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求

    宋锦安没有去看他,只是目光放在摇曳的清波上,饱满的耳垂下一枚竹编吊坠不住晃悠,她撩起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杏桃般窝着的眼微微一笑,“可你并不熟悉我。”

    “以后会熟悉的。”张公子忙回应,复而觉得不诚心便补一句,“我是真的心悦你。”

    “是这张脸么?”宋锦安却慢悠悠坐下,灰青色的裙摆散开在石板路上。

    张公子登时不知所措,“非也非也。”

    “我想着,你该是说不到亲事,偏知晓张妈妈家中有五个无血缘的女子,便想上门相看,看了一圈是挑中我了?”宋锦安面不改色,似是说段不关紧要的谈资。

    张公子捏紧拳头,“世人爱美何错之有?”

    “倒不是这个缘故,我只是单纯对你无意。”

    “既从未深交又何知无意?”

    “因我本就对情爱一事避如蛇蝎。”

    闻言,张公子颓然地垂下头,“宋五小姐当真不愿给张某一个机会么?”

    宋锦安拉紧披风,摆摆脑袋便径自起身朝前走。

    身后急的传来道发颤的声音,“可宋五小姐分明未有过姻缘,又何故避之不及?”

    宋锦安的腿一顿,随即若无其事继续向前。

    夜晚的天楚河静谧胜丝缎,月色倾沉,流光溢彩。

    这般适宜赏景的地方并不是她第一次来,年年都来,只是身边陪着的人边了几番。原先是宋府集体出动,后头父亲公务繁忙便不再来,再往后她也不愿来,却叫谢砚书盖得严严实实连赏了两年河灯。

    忽有阵风袭来,宋锦安微缩起脑袋,抬手哈气,她稍稍抬头往桥上望时,并不真切地看着一个人。

    那人青色长衫配褐色披风,墨发松懒垂至腰间。怀抱一个粉团子似的孩童。

    宋锦安瞧分明了,是他。

    没来由地,宋锦安默默转身用衣袖挡住脸,奈何谢允廷视线着实过人。

    “宋五姐姐!”谢允廷欣喜地挥舞手臂,身旁伺候的琉璃不无诧异地抬眼看去。

    这喝声叫宋锦安一时走不得,故作讶异扭头,“竟是谢大人和谢小少爷,巧的很。”

    “宋五姐姐同我们一块赏灯罢,这儿的视线好。”谢允廷挣开谢砚书的怀抱。呼哧呼哧扑到桥檐冲宋锦安傻笑。

    宋锦安倒吸口凉气,若非知晓谢允廷出于好意,她都疑心对方莫不是在害自己,几次三番地硬是将她推去谢砚书身侧。

    “不必,我这就要回去。”宋锦安歉然笑笑,不给谢允廷挽留的机会便朝翡翠候着的方向走。

    许是走的太急,宋锦安一脚踩在石板路的缝隙间,她歪着身子扑下去,摔了满手的泥。

    无须回头,宋锦安也能想着桥上人的神情。

    她赫然地支起身子,一时间脚腕处钻心的疼叫她只得干坐着。

    “宋五小姐?”琉璃在谢允廷的示意下快步走下桥头,搀扶着宋锦安,“我叫谢府的马车将你送回去。”

    “送我去前头便可,我姊妹皆在那。”宋锦安坚定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琉璃颔首,“也可”

    “宋五姐姐,许完愿再走罢。”谢允廷仰着小脸,话音刚落,天楚河面飞起一盏盏花灯,那连绵的橙色登时染透整片盈盈。

    每年这个时节天楚河会放河灯,大大小小的灯笼拽着数不清的寄愿遥遥飞天。

    宋锦安往年也许过,只是那时并未如现下这般虔诚。她屏住呼吸,不自觉望向天际。漫天的灯火落进她眼底。宋锦安灰色的长裙都染上星星点点的墨彩。

    她双手合十,学着旁人的模样闭上眼。重生一事都有可能,神佛在上她自是信的。

    若问有何求,那她此生愿求宋府沉冤得雪,嫂嫂平平安安,百景园顺顺当当。

    心里头默念完这三个念头,宋锦安不知想到什么,手指不自觉绷紧,她神情微顿,复再次许下愿。

    ——她想同谢砚书不复相见。

    即便这个愿望她在死前许过一次,但想必那时的菩萨并未听清,故而她再说一遍,是生生世世都不复相见。

    睁开眼,宋锦安下意识望眼桥上她的愿望对象,却瞧见谢砚书也闭眼祷告。

    分明从前谢砚书并不敬畏神佛,如今也有人力难达的事么?

    宋锦安收回视线,正迎上琉璃许完愿满意的脸。

    “宋五小姐许了何愿望?”

