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高三压力大,学习枯燥,同学们上课之余有点别的乐子她向来不反对。
可这次贺兰阙讽刺她在前,贺兰澈无视她在后,兄妹俩轮番上阵找她的不痛快,她就忍不了了。
狗急了还跳墙呢!
柿子得挑软的捏!
贺兰澈显然也察觉到了路漫漫无端的火气,乖乖地将小说掏了出来,挪到讲台边,先发制人。
“路老师,我看得太入迷了,没注意到上课,对不起,我保证不会有下次,能不能不没收啊!”贺兰澈眨巴着大眼睛,吊着嗓子撒娇。
敢和老师公开谈条件的除了她,也就只有顾硕颀了。
路漫漫扫了眼少女亮晶晶的眼眸,铁面无私地伸出手:“让我看看,是什么小说,把你迷得七荤八素的。”
笑话,她敢没收校长宝贝闺女的书?
贺兰澈瘪嘴,将怀里藏着的书不情不愿地递了过去。路漫漫接过,扫了眼封面,刹那间亮了眼眸,火气顿消。
“《偷偷藏不住》啊......”
她拖长了尾音,听得人心尖直颤,就在同学们以为贺大小姐要倒霉的时候,路漫漫再次开口,完全是另一幅口吻。
“下次可藏住了,念在你是我课代表的份上,下不为例。”
众人差点惊掉下巴,本以为的狂风暴雨就刮了个风打了个雷,然后就天晴了?
果然校长的女儿就是有特权!
众人还在懊恼自己没有投好胎,罪魁祸首路漫漫已然笑着让贺兰澈回了座位。
插曲结束,正式上课。
顾硕颀望着眼前一幕,握着水笔的手指渐渐收拢,眉头拧得比喜马拉雅山还高。
连最正直无偏的路老师都不敢动贺兰澈,那他岂不是更加走投无路?
思及此,他在心底一声长叹。
路漫漫上完课便径直回了办公室。走到一半,身后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很是急促,雷阵雨一般噼里啪啦地砸向水泥地面。
“路老师,等等我,等等我啊!”
来人正是贺兰澈,她跑得匆忙,额前的发丝有几缕散落在鬓边,为她平添了几分温柔气息。
她小脸泛着微红,目光灿若星子,满目都是热爱和兴奋的光。
“怎么了?这么着急?”
路漫漫停下脚步,拍了拍她的肩,帮她顺气。
贺兰澈喘了几口粗气,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探测器似的扫过四周,而后拉过路漫漫的手,凑到她耳边,窃窃私语:“路老师,借一步说话。”
偷偷摸摸又一本正经的样子看得路漫漫有些哭笑不得。
下课时分,周围人来人往,为了顾及贺大小姐的面子,路漫漫还是跟着她移步到了走廊尽头。
两人站稳脚步,贺兰澈才放开她的手,拉开校服拉链,从里面掏出一本书。
正是那本把她迷得七荤八素的《偷偷藏不住》。
路漫漫不解地望向她:“你这是要......自首?”
贺兰澈用肩膀拱了一下路漫漫,笑容就快溢出脸颊,眼里满是发现秘密后的兴奋:“老师,你也喜欢这本小说。”
虽然是问句,但几乎是陈述的语气。
路漫漫右眼皮猛地一跳,心底没由来的一阵慌忙,下意识别开目光,反驳:“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喜欢这种书。”
贺兰澈眸中闪过狐狸般狡黠的光,“本来我还不确定,但路老师,你太不会撒谎了。”
“......”
路漫漫羞愧不已地低下头,没曾想有朝一日她竟会被自己的学生套路。
“我确实看过,觉得这个作者故事写得很好而已,你别想太多。”
即便如此,她身为老师的尊严仍然在垂死挣扎。
贺兰澈一副“我都懂”的神情,也不再追问,而是拍拍胸脯道:“放心,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尤其是我哥,绝不出卖你。”
路漫漫干笑,默默翻了个白眼,我谢谢你哈。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认识你哥,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惨淡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