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贺予文家这处住得偏僻,往日里的环境很是清净,此刻更是没太大的动静。

    她这梦做得久了些,正午睡去,醒来的这刻已到了下午两点。

    这个点日头大着,晒得人晕乎,周边自然没什么人出来。

    简单理了下头发,再披件薄棉杉,贺予文便下床走去房间外边了。

    寂静中,只有她的脚步声,以及停下脚步后的开门锁声。

    她心里卡着些什么,明明只是来开个门,动作却飘散着,心不在焉。

    “文文。”

    贺予文出了门,听到这声,轻应了声“嗯”,没更多作答。

    气氛静着,似乎察觉到她此刻情绪的不对,面前人没有说话,快走了几步向她走来,在她面前半米处时又缓下来。

    贺予文没抬头,视线平对着他脖颈。

    他们之间的距离并不算远,但对方走近过来时,她总觉得速度要比平日慢些。

    一举一动都模糊着,轮廓却因着这缓下来的速度而变得更清楚了些。

    看着他慢慢靠近,贺予文一时间有些混沌的怔愣。

    先前模糊的情绪有些清晰起来,关于那隐着的情绪来源似乎也一点点褪开了。

    裴灿礼站定了,动作比平日里要更小心翼翼些,牵起她的手搭着。

    宽大的手掌覆住,手背上传来些温热感,是和先前一样的温暖。

    贺予文恍然间生出些错觉,似乎这也是个脱离了实际的梦。

    可看着裴灿礼,他还是和刚刚一样的笑脸。

    见自己愣着了看他,他也只是温笑着说,

    “文文,走吧。”

    贺予文没应声,沉默地看着他。

    她眉间藏不住事,裴灿礼察觉出她的不对,但还是耐着性子,再一次地温声开口。

    “文文,要同我去看看新安好的西洋钟吗?”

    闷,又湿润。

    与此刻情况毫不相干的两种情绪互相交杂着。

    但裴灿礼反复问了两次,再如何,她也得作出些反应才是。

    不该犹疑的。

    那样不实的梦,她不该由着自己的情绪添油加醋。

    现实里,还有比这些乱绪更值得她去解决达成的事情。

    贺予文向他靠近了些,使力握了握相牵的手,露出个同他一样上扬着的笑,“我们走吧。”

    日光照着,她微偏了偏头,正抬起的视线便对上光,眼下意识眯起来。

    裴灿礼朝她偏着的那处近了些,遮着光,笑容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相碰的手紧了些。

    “好。”

    -

    裴灿礼新得的西洋钟安在书房里,贺予文跟着他到了书房门口。

    门半开着,裴灿礼牵着她走进去。

    这是她第二次进到裴灿礼的书房。

    上一回进到这儿,还是他落水那次。

    同之前相比,这儿似乎多出些变化。

    靠墙的木柜面上,原先是空着的,没落一点儿灰末。

    现在这上边,多出来两座供着的观音像,同书房里其它西洋化的装饰格格不入。

    视线移到书房正中时,便见到了墙面上靠着的那台落地钟。

    灰褐色的木质钟,足有一人的高度,对着三二五的比分了两层,中间雕了钝纹的实木,下层则是镶着圆面的钟,顶上还布着个小三角的木饰钟盒,造型很是精细。

    贺予文由着裴灿礼将她牵近了,走到那台西洋钟的面前。

    她松开了些手,裴灿礼见她望着钟入了神,便顺势松开她,走到了钟的侧边定着空出位置,好叫她看得更清楚些。

    这会儿没到正点,钟台内面的饰件并没有弹出来。

    那台钟静静地立着,仍是很气派的架势。

    贺予文的视线移焦到上方的三角钟盒上。

    盒面前布了层透明的玻璃,玻璃面做成了门的形状,里面立着只小小的浅色木鸟。

    那只木鸟一动不动,眼睛是透亮的白色。

    显然,这台钟同她先前在绣房里见过的那台款式很是相似。

    唯一不同的,便是这细处的造型轮廓雕刻得更精细了些,敛着外形衬出了这钟的价值来。

    望着这只木鸟,分明是透亮的白眼睛,却总让她想到方才梦里,裴灿礼望着她时不自然的眉眼。

    裴灿礼不知何时又离近了来,自然地顺着她的目光移过去,适时开口。

    “文文,怎么一直盯着上面看?”