    “同家里人相关的。”

    琉璃了然,不再多问,搀扶着宋锦安朝前走。

    路上宋锦安巴不得瞬时离开谢砚书的视线,偏琉璃有心躲着回谢砚书身边伺候的活,走的是一步三歇。

    “琉璃姑娘,可否走快些,家中人该着急了。”宋锦安委婉出声。

    琉璃半点没有心虚,倒也加快了脚步。

    远处,翡翠一见她吓得直叫唤,“宋五,你近日真是血光之灾。”

    “说这些做甚么?先扶回去。”香菱怒剐翡翠眼,立马叫翡翠缩回脑袋不吭声。

    边上立着的张公子未开口,袖口里的手倒是几次欲伸出来。

    琉璃见宋锦安老老实实上了车舆,又有人照看才摆手离去。

    她刚回到桥头,便迎上谢允廷关切的脸。

    “宋五姐姐好些了么?”

    琉璃先是规矩行礼,复小心翼翼窥着谢砚书的脸色说话,“好些了,已然和家人打道回府。”

    得了肯定的答复,谢允廷将脖子上的兔毛围脖系紧,蹦蹦跳跳拉着谢砚书的手。

    “小少爷,奴婢先带您去买糖人把!”琉璃眼瞧着谢砚书的暗卫默不作声立在桥尾,当即诱着谢允廷离开。

    谢允廷一听糖人二字赶忙撒开谢砚书的手,乖巧跟着琉璃。

    桥头本就叫谢家包了场子,如今谢允廷和候着的丫鬟一散开,倒是衬得谢砚书有些落寞。

    那暗卫毕恭毕敬磕头单膝下跪,“大人要卑职打听的东西有着落了。”

    “念。”

    “宋五小姐生母原是柳州一代,因逢荒年家中养不起闺女便将出生不足一月的宋五小姐抛在柳州同燕京的交界处。张妈妈本名张梅,商户之女,年过十八后同家里决裂独自来京。于庆澄年间捡到宋五,便带入百景园中当半个女儿养大。如今百景园的五个女孩大抵都是这般出身。只是宋五近日有些古怪,她小半月前与人冲突磕坏了头,再次醒来记忆全无,且性情大变。从前的宋五大大咧咧不喜文书,如今宋五行为举止带有书香气。“

    说罢,暗卫目露杀机,“卑职怀疑此女早已不是宋五,真正的宋五恐怕命丧黄泉。只是不知是哪方势力特培养出位和宋五外形一般无二的人接近大人,又不知所图为何。”

    谢砚书宽大的衣袖随风鼓舞,他眸色沉沉转动着食指上的玉扳指,“燕京有此能耐的人不多。”

    “大人,那我们是否要直接控制住宋五?”暗卫朝脖子比划一下。

    谢砚书却淡淡摆手,“他借用了不该用的人和事,我便不打算善了。”

    明明已是春,暗卫生生冒出冷汗,他许久未听过谢大人的非善了。

    上次非善了还是四年前,谢府足足半年笼罩在阴影之下。现今这位宋五会是何等结局,他稍稍一想便知。

    驱散走那些杂念,暗卫赶忙补充道,“宋五小姐近日还不断网罗朝政,其中关于宋家的信息最多。卑职猜测,宋五恐怕是想借夫人的喜好来引起您的注意。”

    说完这话,暗卫自觉遍体生寒,将头埋得更低。

    良久,他却未等到谢大人的回应,心中似有不解,他微抬眸,对上张失神的脸。

    “大人?”

    “你说天楚河的花灯好看么?”傍晚的声音轻飘飘,似晃悠的芦苇。

    暗卫一时间不知为何会有此一问,只得硬着头皮道,“自然好看。”要不然大人何以年年都来,且一看就是一整场。

    最后一只花灯也飘离开天楚河,那满目的烟色忽就黯淡下去,瞧不见身前人的神情。

    暗卫在黑暗中隐约听到谢大人说退下的声音,他如蒙大赦,迫不及待起身后撤。

    没有旁人的服侍,谢砚书默默站了片刻,修长的手指拢起披风,一个人行至车舆前。

    他挑起车帘,一眼看到里面捏着糖人笑得不亦乐乎的谢允廷。谢砚书的周身兀的就柔下来,他示意琉璃退下,撩起下摆大步跨上车。

    “玩得开心么?”谢砚书抽出侧阁内干净的软帕替谢砚书擦擦黏糊糊的手掌。

    谢允廷满足地点点头,伸出舌尖小小舔舔糖人,他习惯性地钻进谢砚书的臂膀内,“爹爹,方才我缠着琉璃姐姐问她许了什么愿,她说想在明年替母亲新买处宅院。”说罢,他眨着眼睛,圆圆的脑袋歪着,“爹爹又许了什么愿呢?”

    谢砚书替他擦发的动作微僵,复轻轻捏住软帕,目光悠远而复杂,“我许,能同你娘亲有再次的一面。”

    “娘亲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所以爹爹和我都想娘亲能回家。”

    “嗯。她本就是世上最好的。\"

    “难怪爹爹这么喜欢娘亲!”

    “小满。”谢砚书无奈地接过他手里晃荡得快落下来的糖人,“小孩子少说喜不喜欢的。”

    “不嘛。”谢允廷吹吹另一只手的风车,歇口气道,“反正娘亲也喜欢爹爹,不是么!”

    咔嚓一下,那晶莹剔透的糖人叫人捏碎道纹,谢砚书眸里光影浮沉,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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