    “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贺予文收回目光,不着痕迹地同他隔开半步。

    这个距离同之前并无太多差别。

    裴灿礼略一侧头,呼吸时细微的气便又淌在她身侧。

    对方似乎没察觉出她此刻的冷落,只是如往常一般望着她,用轻快的语气同她闲聊。

    “这会儿没到正点,不能叫你看见这钟的特别,不若我们去外边吃两碗糖水,过会儿得闲了再过来。”

    虽是问句,但他似乎已定了主意。

    觉出这点,贺予文点了点头。

    应下后,贺予文先一步牵回他的手。

    “糖水铺太远了,我们就在外边逛一逛吧。”

    裴灿礼并无异议,倚着她牵动的力慢走出门,时不时开口搭上几段话。

    贺予文应着他,心思却有些发散。

    她其实并非没有接纳过裴灿礼一点。

    就像是根软绳,再如何的软,也终归是根绳子。只要缠得多了,总会将人绑住。

    这些时日过得安逸,叫她只记得这些软,险些便忘记了这最最重要的一点。

    她要将这段关系化作绳,缠得住裴灿礼,让自己能达成目的,也不能太过分,扯断了这细软的绳结。

    那个梦,她拿捏不准,到底是生多了情愫后的意志,还是乱绪缠绕下的闷涩。

    但此刻,这容不得她想,更容不得这灰暗的思绪继续发散。

    现在她只要知道,这条软绳不能将她缚住,且要由着她的打算而牵引,那便足够了。

    “说起来……”

    裴灿礼断了先前絮絮着的新开糖水铺味道的话题,问起另一件事来。

    “我记得,先前文文不是说没见过这西洋钟吗,方才我瞧见你看着有些入神,是觉着我这钟有什么吗?”

    贺予文心思回过了些,便回他:

    “白天去绣房交帕子的时候,那儿正好也新安了台西洋钟,模样同这台有些相似。”

    “这样啊。”

    裴灿礼点点头,算作了解。

    贺予文补充了句。

    “不过你的这台钟要更精细些,细看的话也更好看。”

    裴灿礼听到这句,轻笑了声。

    旁边有小贩开摊了,见他们过来这儿,声音放大了招呼。

    裴灿礼随意地往身侧看了看,边上正巧是个卖糖水的小摊,推车上边挂了个小纸板,顶上写着“周记糖水”,下边一行行地记了糖水品类。

    这边因着位置偏僻,先前又没什么富裕的人家住着,不常见着摊贩,这许是刚学来做生意的,还分不清这些门道。

    贺予文也注意到了这小摊。

    两人的对话还停留在那台西洋钟上,莫名地,她不想同裴灿礼再继续这个话题。

    想起方才提过的糖水,她轻扯了下两人相牵着的手,示意他看向那糖水小摊后,问道:

    “走也走累了,用不用先去喝碗糖水歇着?”

    裴灿礼并无异议,同她走到了摊子前面,见她选好了,才一起加了份。

    “两碗莲子百合。”

    摊主收了钱,他们便到一旁摆着的小桌凳前坐下候着。

    “今日过得不舒心吗?”

    裴灿礼突然问道。

    没有加称呼,但贺予文却鬼使神差地从中悟出了几分他比平日更亲昵的情绪来。

    莫名地,她想告诉他自己此刻的不安。

    但开口时,话便成了玩笑语气的闲聊话语。

    “睡太久了,脑子还昏着。”

    摊主正巧装好了碗,端着两碗糖水放到他们桌上,又继续回到摊位前等下一位还没影的客人。

    裴灿礼将糖水推近了她面前些,配合着她的话哄道:

    “那便匀口糖水吧,吃些甜的缓一缓,脑袋便没那么昏了。”

    贺予文端着碗,糖水温热着,并不用特意放凉。

    她勺了两口尝,不知是真的时间过了终于缓过来情绪,还是因着裴灿礼那轻飘飘两句话的推助,心里倒真的平复许多。

    该相信梦吗?她心底疑惑。

    但同现实完全不一的梦,又怎么相信呢?

    心绪乱着,再抬头看向裴灿礼时,总感到有些突兀的生分。

    裴灿礼无意间抬头,两人对上目光。

    许是没察觉出,他只顿了顿,又接着低头吃着糖水。

    春天也是带着寒的。

    虽只是才入春,但交季的寒气也带得温度一点点降下来。

    贺予文今日出门得突然,身上只穿了件薄内衫,外边披了件浅蓝棉衫。

    这会儿日头小下来,太阳隐到了后边,免不得感到些冷气。

    吃着糖水,温得气氛暖了些,但贺予文却生出些难以言喻的疲惫感。

    仿佛那道无形的枷锁又开始隐去伪装,重新紧紧地扼住了她。

    有小的虫子爬到桌边,贺予文眼尖看到,伸手想赶走,它却先一步飞开了。

    明明看着像没翅膀的,她想。

    ……

    吃完了糖水,贺予文同裴灿礼一道回了裴家。

    一路走到书房,正巧对上正点的前一分钟。

    裴灿礼将她拉近,示意她看向钟面。

    钟面上,那木盒门仍如原样紧合着。

    贺予文看着那小门,约莫过了半分钟,门突然弹开,里面有规律地递出一小节木质滑轨。

    轨道正中,正立着那只造型精细的木鸟。

    透亮的白眼珠子,离得近了些,才看清里面是被压得细细密密的粉末。

    看见这粉末,便忆起今日午间的梦,以及那粒落在她脸上的福米。

    鬼使神差地,贺予文转过头,问了裴灿礼一个问题。

    “裴灿礼,你信神佛吗?”

    话刚开口,贺予文便开始懊悔。

    凭这大少爷平日里的种种行径,单只和她相处时都时常做些迷信之事,他在这个问题上的答案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但出乎意料的,裴灿礼沉默着思考了好一会儿,最后却低下头答了句“不信”。

    很意外,所以贺予文便顺着问了下去。

    裴灿礼没看她,本就低着的头还偏过了些,一时间没有说话。

    贺予文望着他这一举动,便不自觉带了些紧张。

    只是还未开始紧张得尴尬,裴灿礼便主动勾上了她指尖,搭着牵住手。

    “我家中长辈都走着早,现世处境里需面对的事情多,自是只信自己,不会过多地偏信神佛之说。”

    说是这样说,可想到这大少爷平日里种种行径,这番说辞实是不能叫她信服。

    但面上,贺予文还是配合地点点头。

    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裴灿礼突地转了先前随意的口风,娓娓续道方才话语。

    “只是家里人走的走、散的散,自然原先珍视在意的事物同人便更难得,担心成了念想,便只能借神佛之说消缓些乱绪。”

    裴灿礼这话听着比方才更像糊弄人的说辞,迎上他目光,眼里些微透着的落寂,却让贺予文觉着,他这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真心话。

    因为从前,娘在心里偷偷念着小妹时,也有过这样的眼神。

    有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体会,贺予文也能觉出,裴灿礼并不是她最初时以为是玩心重的浪荡登徒子这一印象,至少在感情这一事上,他倒的确比她遇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要好些。

    “那你呢?”

    没料到他会突然反问自己,贺予文愣了愣。

    “文文是否会信神佛之说呢?”

    贺予文默了默,她从不想这些,但要究尽了,也还是有些隐隐依着的念想。

    只是这念想生出的缘由,她却不能同他全数道明了。

    她不信神佛,但希望爹娘及小妹都能过得安乐,希望老天能成全她的欲念,让她能成功骗得了裴灿礼,好拿到去沪市的船票。

    贺予文努力稳着思绪,半真半假道:

    “自是有些信的,我爹娘走得早,我便年年都去给庙里祈告,求神仙佛祖保佑他们下世安乐。”

    以及,小妹能过得安康,自己也能早日见到她。

    裴灿礼笑笑,道:

    “那若是文文不介意,改日去庙里的时候我们一道结伴吧。”

    贺予文点点头,随声应了句“好”。

    还未回些旁的话,便又听见裴灿礼说:

    “正好,也替你多求几次平安符。”

    听见这,贺予文原先疲惫的思绪莫名消散了些,重新对他扬起笑。

    “若是求多了,佛祖觉着太贪心了不灵怎么办?”

    裴灿礼脸色如常,顺着她的话放缓语气。

    “那便将我的次数全数转给你罢,一对着一的诚心,谁也挑不出错来。”

    贺予文听得好笑,脑海中莫名勾勒出这大少爷拿着小本勾勾划划,同佛祖讨价还价的模样。

    贺予文想,他才不诚心呢,都计划着同神佛做生意了,谁还会想顺他的意。

    可看着对方满脸的认真,她又觉着,或许佛祖真的会愿意给他一些顺意的护佑。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